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伊人相看
飯桌上的氣氛陡然間凝聚。
蕭謹嚴戎馬多年, 歲月的沉澱讓他周身無形中萦繞着一種肅重之氣,他不說話的時候, 宛若煞神。好在容貌和五官長的俊美, 笑時又令人覺得沒有那麽可怕。
但此刻,蕭謹嚴看着自己獨子的眼神卻異常的冷。
做兒子的, 管不了父親的後院。
他這意思是不讓他續弦?!不想讓任何女子代替他母親的位置?很奇怪, 蕭翼從未這般在意過這些事。
當年蕭翼的母親病逝之前,蕭謹嚴還身處大同, 過了頭七才趕回來,蕭翼也不曾提出過任何異議。
蕭謹嚴當然不會想那麽多, 只是今日總覺得心頭古怪, 從一開始的心跳狂亂, 到了此刻的愠怒,他甚至找不到一句話來描述他的複雜心虛,只能悶頭喝酒。
片刻, 方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那日你從大興回來,臉上怎會帶有女子唇印?不是說緝拿反賊去了麽!我像你這個歲數, 已經生下了你!真要是在外面養了女人,我也不會怪你,把孩子帶回來就行!”
蕭家如今子嗣凋零, 再也不如上一輩那般了。
蕭謹嚴為父,蕭翼為子。
他絕對不會讓蕭翼幹涉他的事!
相反的,蕭翼遲遲不欲成婚,他也該插手管一管了, “你祖母已經看好了幾位大人家中的适齡千金,屆時會有畫師将畫冊送到府上來,你自己挑一個喜歡的吧。”
蕭謹嚴明面上給了蕭翼選擇的機會,長信侯府娶兒媳,那別人只有被挑的份,但實則他這是态度生硬,務必讓蕭翼娶妻了。
蕭翼擡眸,眼中已無子對父的尊敬,“父親現在想起還有我這個兒子了?”他神色極淡,表情無溫。
蕭謹嚴驀然間微微愣住了,他看見自己面前風光霁月的獨子,細一想,他竟轉眼就長成這個樣了。第一見到他時,他躲在老太君身後,奶聲奶氣的勉強喊了一聲‘父親’。他記不清什麽時候抱過自己的兒子了。蕭翼自幼比同齡的孩子穩重成熟,不會主動跑到他跟前。就算是請安,也是一本正經,小小的樣子,堅強又讓人心疼,可蕭謹嚴一度以為男兒不該被溺愛。
蕭謹嚴每隔幾年回府一次,蕭翼又是另外一副樣子,直至他過了十五,模樣才沒怎麽變。否則蕭謹嚴都懷疑在大街上遇見自己的兒子,能不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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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天下!
他拿了半生去效忠朝廷,此刻,猛然間發現,他似乎欠了蕭翼什麽。
蕭謹嚴嗓音沙啞了下來:“咳......你年紀不小了,也該為你祖母着想,她整日就為了你的婚事操心。眼看着長公主就快及笄,皇上有招婿的心思,你的婚事萬不能拖下去!”
當今皇帝只有一個女兒,那便是顧貴妃所出的長公主,朱靈兒,與朱明禮乃一母同胞,幾乎是千萬嬌寵于一身的。當年後宮有一個叫楚姬的美人,剛入宮便深得帝心。這位倒黴的美人也不知道怎麽就在禦花園撞到了朱靈兒,不久之後就被幽閉冷宮了。
可見帝王對長公主是何等的寵愛。
朱靈兒時常去禦書房給皇帝請安,自然會見到蕭翼,早就對他紅鸾心動。
但長信侯府已經夠惹眼,月滿則虧,萬不可再娶高門之女,更何況還是皇帝的女兒?!
可帝王一心疼寵朱靈兒,到時候保不成蕭翼就成了皇帝的女婿。
蕭謹嚴不希望和皇家結親。
蕭翼同樣不喜朱靈兒。
蕭翼面色陰沉,給二人各自續酒之後,他道:“我心裏有數,父親不必操心。”
蕭謹嚴疑惑的看着他:“你......有自己心悅的姑娘了?只要家世背景清白,非商,非農,蕭家都可以接受。”
以長信侯府的門庭,商賈之戶和農家女肯定進不來的,但大儒與尋常的朝廷官員家中的女兒完全沒有問題。
并非蕭家看不起商農,蕭翼将來的妻子是要當宗婦的,蕭家的男兒都在外面打戰,女子自然要擔起教育子嗣,主持宅內中饋的擔子,唯有賢良淑德方可勝任。
蕭老太君便是出自金陵名門!
蕭翼品了口酒,只是垂眸吃菜,過了一會,與蕭謹嚴對視,道:“兒子自有打算,對了,父親這次何時去大同?”
蕭謹嚴蹙了眉,他鮮少回府,本來這次想趁着邊陲一時的太平,在府上多住些日子,正好籌劃蕭翼的婚事,可他聽蕭翼這話,怎麽好像不想讓他留在家中?!
“今年若無鞑子叩邊,我大約過了中秋再走。”蕭謹嚴道。
過了中秋,那還有将近□□個月的時間,雖說三禮六聘要花上一年半載,但長信侯府辦喜事,加快流程也不會被人诟病。不知有多少閨閣姑娘家巴望着想嫁入長信侯府呢。
蕭謹嚴問:“怎麽?你今天還有話要說?”他看蕭翼表情不對。
蕭翼沒有答話,吃了幾口白米飯,片刻後放下了筷子,與蕭謹嚴對視道:“無事,只是随意問問。”
天色尚未黑透,父子二人的相談不甚融洽,酒菜入口也沒什麽滋味。
好像誰都沒有松口娶妻,亦或者納妾。
崔洛明日就要去書院了,洛十娘晚上過來親自給她歸置東西。
顧長梅就住在崔洛院中的暖閣裏,他此刻自然沒有睡意,也賴在內室,看着洛十娘給崔洛縫制的披風針腳極為精致,也開口道:“舅母,你哪日也給我縫一件吧,我母親的針黹女紅不及您。”
被人誇了,洛十娘的心情是愉悅的,當即答應:“好好好,等過幾日做好了,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一側,崔洛在觀察洛十娘。
見洛十娘如常的‘憨厚’,崔洛稍稍放心,貌似是她想多了,今日寺廟裏的事算是襄王有心,神女無意了。
洛十娘是個表情藏不住,心思更藏不住的人,她若有任何想法,崔洛一眼就能瞧的出來。
崔洛想昧着良心給洛十娘灌輸一些崔範的好,如此,她才能在面對長信侯時,堅持對崔範的情義。
“可不是麽?我娘的針線活,連府上專門做衣裳的婆子也比不得,當年我爹就喜歡我娘縫制的衣裳。”崔洛道。
在洛十娘心裏,崔範再怎麽混賬,或是整日裏無所事事,他都是一個好丈夫。崔洛至今不明白,她怎麽就那麽容易被迷惑了。在記憶當中,崔範就連基本的家務活也不會做,一切皆有洛十娘操持。
崔洛猜測,除了因為她的便宜爹長的好看之外,肯定能說話道,一張嘴哄的小婦人神志不清。
誰料洛十娘卻似乎生氣了:“你那個爹哪裏是喜歡我的手藝?他若不穿我做的衣裳,他就得赤着!”
崔洛:“........”怎麽回事?風向轉了?!
月老大仙,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長信侯一出現,洛十娘這麽快就開竅了?她何曾說過崔範一句不好的話了?
崔洛一張瑩白的小臉微沉,轉身去了博古架那頭,将《天工開物》找出來,強行轉移注意力!
她不信這都是命!
洛十娘也沒有逗留多久,交代了幾句‘好好讀書’,就走了。
崔洛這一整晚就沒睡好覺。次日辰時,她就與顧長梅一道準備從崔家出發。
崔老爺子該說的都說了,縣試算不得太難,他又看過崔洛的文章,想來應該沒有問題。
崔洛對洛十娘不放心,對老太太道:“祖母,我娘她還得跟着常嬷嬷多學規矩,祖母可不能太多心疼她,還是讓娘她少出門為好。”她其實,是擔心洛十娘出去會與長信侯碰面。
洛十娘就站在崔老太太身側,她一直很信任崔洛,聽了這話,以為是崔洛對她的暗示,也附和道:“娘,您放心,兒媳一定好好學規矩,在您身邊伺候,我一個婦道人家怎能抛頭露面。”
崔洛:“.......”這樣的洛十娘,都讓她不忍心利用。
崔老太太對洛十娘的突然轉變還有些不太适應,慈祥的笑了笑:“好,難得你有這個孝心。”
崔洛知道自己不厚道,她怎能變相的将洛十娘‘禁足’呢?!
可她沒有別的選擇。她現在還太微弱,無力抵抗權勢。長信侯真要想強娶,有的是法子!
崔洛最後跟老太爺說了句話,“長姐的婚事,還是要勞煩祖父祖母多費心,孫兒以為城東蕭家尚可。”
崔老太爺點了點頭,崔倩十五再不說親,的确會遲了。他沒想到崔洛小小年紀,家中諸人都關照上了,心頭觸動頗大。崔範離家這些年,肩頭的擔子,家族的崛起,香火的傳承.......一切的一切都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現如今嫡孫如此争氣,老爺子面上嚴肅,心裏卻是高興的。
崔洛與衆人揮別,她與顧長梅先後上了馬車。
老爺子站在巷子口良久,這時,隔壁吳家老爺正好出來。吳家現如今如日中升,要是今年吳家少爺再考上進士的話,崔家就會被比到塵埃裏了。
吳老爺明顯嘲諷一笑:“崔老哥,你家長孫去書院了?沒記錯的話,下月該縣試了吧?你可得看緊了,誰知道會不會跟他爹一樣,臨陣脫逃了!”
這句話無疑戳中了崔老爺子內心深處最不能被人碰及的地方,他甩了袖轉身而去。一進入府門,險些就氣暈了過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吶!”崔老爺子覺得,他就算下了地府,見到了崔範,也不能原諒他!
若不是因為崔範的不争氣,崔家又怎會被人指着鼻子罵!
當日,還在養病中的崔倩就被莫名其妙禁足了,柳姨娘亦然。
她二人可能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其實老太爺是個心底澄澈之人,他這是為了崔洛!柳姨娘和崔倩母女兩的那點小把戲,他怎會不知道?只不過懶得去管一個妾和庶女!
柳姨娘的位分還是在崔範死後擡上來的,就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若因這二人在外面丢了崔家的臉,擾到了崔洛的心神,那就損失大了。
書院這一日異常熱鬧,學子們陸陸續續都從家中趕過來了,裴子信是前天就來了書院。他今年穿了一身簇新的墨藍色長袍,樣子竟然好看了幾分,而且個頭也長了。
這個年紀的少年幾乎是‘見風長’的。
崔洛成了全書院最矮的一個了。她并不着急,晚一些長身子對她有好處,屆時科考搜身才容易蒙混過關。
而且她必須趁早考上!
第一世到了秋闱時,她已經十八了,差一點就暴露了身份,春闱更是胸脯明顯。
彼時,只因上一科的科舉舞弊案,皇帝特派錦衣衛監查,是顧長青替她解圍,上前搜了她的身。事後,這人卻是一直不曾提起,他只是在她腰上象征性捏了幾下,中衣未脫下,也并未細查。崔洛也不知他當初到底知不知道?!再後來她的一條小命就沒了。
至于第二世........她真的很想忘記那場事故!
這輩子無論如何也要保全自身,如此,崔家才能有望!
胡勇如常進學了,但入後院那一刻,其他正在嬉鬧的學子頓時如同被定住了,一雙雙眼睛卻是盯着他。
王宗耀小聲解釋道:“崔洛,長梅,你們可能還不知情。晉小姐過兩日就要與許墨相看了!”
崔洛和顧長梅今日才來書院,的确不知情。
崔洛的八卦之心并不強烈,因為她知道顧長梅一定會問到底,她聽着就是了。
顧長梅驚訝:“什麽?怎會是許墨?不成!這讓咱們晉江書院今後顏面何存!”
他似乎很激動,比胡勇的情緒還不穩定。
許墨是麋鹿學堂的佼佼者,晉曉悠是晉老夫子的孫女兒,兩家書院一向不合,學子們更是恨不能将對方視作競争對手,加之上一回問學大賽,兩頭的學子們對彼此仇恨頗深。
王宗耀繼續道:“哎!可憐胡勇是一顆癡心葬送了。”
顧長梅憤慨:“肥水不流外人田!晉小姐怎能許配給許墨那家夥,老夫子是不是眼睛瞎了!”
衆人:“.........”
許墨能文能武,相貌俊美,許家門第高貴,家族累世財富,又是官宦之家。
放在現世,許墨便是實至名歸的婚姻市場的頂級搶手貨!
不是晉老夫子眼睛瞎了,是他老人家火眼晶晶,精明過頭了。
衆人沉默着,顧長梅卻是愈發激動:“不行!一定要制止晉小姐與許墨相看,這事要是成了,咱們晉江書院的學子還怎麽擡得起頭來!”
顧長梅思緒太過奔放。
衆人依舊沉默:“.........”
晉曉悠的确是晉老夫子的孫女兒無疑,但她不是晉江書院的女兒,她嫁給誰,跟學子們的關系.....似乎不大吧?!
見所有人無動于衷,顧長梅又道:“晉小姐嫁給了許墨,不就是等于咱們晉江書院嫁給了麋鹿學堂麽!你們甘心伏于人下!”
衆人:“!!!!”
裴子信已經聽下去了:“長梅,你胡說些什麽!”
顧長梅的理由實在牽強,但道理似乎能說得通。衆人面面相觑,裴子信卻是臊的慌。
這一日,書院內的學子們都安靜了下來,一個個仿佛受了顧長梅的影響,潛移默化之下,也覺得自己快跟着‘嫁’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書院:.......我什麽時候要嫁人了?
衆學子:同樣不能理解!
PS:今天還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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