70

年關将近。

B市綠化帶兩旁的樹上都挂上了裝飾的彩燈, 在夜裏格外璀璨。

林俏這陣子沒有工作, 大多時間就待在家裏。

她當演員以後胃就更不好了, 林知遇看着心疼, 每天變着法子給她煲湯補身體。

孔祁剛剛成為孔氏最大股東,公司人員變動也大,年底忙得他無暇顧及任何,常常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林知遇就把湯溫在廚房, 方便他随時回來喝。

林俏之前錄了幾檔綜藝,孔家人最近發現新的樂趣,那就是圍坐在一起看林俏的綜藝。大抵父母們都喜歡這樣,林俏羞得不行,他們卻讨論得津津有味。

終于, 林俏的出場片段過去, 娛樂臺開始播放相關娛樂資訊。

林俏主動去廚房幫大家倒茶,出來就看林知遇臉色不太好。

剛準備問, 電視上女主持的聲音已經搶先飄入耳內。

“據悉, 趙玫此次先是化妝間打後輩,緊接着劇組就撤了她的行程, 戲份也大面積被删, 兩件事很難講沒有任何聯系。”

“……随後的采訪中,趙玫表示她并不擔心自己在娛樂圈的前景。她表示,新晉當紅實力派女星林俏是她丈夫與前妻的女兒, 兩人關系不錯。但據知情人士透露, 趙玫之前曾涉嫌第三者插足別人的感情……”

女主播故意渲染氣氛的語調猶如捶在人身上的悶拳。林俏不做聲地走過去, 端了杯茶遞給林知遇,打斷她的思緒。

林知遇有些無神地看她一眼,接茶的手都在顫抖。

孔尚新默默地調了臺,歡快的音樂響起,掩蓋了之前沉悶的氛圍。

眼看着林知遇喝了些茶,臉上依舊凝重着,孔尚新緩緩站了起來。

“家裏是不是醬油沒有了?糖也要買新的,還有水果,米酒……”孔尚新一面往身上套外套一面合計着,“林俏,陪我去趟超市吧。記下這些要買的東西。”

林俏看着孔尚新,跟着站了起來:“好。”

孔祁不在,孔尚新開車帶着林俏去了一處離家不太近的超市。

林俏帶着鴨舌帽,取了個購物車,跟在孔尚新身側推着走。

超市裏人多,年味最重。

音響裏放着經典的賀歲曲,感染得人心情也多少輕快起來。

孔尚新站在貨架前,微微蹙眉眯着眼看瓶上的字,低緩沉穩着聲音開了口:“你也別怪你媽介意,畢竟事情發生在她身上,旁人都沒有她的切膚體會。”

林俏幫忙挑選的手指一頓,輕輕開了口:“嗯,我知道。”

“你能明白就最好。”孔尚新挑了瓶醋放進購物車裏,林俏配合着他推車往前走,“我們老了,對你們年輕人的事也不太懂,按說上一輩的事不該牽扯到你們後輩身上來,但你和你父親,本來就脫不了關系,所以這事還得看你自己。”

孔尚新話裏話外明示暗示得夠明顯,林俏抿唇聽着,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的。”

孔尚新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回去也別和你媽提這事兒了,她也不是放不下,只是生性敏感,和你有關的事,她總是過分緊張,又總覺得愧疚。”

這點林俏也認同。

她點點頭,車子轉個彎繞進生鮮食品區。林俏捏着水果挑了挑,孔尚新也在那邊挑猕猴桃。

身側忽然圍上來幾個人,猶豫着詢問:“請問……是林俏嗎?”

林俏擡頭,那邊的閃光燈當即閃了幾下。

林俏下意識地擡手遮了一下,就聽那邊吵嚷着說:“真的是你呀。早就傳言你回B市過年了,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

孔尚新有些不适應現在的氣氛,微微嚴肅地擰着眉,卻堅定地擋在林俏前面。

來的幾個記者大抵也沒有什麽惡意,看樣子應該是采訪過年采購相關,剛好碰到她而已。

林俏禮貌地微笑一下,微微鞠躬:“你們好,過年好。大家辛苦了。”

站在前排的記者有些激動,看了眼她身邊的孔尚新,詢問她:“可以麻煩你錄一個新年祝福的段視頻嗎?我們是地方臺的記者,到時候可以給我們B市老百姓看。您父母也可以看到的。”

眼看着圍堵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林俏四處看了看,只好沖着幾個記者招手:“當然可以,我們去那邊吧。在這邊太影響大家采購了。”

她指了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

堵在一起的一堆人終于慢慢動了起來。

孔尚新從林俏手中接過購物車幫她推着,兩個人并排走着。

有記者湊近了些,好奇地問:“這位是您父親吧?叔叔可真年輕。”

林俏對着記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擡手扶了孔尚新的手臂一下,還沒開口,身後忽然有人帶着欣喜和焦灼喊了她一句:“俏俏。”

聲音太過陌生,陌生得像是時隔多年傳來,讓人一下難以置信。可這聲音也太過熟悉,熟悉到多少午夜夢回,曾讓她猛然驚醒。

人群順着聲音看過去,包括孔尚新和林俏,看到那邊身體明顯發福的林易德。

林俏恍神一下,幾乎快要認不出他。

林易德推了一大車東西,撥開好幾個記者硬要擠進來。但人群太密,他這種行為又實在惹人讨厭,大家都不願給他擠過來。

人群不斷響起小聲的議論聲。孔尚新沉着臉,隔了會兒,他拍了拍林俏扶着他的手:“我去那邊轉轉,你媽前兩天說想吃橙子。我去買點。”

林俏蹙着眉看着孔尚新即使不在公司也依舊把自己整理得格外精幹整潔的模樣,他背過身去,林俏才發現,比起初見,硬朗嚴肅如孔尚新,背竟然也微微有些駝了。

手和身邊都空了。記者沒看出三個人之間的不對勁,話筒伸到林俏面前,不斷有人向她提問。

林俏目送着孔尚新擠出去,和林易德站到一起的時候,他沉着臉避讓了一下,很快移開了目光。

心底裏莫名有種說不出的情緒暗湧,林俏捏了捏手指,像是抑制不住心中積蓄多年的情緒,忽然對着那邊喊道:“爸!”

孔尚新的背脊凜了一下,跟着像是為了維護自己僅剩的尊嚴一樣,挺直背,一步一步往遠走去。

林易德那張肥腫的臉上霎時間揚起笑容,他費力地揮了揮手,應道:“哎,俏俏——”

林俏抱歉地對着記者鞠了一躬:“抱歉,請等一下。”

她順着擠了出去,記者們自發給她讓開一條道,明明隔得很近,林俏卻覺得好像下一秒對方就會消失一樣,然後再度隔山隔海。

她好不容易才擁抱的一切……

林俏有些焦急地跑了起來。

終于,她擡手拉住了孔尚新黑色大衣的衣袖。

孔尚新有些詫異地回頭,目光陡然對上林俏帶着焦灼的目光。

少女長大了許多,不再是初見時戒備又傷心的模樣。

她剛剛跑得急,胸膛劇烈起伏一下,擡手接過孔尚新手裏的車,很自然地開了口,就好像他們在家一直是這種狀态一樣。

“不是說還要買糖和米酒嗎?您知道媽要哪種牌子啊?”

孔尚新向來嚴肅的臉上難得有些怔神。他看着林俏,半晌說不出句整話來:“你、你剛剛……”

林俏彎着唇笑了一下,對着他小聲說:“爸,您等一下。”

她回過頭來,有些抱歉地對着衆人:“不好意思,我們也是出來采辦年貨,回去晚了,我媽又要怪我爸了。不如這樣,這兩天我都在家,大家可以來我家裏采訪,我給你們錄視頻,可以嗎?”

換了個更有氛圍的場景,大家當然同意,記者們主動散去。

林俏擡頭看向對面半晌回不過神來的林易德。

看到林俏,像是終于回過神來,林易德有些氣不過地吼道:“林俏!你別忘了你還姓林!”

她收起臉頰的笑,對着他淡淡開了口:“您也別忘了,我是随着我媽姓林。爸,我今天還叫您一聲爸,是想提醒您,您還欠我媽一句抱歉,盡管抱歉于事無補,我們現在過得很好,但道歉或許能讓您心裏好受點。”

林俏和孔尚新相攜着轉身,林俏瞥一眼那邊牽着小男孩躲着看她的趙玫,回過神來:“還有,麻煩您管好您太太,如果産生什麽什麽不必要的誤會和損失,我絕不會幫她。”

兩個人回來的時候,東西采購了太多,只好按了門鈴。

林知遇趕過來開門,她腰間還圍着圍裙,剛打開門,就看到孔尚新拎着兩大袋東西,臉上有些挂不住地看着她,神情有些像小孩子般激動。

林知遇有些疑惑地看向跟在後面的林俏,她懷裏抱着一大包,裏面都是花花綠綠的袋子,似乎都是些小孩的零食。似乎自己都覺得難為情,她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

林知遇一邊關門一邊小聲嘀咕:“買那麽多零食幹什麽?咱家裏又沒有小朋友。”

孔尚新換好鞋往裏走,悶着聲音說:“林俏她喜歡吃。”

林俏抱着東西進來,剛放到桌上,擡手就要撕開薯片袋子,林知遇馬上囑托她:“先洗手再吃,真是,多大的孩子了。”

林俏的手一頓,像是小孩子被抓包一樣眨了眨眼,跟着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樣,對着正準備上樓的孔尚新喊:“爸,,您剛剛車鑰匙是不是沒有拔?”

孔尚新愣了一下,跟着折了回來,似乎是臉上挂不住,他低着頭換鞋時才低聲說:“好像是。我剛剛忘了。”

林知遇都被他的模樣逗笑了:“真是,這麽大人了……”

說到一半,似乎才陡然反應過來林俏稱呼裏的變化。

林知遇愣怔地看着那邊去洗手的林俏,又轉過去看出門拔鑰匙的孔尚新,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的時候,像是覺得此生不會擁有的東西忽然自己撞進了她的胸膛。

林知遇捂着唇,忍不住紅了眼眶。

晚飯的時候,忙了一天終于回家的孔祁坐在飯桌前,他看着進進出出不停忙碌的孔尚新,偶爾還會撞到門或者桌角,或者忘了自己已經拿出來過調料,又去拿了一份,有些驚訝。

他戳了戳林俏的胳膊,小聲問:“俏俏,爸怎麽了?他怎麽那麽激動啊?”

林俏搖了搖頭,她擡頭看着又繞進廚房的孔尚新,開口喊人:“爸,您快過來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孔祁剛剛撿起筷子,被她這一聲吓得直接跌回到桌上,跟着轉頭一臉難以置信看着林俏。

孔尚新探出個身應她:“哎,還差一道松仁玉米,馬上出鍋了。”

林俏回頭看了一眼孔祁,他馬上拾起筷子當無事發生。

眼睛卻時不時茫然地瞥過來。

林知遇在一旁抿着唇一直笑。

飯後,林俏剛洗了澡就接到鄭朗宴的電話。

她穿着睡衣,抱着小毯子窩進小帳篷裏。背靠着暖洋洋的大抱枕,舒服得讓人忍不住眯眼睛。

林俏聽着他那邊觥籌交錯的聲音,和混雜在其中的交談聲和提琴聲,忍不住問他在做什麽。

“他們辦了個酒會。”鄭朗宴避開遞上來的酒杯,繞過衆人上樓,找到一處僻靜的房間。房間裏暖洋洋的,走出去站在露天陽臺,被冬日裏凜冽的風一吹,大半的酒都醒了。

“你喝酒了?”林俏聽着他有些含糊的聲音問。

鄭朗宴點點頭,很快意識到她看不見:“一點點。”

那邊很快響起打火機開合時特有的金屬聲,林俏抱着抱枕的手緊了緊,擰着眉小聲勸他:“鄭朗宴,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鄭朗宴迎着風深深吸了一口,煙草的氣味混合着凜冽的空氣入肺,和胃裏灼心的烈酒混雜着,說不出的暢快,卻更加壓抑。

他緩緩把煙從唇邊挪開,看着不遠處林立的別墅區,有些眷戀地喊她:“俏俏。”

“嗯?”那邊響起林俏整理毯子時窸窸窣窣的聲音。

鄭朗宴眯了眯眼,有些受不住地拎過煙狠狠吸了一口。煙霧入肺裏流淌,再噴灑出來,他悶着聲音忍耐着說:“我想你了。”

林俏聽着一愣。

鄭朗宴原本也是嘴上說說的,沒能奢望現在還能時時都見到林俏。

他再度把煙輕輕放置在唇邊,煙嘴冷硬,即使裹着迷人的煙草氣息,也不敵她唇舌的半分溫度。

但他沒想到林俏會忽然開了口。

甚至算是盛情邀請。

“你現在可以出來嗎?”

毫無防備的,林俏總是不動聲色的退讓,讓他侵入她的世界,所以他才總是心驚,不知道下一步的自己會貪婪到什麽程度。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耳朵不願放過她輕軟的聲音,直到煙頭的火星燒到手指,鄭朗宴才猛然回過神來。

他悶哼一聲,很快把煙蒂甩開來。

像個孩子似的低低咒了一聲。

那頭林俏似乎猜到他這邊發生了什麽情況,低低笑了一聲,很快說:“二十分鐘後,我家樓下見。”

鄭朗宴垂眸瞥一眼指尖的痕跡,有些回不過神來:“哦。”

“鄭朗宴。”

“嗯?”

林俏的聲音輕軟,帶着淺笑,像是許多年前他初見到她那樣:“不許講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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