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汝墳

荀南河擁着被褥,看到自己衣物都被褪去,面上表情更是難看,光潔的小腿縮回了皮被之中,兩眼隐含怒光,冷冷道:“請大君避讓,讓臣穿戴整齊後,再見過大君,再恭賀大君親征得勝歸來!”

她臉色已經可謂惱怒,還有幾分難堪。

辛翳手足無措的站在榻邊,脫口而出:“我已知道了。”

荀南河:“什麽?”

辛翳:“是我親自替你更衣的,我已經知道了。你別想瞞我。”

荀南河壓低聲音:“所以……”

辛翳:“所以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荀南河不說話。

辛翳陡然惱了,咬牙切齒:“我就知道,荀師從來沒打算告訴過我!荀師對我瞞的事情,也不知這一兩件了吧!”

荀南河擡頭,也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神态坦然:“除了此事,我還有什麽瞞過你?”

辛翳看她肩頸露在外頭,散亂的長發披在肩上,他想要從她那張永遠自若的臉上揣測出一兩分真心,半晌才道:“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曾經說漏嘴過,說幫我,一切都為了任務。如果任務成功,你就可以回去——”

荀南河竟難得露出幾分慌亂神色:“你……你竟然連這個也知道!”

辛翳看她慌了,似張狂得意的笑道:“但不管你有沒有達成任務,你都不會回去了。你的家?你只有郢都這一個家!”

荀南河臉色微微泛白,他的話卻恐吓不住她太久,她立刻恢複神色,淡淡道:“大君恨我也是難免。但我……無話可說。”

辛翳心底陡然有些恨她如此淡然的樣子,拔高音量道:“你只能在這裏,你哪也回不去!楚宮才是你的家!你就是死,也要死在郢都!葬,也要葬在紀山,要和我辛氏姬姓一家共長眠!”

荀南河微微一愣,看着他,竟笑了:“好啊。大君之命,臣不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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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翳心底一燙,但這就跟被紮一刀似的,先是燙的才感覺到了疼。

他站在腳踏上,半晌才反應過來,冷冷笑了:“是了,你根本就不怕。當重皎說你的魂魄在人世間游蕩時,我就該想到。我何須擔心你,你是游魂,是鬼神,真的逍遙自在去了——“

荀南河皺眉,似乎沒聽懂他的話。

她性格看起來溫和,實際上是燒不爛咬不動的銅豆子,聽見辛翳說話這樣不客氣,也有些火大:“辛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斥責你失禮,已經是看在你已長大的份上了!好,我是欺瞞了你,要殺要剮你随意吧,但現在,你給我出去!”

辛翳膝蓋抵在了床榻上,更往前逼了一步:“這是孤給你修建的府邸,郢都更是王土,孤想在這裏就在這裏!你是王臣,孤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更何況,你是女子,你、你連王臣都不是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竟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荀南河近幾年已經很少被他氣成這樣了,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劇烈咳嗽起來,指着他,道:“我是女子,就不再是王臣?!好,很好。出征之前,你既與我有過争執,今日又對我如此失禮冒犯,便是既不把我當臣,又不願與我做師生。那便請大君将我逐出楚國去,不過是像八年前那樣流浪賣藥,我甘願。”

辛翳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惡劣,但他居然伸手拽住了她手裏的被褥,笑道:“不,孤有個好去處給你。”

辛翳俯下身子,微微偏頭,在她耳邊輕語。

荀南河臉色白了,陡然冷笑:“辛汪汪,我耗費八年,養出來你這樣一條惡犬,你也休要叫我先生!放手!”

辛翳伸出手去,他捏住了荀南河因為病弱而尖尖的下巴,似乎能将她半張臉都握在手裏。荀師那樣高傲冷靜的人,竟然有這樣一捏就能揉碎似的骨肉。

他以現實中從來不敢在她面前顯露的狂傲姿态笑起來:“先生的一副柔骨皮囊,不用在道兒上可惜了。“

他說着,捏的荀南河白皙的臉上幾個泛紅的指印,一用力,将她摁回了榻上。他分不清是自己在發熱,還是南河也病的在發燒,但掌心是滾燙的。荀南河怒到聲音沙啞:“辛無光!放手!”

辛翳擡手捂住她的嘴,使她不得再用那常年來斥責教育他的口吻說話,而後一只手扯開她緊緊裹着的被褥,手按上了剛剛他親吻的腰腹。

荀南河面上顯露出被輕薄後極度的憤怒,她直直瞪着辛翳,而後又露出幾分失望與痛苦,伸手掙紮起來。辛翳心底一涼,但不顧一切的野望一下子将頭腦沖的滾燙。

他已經不是小時候,荀南河根本抵不過他的蠻力。她在他略粗暴的觸碰下顫抖,但又似乎在挺着讓自己不要哆嗦,緊緊閉上了雙眼,似乎覺得惡心,以至于不再想看他一眼。

辛翳将她從被褥中捧出來,貼近自己。

荀南河抽出手來,擡手就要向他臉上打去。

辛翳松開了捂着她的手,猛地捉住她手腕,将這雙細瘦的寫出過不知多少策論文章的手折在她頭頂。

荀師雖然會騎射,但是早在多少年前就力氣不能與他相比了,這會兒被他摁住,更是動彈不得。

荀南河咬緊牙關,就算他手勁再大,就算他的手指過分用力的撫過,她也絕不肯發出一點聲音來。

辛翳腦子裏充血,他不懂那些,只知道蠻橫的滿足自己的新奇,直到她的腿折起,荀南河顫抖的唇間終于漏出一點聲音來。

“殺了我吧。”

她喘息了一下,又立刻咬住唇,将聲音咽下去,半晌道:“早知有今日,我不如毒死你。”

辛翳笑的埋頭咬住她:“先生疼我,不會舍得。”

荀南河痛楚的悶叫一聲,蜷起泛着冷汗的身子,咬牙切齒:“你這是不倫!”

辛翳大笑,一擡手将她攬住:“你們都一個個這樣說,可外頭早就有了荀師以色事主之名,不若就坐實了罷。”

南河不再說話了。她甚至不再看他,只死死抓着軟枕,妄圖讓自己臉上依舊保持平日的冷漠,卻漸漸眼梢泛紅,忍不住低吟……而一滴眼淚也從她眼角掉了出來……

辛翳似乎隐隐聽到了一聲哽咽,他猛地擡起頭來。

她哭了。

荀南河竟然……哭了。

他、他都做了些什麽!

“先生!”

辛翳猛地彈坐起身,驚醒過來。

宮室外天已經快黑了,他滿身大汗坐在帷幔之中,一陣微冷的風吹進來,十幾盞銅燈火苗跳動,他的中衣黏在身上,又冷又緊,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他只記得自己在荒唐,反應遲鈍了半秒,才猛地想起荒唐的另一主角是誰。

他居然……

辛翳傻在了原地。

他是不是個變态啊!都他媽在夢裏做了些什麽!

辛翳猛地抓起了床頭的皮被,腦袋埋了進去。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燙了起來——

這豈止應該臉紅,這現在就應該自刎謝罪!

他都說了些什麽混蛋話,做了些什麽人渣事兒!

死者為大,更何況南河還未下葬,他居然就夢見了……

難道南河入夢來找他,說不定還要交代點家國大事,慈祥的愛撫一下他的腦袋,順便探一探他是否還病着,結果就變成他在夢裏把、把南河給摁倒了……

而且還不是你情我願!

而是特麽的強上啊!他還記得自己掐着她脖子,逼她蜷起腿來,南河恨得咬牙切齒,氣得眼淚都掉下來,卻被他弄得……

辛翳猛地把被子罩在頭上,真想一頭撞死在宮柱上!

他心底真有幾分瞧不起自己的羞憤。

他算什麽沒良心的東西!夢裏都是這樣的荒唐!

就算是他心裏對南河有幾分恨也罷,可這些年,她對他的好卻也是不摻一點水,這麽多年,就算南河不喜歡他,就算南河什麽也不告訴他就走了,可那些舊日裏生動的細節,全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了他:

她是真的關心過他。

他日日膠着複雜痛楚的心境裏。一面覺得南河可能心裏根本就沒有他,可能她帶着任務而來,随意就走,還有許許多多的任務等她完成,他雖然不知道什麽是“任務”,但卻知道他對她而言并不是特殊的。另一面,那些鮮活的細節,那些她往日裏并不言說卻在做的行動,都時時刻刻在證明南河是真的寵他……

但他也分辨不出來。

她的那些無奈又忍俊不禁的嘆息,那些坐在他身邊無言又溫暖的陪伴,是因師生之情,還是君臣知己……

然而腦海中,往往還有另一個聲音,無時無刻道:想再多,又有何用。

他不肯早說清楚。她都已經不在了。

這聲音幾乎在他所有的回憶與痛楚中見縫插針。

辛翳動了動身子,卻聽見被子扯動了玉鈴。

對……他臨睡着之前,還在摸玉鈴,難道真的是南河的魂魄到他身邊來了,他卻——

辛翳實在忍不住,抓着臉哀嚎一聲,攤在床上。

他從來就生怕被南河讨厭,盡力都在她面前表現的乖巧,長大後,再幹黑心事兒也都盡量背着她。南河訓斥他,他聽在心裏那都是無微不至的關心;南河與他意見不合,他都覺得那是她不把他當外人,直抒胸臆。

辛翳見了她就裝乖讨巧,別說這種事了,就是讓他上次跟南河吵了一架,都肝顫了三個月……

他其實也并不是沒有夢見過南河,可能他那時候還沒懂事,也未曾見過南河躺在被褥之中的樣子,那些夢都是模模糊糊的,摸不到邊界——

可今日……

辛翳出了一身大汗,他想要掀開被子走下榻去,卻低頭一看被褥,跟觸電似的縮了回去。

啊……不是就做個夢麽!怎麽……

世人說他是混蛋也罷了,今日所作所為,人渣混蛋這些詞怎麽夠形容!

景斯在回廊上躊躇已久,聽見辛翳在四面敞開幛子的屋子裏鬼哭狼嚎,也忍不住走進宮室內,對着在帷幔裏蜷成一個蝦子還在以頭搶床的辛翳道:“大君——可是頭疼的厲害?”

辛翳猛的一僵,開口聲音都有些奇怪:“……不打緊。”

他似乎也覺得自己聲音太沙啞,清了清嗓子:“孤,已經發了汗。病……應當也好得差不多了。”

景斯還是擔心:“大君,要不再讓重皎來為您看看?”

辛翳揮手:“不用,別叫他!”

景斯:“喏……宮中有一事,不知該不該禀告大君。”

辛翳掀開被子,呆了一下,又攏上,不勝其煩,甩手道:“有話就說。”

景斯:“前些日子大君既說了迎申氏女入宮,這邊已經着手安排了。此女入宮,是做美人,還是做夫人?”

辛翳心不在焉:“随便,這點兒事,你說吧,你說封什麽就封什麽。”

申氏好歹也算是楚國現在比較有風頭的氏族,景斯想了想:“要不然就夫人吧。”

辛翳不耐煩:“夫人就夫人。我不管,這些事兒都你弄,哪用那麽小心,就是放進來随便找個屋一關不也一樣麽。”

景斯瞧出來他不是真的想迎申氏女,怕是跟荀師臨走之前勸他的話有關系,連忙惶恐道:“只是這是第一個近大君身的女子,就怕大君有什麽要求,奴等做的不合适。”

辛翳站起身來,随手将玉鈴捏在手裏,愣了半天,又嗤笑:“誰說她是第一個?自己去辦,逼她進宮的又不是我,她就是在宮裏上吊了,也別來找我!”

他說罷,将被褥揉成一團,扔在地上,飛也似的往沐濯的隔間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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