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靜女

晉宮雲臺。

“要不,大君還是歇一歇吧。”師泷放下手中的卷軸。

南河已經坐的腿麻了, 她起身調整了個姿勢, 雙腿半蜷着靠在憑幾上, 揉了揉眉心:“君父病重的時候, 也要每天經手這麽多事兒麽?”

她割斷的頭發讓靥姑重新修剪過,在這裏男女都用油膏攏頭發,靥姑作勢就要給她梳個大背頭,只為了看起來跟束發就差一個發髻。

南河連忙攔住了,指揮着靥姑給她修了修,剪出了個跟現代女生短發有些相似的發型,就是劉海有些長, 垂在她眉眼之間, 道顯得她睫毛忽閃, 神情有幾分莫測。

但師泷沒見過這發型,這兩日忍不住往她臉上看,這會兒才堪堪忍住了。

天已經很晚了,宮人端了三座銅燈來放在桌案附近, 倒是不用爐火也讓屋內有了幾分暖意。

師泷低頭看向手裏的卷軸, 只道:“先王親征還朝的時候,正是晉國境內繁忙的時候,春季關于農耕方面的政令也需要調整安排,總不會太閑。”

南河撥了一下額前的發,長長嘆了一口氣:“讓我歇一下眼睛,一會兒就好。師君也歇息一下吧, 明日我找郤伯阕來說也行。”

她就算是眼睛受不住了,也只是往後微微仰了一下,舉手投足之間都像是繃了一根儀态規正的弦。

師泷以前總見到舒看不動書,趴在桌子上哀嘆,這會兒大君如此克制,仿佛整個人就沒抱怨過犯懶過,也有些心疼:“不急于一時,今日還是早些歇了罷。”

南河也在猶豫,不過看師泷疲憊的樣子,她還是揮了揮手道:“師君先回去吧。明日也不用來了,從出事兒之後,您都沒閉眼。”

師泷:“大君不也是。……南姬還沒有消息麽?”

南河确實也在憂心,她只要放出尋找南姬的消息,如果舒真的聽到了消息,應該知道晉宮已經安全了。可是到了現在,都還沒有一點兒她的消息。

南河:“我已經派出去很多人了。沿河岸,沿各路城池都在找,到現在都還沒消息。我也怕了……”

師泷深深皺眉:“要是出了什麽變故,沉進河裏,哪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Advertisement

南河忍不住想起舒跟她說笑時候的模樣,下意識駁道:“別說這樣的話!能找到的。這才多久,說不定她被人所救,現在在哪個村落之中呢。”

師泷看向她神色,低頭道:“臣唐突了。那白矢也沒尋到麽?”

南河搖頭:“沒有,但是找到了蔣氏孤子的屍首,近衛搜山碰見了白矢的幾個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殺的蔣氏子,那些手下說見了白矢,但搜遍了山也沒尋到。但白矢,已經不足為患了。”

師泷聽到蔣氏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昨日廷尉來報,說宮之茕押送到曲沃的狐氏家督,有一位受了寒,病的厲害,好似入牢時又被獄卒弄傷,半條命都要去了。是不是要派人去瞧一瞧……狐氏在舊虞幫忙重修城牆,屯糧屯兵,若是家督死在了曲沃,怕是這事兒平不了。”

南河這才想起來之前似乎說到過這件事:“抓他不就是怕白矢再與狐氏聯絡麽,如今的情境,倒是沒必要再把人關在牢裏了。哦……對,雲臺沒有巫醫了,請歲絨去吧,牢裏不方便治,把人進宮裏找個地方安排也行,治好了就送回去,也好安撫狐氏,讓他們多效力些。”

因“南姬失蹤”,太子就把歲絨留在了宮內做事,師泷便也稱她為“女使”,道:“女使是否能入巫宮,現在巫宮無人頂事,只有些史官、蔔官在,怕是為難。大君想沒想過從哪裏再尋來大巫。”

南河思忖:“尋來不也是一樣的不可靠,雲臺上不适合再來外人了。我記得那些小巫者之中,有幾個出挑的,明日早晨叫他們都來,我問問話。先讓他們頂場面吧。”

師泷點了點頭:“也好,這樣謹慎些。……那臣先退下了。”

他說着收好卷軸,正要起身。大概是因為坐在這兒快一天了,他兩腳發麻,一起身,腿腳不穩,差點朝前跌去。南河正好也想起來伸個懶腰,連忙扶了他一下,師泷颠着腿,麻的臉都皺在一起。

南河看他那樣子有幾分好笑:“這又不是朝會,不必正坐。”

師泷心道:你那樣正襟危坐,我是臣子,敢趴着躺着麽?

他一擡頭,正對上南河的面容,連她額前碎發、睫毛與瞳孔都看的一清二楚。二人離得距離實在有些近了,南河不大喜歡這樣跟貼面舞似的距離,松開了手往後退了半步。師泷呆了一下,沒人扶了,差點沒站穩,連忙扶住了廊柱,抖了抖腳。

只是師泷又擡眼,往南河耳朵上看去。

他剛剛只是目光掃過耳垂,沒有在意,只是瞧見他耳垂上怎麽多了顆小痣。前些日子,太子都在藏卷宮聽他講學,一直是這邊臉對着他,他觀察人一向很仔細,并沒瞧見這顆小痣……

南河轉眼直視向他,道:“怎麽了?我累的眼下都青了?”

而且這個态度也有些……

師泷總覺得這兩年太子舒不肯看着他好好說話,總眼神躲躲藏藏,但也不太知道原因。但自打出事兒之後,太子簡直像是六根清淨,頭頂神光,說話直接,心裏也坦蕩,望着他時,面上溫和心底卻仿佛戒備,連說話都少了以前的退讓圓融。

師泷微微笑了笑:“沒什麽,太子看起來清瘦了。”

南河摸了摸臉,她覺得自己和舒差不多胖瘦,應該不至于被看出來,便點頭道:“或許吧。”

之省将師泷送了出去,南河本想去淳任餘停棺的地方守夜,卻被魏妘勸了回來。魏妘說她從幼時便跟淳任餘一起生活,還有好多話沒說,守夜的時候便都說一說,要是南河來了,那些話她反而不好意思再說了。

她這樣說了,南河也不好再去。

畢竟這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多留些時間給他們吧。

從停棺的宮室往回走,宮人已經将淳任餘舊日居住的宮室收拾出來,她如今身為晉王,也要住進去了。

南河不太想住進去的。

旁人在春祭那日都流過了眼淚,早就擦幹淨臉準備做事情了。

但她走進淳任餘的舊宮室,看着皮革縫制的地圖挂在桌案後,燈燭與卷軸都堆在床榻下,十幾把淳任餘喜愛的青銅刀挂在牆上,空氣裏還有一些依稀的藥味。

只是床帳被褥地毯都換了。換得估計也是晉宮庫房裏十幾年前就有的老物件。

她一走進去,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淳任餘就在這個屋子裏呆了三十年,苦心經營着夾縫生存的晉國。

她穿着白襪走過地毯,桌案很久,漆皮都有了裂痕,銅燈的燈油筒都粘着燈油的白脂,地板也吱吱呀呀作響。

晉宮實在是簡素,和楚宮大相徑庭。

淳任餘……陡然出現在她眼前,想要彌補她這個閨女沒幾天,就又一言不發的消失了。

她連這個老子的存在都還沒接受,轉眼間人都入殓了。在應對事情上,她還算機敏急智,反應迅速;但在這種……與人相處,或者說和別人有情感聯系的事情上,她總是慢了幾拍。

她到現在還沒緩過來。沒緩過來這老頭子的忽然疼愛,更沒緩過來這個北方勁敵的死亡方式。

燈燭飄搖,她換了衣裳就躺在榻上,也沒睡着。

太多事情要處理了,她都算不清楚多少個時辰沒閉眼了,但是腦子裏仍然亂作一片是,甚至有些發木了。舒還沒有找回來,她現在做了晉王,這還能算帝師麽?往後又要怎麽辦……

晉楚的聯合已經被破壞,如今楚國早有吞晉之心,壓根也不會和晉國聯手——

趙、魏兩國毗鄰晉國,卻如今盤踞在旁,虎視眈眈,會不會趁着她剛剛上位根基不穩,起了不軌之心。

啊……不對,她還不能睡。

一旦睡着……她就會回到楚國去!

重皎已經懷疑她了,萬一重皎告訴了辛翳,她要怎麽解釋?

這個想法還沒加深,南河眼前燈光一搖,陷入了沉睡之中。

**

楚宮。

辛翳披着衣服,有些咳嗽,景斯連忙把剛剛煮好的藥端過來,他擺手:“我都快好了,不喝了。原箴呢,叫他入宮來。國事荒廢了許多日子了——”

景斯竟硬氣起來:“不行。已經這樣的深夜,大君病還未好,不适宜讓原箴再進宮。更何況,藥一定要喝。上次大君說病快好了,卻又折騰重了,難道非要讓自己命都沒了麽。”

辛翳瞪眼:“你怎麽說話呢,什麽叫命都沒了,我身子好着呢咳咳咳——”

景斯端着藥,看他咳嗽的樣子,擡手不說話。

辛翳又有點惱火又有點無奈的端過來,仰頭一飲而盡,喝到最後一口,嗆了一下,他吐着舌頭,急的快撓桌子了:“糖啊蜜啊有沒有!酸梅也行,苦的要死了啊!”

景斯嘆了一口氣,端上了一碟切了的蜂巢蜜,辛翳連銀箸也不用,手拿着就扔進嘴裏,馬上就要加冠的人了,竟然還舔了舔手。

辛翳舔了一下指尖,有點不爽:“重皎故意的吧!我不讓他來見我,他就把藥熬的這樣苦,我舌頭都麻了。”

景斯:“說到重皎,那日大君對他發了脾氣後,他來問了奴,奴看他實在不像是知道的,就透露了申氏女的名字給他……”

辛翳斜眼:“你也挺閑啊。倒是挺向着他。那也沒見他到我跟前來跪着道歉啊。”

景斯:“是,我本以為他一點就透,可能殺了申氏女,再來向大君道歉。但他去了之後,匆匆忙忙走了。後來聽宮裏人說申氏女落水後一直昏迷不醒,只醒過一次,重皎聽到消息立刻從巫宮裏跑過去了……”

辛翳舔着指尖翻着書,聽見這話挑了挑眉:“怎麽着,他與這個申氏女還有相識?怕她死了?還是說他還不死心,打算讓這個申氏女到我跟前來,想方設法騙我一次。”

景斯抱着藥碗,頓了頓道:“這些奴也不知道。只是剛剛,聽到巫宮那邊有了動靜,重皎又往申氏女那裏去了。好像是她又醒了。”

辛翳:“倒是真會挑時候,都是夜裏才醒啊。”

他想了想,又有點火大:“我事情都說成這樣了,也算給他留面子了。他要是下毒弄死了,過幾天來道個歉,我就當他是糊塗一回也就罷了。現在算是什麽,他滿腦子還想着再用這個申氏女?還真覺得我看見那張臉就走不動了?”

景斯不敢接這話。

辛翳磨牙:“呵,那麽多人裏,他知道的最早。他就腦子轉的全都是怎麽利用這件事麽!我真是看錯了!拿劍來,我去一趟!”

景斯吓了一跳:“去哪兒!大君你病着……”

辛翳:“我又不出宮,別又想攔我。”

說着他起身,裹上披風,拿兩把一長一短的青銅刀別在腰後就出門。景斯連忙跟上,馬已經備好,辛翳聽見景斯又跟出來的腳步聲,對天翻了個白眼:“我就去那個申氏女那兒,別再說什麽讓我多帶幾個兵了,我是在自己宮裏,哪兒都是衛兵。”

景斯:“大君去申氏女那裏是要……”

辛翳坐上馬,手撐在腰後的刀柄上,冷笑道:“我倒是要聽聽重皎要使喚那個申氏女再做什麽。我一刀殺了那女人,看他還有什麽詭計能用!重皎要是再這樣算計我,就是打算背叛當年的山鬼誓言了?既然已經存了這樣的心思,他的命也不用留了。”

他這幾日也就是病了,服藥後睡得死去活來,就沒有想過這件事。

如今想起來,那張眉心頂着紅痣的臉出現在他腦海裏,就讓他心底噎着難受。

憑什麽。算什麽玩意兒。也配頂着那樣一張臉住進宮裏。

就算這個假的申氏女是申氏尋來的荀南河舊族的血親,他也不會因為這點跟荀師的血緣就不動手。荀南河不與舊族聯絡了,她早就是楚國人也跟荀氏沒關系了。

辛翳帶着滿身怒火,一路揚長而去。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