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秋風瑟瑟,夜色深沉。

兩匹馬被拴在官道邊的樹上,前蹄刨着土,打了個響鼻。

陸清曜往火堆裏丢了一塊木頭,看着一旁正閉目養神的謝璧采,悄悄地往他那邊挪了一點。

方才,她在謝璧采的目光下“我”了半天也沒蹦出一個字,還好謝璧采也不為難她,笑了一聲就去拾了些枯樹枝。

說實話,她陸清曜從小到大就沒那麽丢人過……

尴尬死了!

陸清曜摸了摸鼻子,又瞥了謝璧采一眼,也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睡着了,半天都不吱聲。

她清了清嗓子:“那個……”

“哪個?”謝璧采睜開了眼,正含着笑看着她。

“我不在的時候,小曦君就麻煩你幫我照顧了。”

“嗯。”謝璧采耷拉下眼皮,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我把诏書夾在你書房第二排書架的第三層,從左到右數第三十二本書裏了。”陸清曜繼續叨叨,“你回頭可得放好,別弄丢了。”

“嗯。”

兩人沉默半晌,最後,陸清曜從嘴裏幹巴巴地擠出一句話來:“你……小心些。”

“你也是。”

陸清曜的手握緊又松開:“我會在十一月十五之前趕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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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璧采終于是露出個笑來:“我還以為你忘了。”

“你的及冠禮,我哪敢忘啊……”見謝璧采笑了,陸清曜也不由松了一口氣,露出個笑臉來。

“你的囑咐我都記下了,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謝璧采問。

“不許跟外頭的小姑娘勾三搭四,你可是有婚約的人!”陸清曜正了正臉色,說道。

謝璧采“噗”得一聲笑了出來:“嗯,還有呢?”

陸清曜剛剛攢夠的勇氣又被謝璧采笑沒了,只能含含糊糊說道:“我會給你寫信,記得回。”

謝璧采慢慢地伸出手,落在她的手背上:“天亮再走,好嗎?”

“嗯……”

“到時候你換我的馬走,我的馬腳力比你騎走的要好。”

陸清曜嘴裏應着,悄悄地又往謝璧采那邊挪了一點。

“我會讓謝影川跟你一同過去。”謝璧采将她的小動作收入眼裏,眼裏笑意一閃而過。

“嗯?”陸清曜有些奇怪,“不用了吧,他還是跟在你身邊更合适。”

“你遇上的危險會比我多,讓他跟着你吧。”謝璧采輕聲一嘆,“建安城太小了,他不該一輩子都埋沒在這裏,也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聽謝影川叫你哥哥,他真的是謝家人?”陸清曜有些好奇地問。

“他只是一個被謝家收留的孤兒罷了,沒有名字。謝影川,是我給他起得名字。”謝璧采擡頭看着夜空,夜空星河璀璨,“說白了,他不過是一把刀而已……”

陸清曜皺起眉:“你分明不是這樣想的,為什麽要說出這樣的話來?”

“若你真的把他當做一把刀,又何必讓他跟着我去京口?”她反手抓住了謝璧采冰涼的手,“跟着我可是能拿軍功的,到時候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世人面前了。”

“別跟我說你沒有這樣的想法。”

“瞞不過你。”謝璧采短促地笑了一聲,擡手撫過她的額發,眼神溫柔缱绻,“月娘,京口兇險,你要小心。”

“知道啦,謝三公子,你就放心吧!”

陸清曜終于挪到了一個離謝璧采足夠近的位置,歪過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唱起了歌——

她的嗓音清澈空靈,回蕩在空無一人的郊外。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

火堆早已熄滅,只餘一點黑煙,東邊的天空已是吐白了。

原本靠在謝璧采肩上小憩的陸清曜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縮進了謝璧采的懷裏。

她不由撓撓頭——她記得她的睡相沒有那麽差啊。

謝璧采一夜未眠,見她醒了,拍了拍她的背。

陸清曜立馬從他的懷裏跳了出來,就聽見謝璧采活動筋骨發出的、十分酸爽的聲音。

估計謝璧采他半邊身子都麻了……陸清曜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想到。

“那我走了。”陸清曜背對着他,低聲道。

“我讓影川在前面十裏亭等你。到了京口,若是遇上難事,可以去找徐州刺史,他會幫你的。”謝璧采站起身,目光始終看着她。

“好,我知道了。”陸清曜始終不肯回頭。

她怕她一回頭,看見謝璧采,就後悔了。

謝璧采走上前,如往常般拍了拍她的頭:“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去吧,月娘。”

陸清曜翻身上馬,忍不住垂目看着眼前這個人,有些躊躇。

她總覺得自己還有好多的話都沒說,但她必須得走了。

再不走,她怕是真的舍不得走了。

看着有些低落的謝璧采,陸清曜心裏有些難過——

她不想看到這樣的謝璧采。

于是,她鄭重地說道:“謝璧采,你等我。”

“等我有了軍功,一定回來娶你!”

謝璧采聞言呆住了。

這是不是哪裏有些不對?

陸清曜的聲音越來越小,見謝璧采那副模樣,惱羞成怒,揚鞭策馬:“走了,駕!”

謝璧采愣了好半晌,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低聲道——

“願卿此去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啪啪啪——”謝璧采身後,響起一陣掌聲。

“啧啧啧,真是感人。”青衣人坐在樹枝上,“你還真舍得放小美人去京口。”

“你來做什麽?”謝璧采并未轉身。

“來看看你呀!”青衣人笑了起來,笑聲漸漸尖銳起來,“現在,沒有人來打擾我們了。想必,你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吧,謝璧采。”

“你和上一任龍首是什麽關系?”

“你說那個煩人的老頭?”青衣人擡手摘了一片樹葉,語氣森然,“我讨厭他,恨不得飲他的血、食他的肉!”

“你果然出自影龍衛。”謝璧采道。

“影龍衛……呵哈哈哈哈哈哈。”青衣人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其好笑的事情,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笑什麽?”謝璧采轉過身,目光鎖定在青衣人身上。

“對,就這樣,看着我。”青衣人臉上的惡鬼面具笑得詭異,“我喜歡你這樣,眼裏只有我的模樣。”

謝璧采皺起了眉。

“影龍衛,說得好聽,不過是你們滿足私欲的一把刀!我們就像是陰溝裏的老鼠,永遠見不得光!”青衣人從樹上一躍而下,站在謝璧采身前。

他抓着謝璧采的衣領,歇斯底裏地問道:“你這樣的天之驕子,又怎麽會知道!”

謝璧采這才發現,這個看起來十分清瘦的青衣人,長得跟他差不多高。

“抱歉。”謝璧采掙脫了他的控制,退後兩步,理了理衣領。

青衣人貼近了他,惡鬼面具離他極近,像是要貼在他的臉上:“謝璧采,你就是一個廢物!”

“你以為你放過了謝影川那個小屁孩,就能減少你身上的罪惡嗎?”

“沒用的,只要謝家還在,他還是影龍衛的龍首,那個小屁孩就永遠逃不出去!”

“謝璧采,你誰都救不了!你也什麽都做不了!你遏制不了他們內心對權力的渴望,連你自己都是他們手裏的棋子!”

謝璧采張了張唇,發現自己做不了任何反駁。

“你給了謝影川一瞬的光,卻将他推入了更深的深淵!”

“何其殘忍啊……”

青衣人如戲臺上多情的戲子,顧盼凝睇、唱腔婉轉間,都能牽動旁觀者的心弦。

“謝璧采,你真虛僞。”青衣人冷笑道,他伸手隔空撫過謝璧采的臉部線條,“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減輕你身上的罪孽嗎?”

“這樣做只能安慰你那顆不安的心罷了。”

“不過這些都沒關系了,無幹人等都已經走開了,現在,棋局中只有你和我了。”

“屆時,就看我們誰技高一籌了。”

青衣人的語氣溫柔至極,卻聽着讓人脊背生寒冷!

“若是不幸,讓我贏了……我會把你的身體一點一點分割開,用你身上的血染就這世上最美的紅衣。”

“我相信,你會喜歡的……”

聽着這樣毛骨悚然的話,謝璧采卻心如磐石、面不改色:“是麽?不過很可惜,我不會輸。”

“那我們便拭目以待吧,謝璧采。”青衣人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唇,“那麽第一份,關于京口的大禮,相信你會喜歡。”

“京口流民暴動,是你做的?”謝璧采再也克制不住臉上的冷靜,一把抓住了青衣人的領子。

青衣人笑了,露出兩顆虎牙來:“是。”

謝璧采收緊了手指:“你不該把她牽扯進來!”

“不把她支開,你又怎麽能專心地跟我玩這場游戲呢?”青衣人掙開了謝璧采的鉗制,退後了兩步,眼裏盛着純淨的光。

好像他只是在邀請謝璧采玩一個過家家一樣的游戲。

“左右我已經把起因經過全部告訴她了。”青衣人擡手捋直了衣領,尾音帶着小勾子,仿佛是在對着謝璧采撒嬌,“放心,她死不了。”

“若是這點事都解決不了,倒不如死了幹淨。”

“你想做什麽?”謝璧采冷聲問道。

“當然是……殺了你呀!”

那瞬間,刀光如雪,照亮了他們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曜:為了娶上媳婦,沖鴨!

謝璧采:……月娘,你清醒一點,是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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