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縣試搜身

晉曉悠與許墨相看的日子定在了二月二龍擡頭這一天。

所謂相看, 也不過是趁着晉曉悠的父母尚未去任上,兩家也好找個合适的機會将親事定下來。

婚事雖還沒有說定, 基本上是八九不離十了。

二月二又稱‘青龍節’, 有些地方也将這一日當作敬龍祈雨,讓老天保佑豐收的日子。對于書院少年們而言, 這一日則适合踏青吟詩, 一個個恨不能鮮衣怒馬,招搖過市。

每次當衆學子結伴而行, 華衣錦袍,氣度矜貴, 總能迎來路人頻頻回首。這可比他們單獨出來要拉風的多。十來歲的少年郎, 恨不能成為全天下矚目的焦點, 渴望存在感。要是有漂亮的姑娘家多看了他們一眼,那更是不得了,能在書院炫耀一整日。

王宗耀擅長打聽小道消息, 晉許兩家會在哪處的畫舫見面喝茶,書院所有人已經皆知。衆人今日的目的地便是大明湖畔的畫舫!

以顧長梅為首, 胡勇,王宗耀等數十人都已經打扮光鮮,墨發沒有束起發髻, 但梳的一絲不茍,勢必按着風流倜傥的樣子去打扮自己。

崔洛即将參加縣試,裴子信更要準備幾個月後的院試,只要他考上秀才, 他家中的幾畝水稻田還能免去稅銀,案首更有縣衙的白銀嘉獎。故此,裴子信對案首勢在必得。

他二人皆不想去攪這灘渾水。

但寡不敵衆,和這個年紀的富家少爺們講道理是最大的錯誤。崔洛和裴子信是被衆人半是簇擁,半是脅迫着離開書院的。

崔洛天生力氣小,這一點她也很郁悶,待高中之後,一定找個師傅學點手腳功夫。當真遇到不講理的人,還是用武最直接。可憐她細胳膊細腿,被顧長梅長臂一撈,就帶上了馬背。

這個月份騎馬,還是很冷的。幸好顧長梅是将她放在了身後,冷風不會迎面吹來。

也不知道這群家夥哪裏弄來這麽多匹麽?坐馬車不好麽?!

崔洛瞄了一眼裴子信,他是坐在前頭的,正被王宗耀‘圈在’懷裏,見他以這樣的姿勢生無可戀的拉着臉,崔洛很不善良的尋找到一絲心理平衡。

似乎衆學子皆知道崔洛和裴子信不會騎馬,除了他二人需要有人帶着之後,其餘的人都是各自一匹馬。

正當衆人準備好從書院浩浩蕩蕩的離開時,秦玉從巷子另一頭的晉府走了出來,她的傷早已康複,正悠閑着款步而來。

不愧是在軍營歷練多年的女子,就是走路的姿勢也是英氣十足的。

衆學子臉上的意氣風發在看見秦玉的那一瞬就蔫了。

少年們各懷心思。

“完了,今日的事怕是要黃了。”

“晉小姐要是真的嫁給了許墨,我便休學回家,否則日後遇見麋鹿學堂的學子,我如何能忍?”

“這事關系書院榮辱,堅決不能向秦先生低頭,缙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把她領走!”

崔洛的态度一直不曾明朗,扪心自問,許墨的确是良配,晉小姐那樣标志的美人兒,理應有個好歸宿。至于胡勇,崔洛并不同情他,商賈圈子裏,誰不知道胡家的丫鬟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可人。他可不缺豔/福。

裴子信一雙眸子直溜溜的看着秦玉,就好像是看到救星來了。

待秦玉一走進,離着衆學子尚有幾步之遠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等着秦玉發話,讓他們一個個滾回去。

秦玉身着右衽淡藍圓領長袍,依舊做男裝打扮,秀麗的面容因為年紀的增長,讓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平添了一份知性美,讓人看不透。

她在衆學子身上掃了一眼,神色不明,卻道:“恩,記住了,今日不要給我丢臉,都去吧!”她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很古怪!

衆學子:“.........”紛紛露出狂喜之态。

崔洛:“........”表情依舊,內心對秦玉不發表任何評價,畢竟她并非尋常女子。大千世界,人是多樣化的,沒有千篇一律的規定誰就該是怎樣特定的秉性。

裴子信:“..........”短暫的喜悅之後,又是生無可戀的拉下拉臉。聰慧如他,還是沒弄明白今日學子們此行的目的在哪裏?又不是去搶親,人多了就能勝麽?非得拉上他作何?!

而且,此事一出,晉老夫子必定不會放過他們,秦先生也真是太奇怪,這不是誤導人麽?

裴子信還處在懵愣中,王宗耀已經踢了馬腹,開始驅馬了。

一場春雨之後,湖岸的垂柳開始冒出青黃色的嫩葉。畫舫周遭,春風拂碧波,唱曲兒的,作畫的,吟詩的.......文人雅士最喜聚集此處,還可見貴婦們由丫鬟婆子簇擁着,聚在一處打牌賞花。

學子們紛紛下了馬,裴子信總算得到了解脫,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和崔洛說上兩句話,他出生貧寒,家中靠着幾畝水田才得以勉強度日,哪裏來過什麽畫舫?

崔洛于心不忍,有些看不下去了,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子信,這裏是畫舫,又非煙花之地,保不成咱們還能遇見吟詩作賦的國子監的舉人老爺呢。”

國子監的學子也喜歡成群結隊出來踏青,大明湖是必游之地。這一點,崔洛相當的清楚。

裴子信聞言,喪着的臉終于有了一點變化,他馬上就要考秀才了,順利的話,今年下半年就能入府學,來年便能參加秋闱。一旦考上了舉人,身份地位就會有質的飛躍。所謂一朝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如此了。

故此,裴子信一聽到舉人老爺幾個字,就連眼神也亮了幾分。他再無怨念,也跟着衆學子在湖邊游玩了起來。

崔洛很鄭重道:“子信,其實做人可以圓滑一些,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真的,有時候人不能太過執念。”她很不喜歡将來會有一位裴青天擾她清靜,而且這人還曾是她的同窗室友。她還不能對他下暗手。

裴子信精讀四書五經,八股文章做的很好,但為人處事上,仿佛少了一根筋,有些地方他就是轉不過來。

“......崔洛,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這些人今日來搗亂,還不算圓滑?大夥都是讀聖賢書的,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

崔洛眨了眨一雙墨玉眼,繼續給他洗腦:“子信,聖人之所以是聖人,是因為他們出現的早,如果你生在那個時候,說不定現如今也是聖人。聖人也有出錯的時候,不可全信矣。”

裴子信聽了這話,如受了天大的刺激,他活了十幾年,聖人所言就是他的信仰:“胡說!崔洛,你怎能說出這種話?你過幾日就要縣試,藏着這種心思未必能考中!你好自為之吧!”

他丢下一句話,就往衆學子的方向大步而去,就連背影也是愠怒的,就好像崔洛亵/渎了他心目中的最偉大的神靈。

崔洛站在原地,春風從湖面吹來,夾着二月暖陽的溫和,與芳草清香,她欲語卻無詞。

王宗耀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崔洛,你放棄吧,想要說服子信不亞于考上狀元,你辦不到的!”

崔洛粉唇一抽。

誰說她辦不到!

真是不巧,她很榮幸的高中兩次狀元,第一世還險些要娶長公主,不過幸而那位金枝玉葉心有所屬。

王宗耀很少落在後面,他今日從書院出發之前還很積極,此刻卻悠閑自得,半分沒有要尋找許墨等人的意思。

崔洛疑惑的看着他:“......不對,哪裏有問題?宗耀你怎麽不跟他們一道去找許墨所待的畫舫?”

王宗耀手中折扇‘啪’的一聲打開,笑容略顯堅硬:“崔洛,你就別問了。”

二人沿着河堤走了一段路,學子們早已不見了蹤跡,也不知道都到哪裏尋人去了。

而且,今日的計劃本就漏洞百出,就算是找到了晉許兩家相看的地方,又能怎樣?還嫌百遍《藤文公》抄的不夠麽?

崔洛突然止了步:“我們中計了,其實,相看的地方根本不在大明湖對吧?宗耀,晉老夫子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

王宗耀的步子也戛然而止,震驚的看着崔洛。

崔洛從一開始的時候一直在藏拙,只是有些地方藏也藏不住,如果不是刻意僞裝,很容易就暴露出來。

比方說此刻,崔洛的聰慧和反應之快,讓王宗耀微微納罕。

全書院的學子都去尋人了,獨她冷靜的跟自己對峙。而且她這麽快就看出問題了?

王宗耀拿着扇子不停的給崔洛扇風,像是在讨好:“那個......崔洛,我也是被逼無奈,你也知道,晉老夫子他...他他....他老奸巨猾,心思詭谲,我哪裏是他的對手,他讓我幹什麽,我還不得老實的去辦。”

崔洛推開他的手,“別對着我扇,我冷!”

提及晉老夫子,崔洛也感覺到了這位老先生深不可測,竟然提前就将學子們耍的團團轉,他一定知道大夥會從中破壞晉曉悠和許墨的相看。故此才使了這麽一招。

雖說學子們起不了大浪,但少年的精力是無窮無盡的,會給人帶來不少麻煩。

王宗耀繼續讨好:“崔洛,好洛洛.....你千萬不能出賣我,否則大夥還不得把我跺了!你一定不能眼看着我死啊。”

崔洛挑了挑眉,這算是抓住了王宗耀的把柄了吧?

很好!

她暫時并沒有提出任何條件,只問:“所以說,今日早晨秦先生只是出來吓唬咱們?她那話又是什麽意思?”

不要給她丢臉?學子們如何給她丢臉了?此人也是同樣的深不可測啊。

王宗耀雙手一擺,聳了聳肩:“誰知道呢?我可告訴你啊。咱們書院裏的先生都是人精,個個心思深沉。不過......你的老師徐夫子除外。”

崔洛:“.........”真相了!

到了晌午,衆學子在沿河堤上的小酒家集合,無人找到了晉許兩家的蹤跡。一衆人用午飯時,崔洛見胡勇臉上并無痛失所愛的悲鳴。

這個年紀的少年頂多是愛慕了對方,哪裏有什麽至死不渝的情義。

而且,崔洛一度懷疑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山海皆枯方能與君絕的愛情。

反正,她活了幾世也不曾遇見過。

直至落日西沉,衆學子才陸陸續續騎馬回書院,一張張俊美白皙的臉,因為風吹日曬的緣故,皆是紅通通的,不管他們将來如何,如今只是青蔥少年。

崔洛剛下馬就被秦玉叫到了戒律堂問話。

說實話,崔洛絲毫猜不出秦玉找她幹什麽,而且她那日還看見了缙王與秦玉之間的糾纏,她絲毫不想不想被秦玉‘約談’。

戒律堂這樣的地方,單是聽到名字,就讓人不想踏足,崔洛見到秦玉時,她坐在圓椅上,正吃着糕點,眉眼極淡,像是無聲的畫中人。

崔洛先開口,聲音不卑不亢:“秦先生找我?”

秦玉沒有擡眼,招了招手讓她坐下,道:“知道我找你是因為何事吧?”

崔洛:“.....學生不知。”

少頃,描金小碟裏的最後一塊點心用完後,秦玉方擡眸,一開口就是單刀直入:“崔洛,你是書院唯一一個沒有通過縣試的學子。當初你是如何進來的,你心裏很清楚,此番縣試,你不能落榜。”

崔洛終于有機會與秦玉對視了,她的眼睛真的特別好看,而且那股子熟悉感又湧了上來,這等氣質和說話的方式,總覺得在哪裏見到過,也聽到過。

崔洛在她面前,佯裝成聽話懂事的模樣,點頭如搗蒜:“學生一定竭力而為。”

秦玉拍了拍手上的糕點屑,“恩,你回去吧。”

崔洛:“......好,先生保重。”

驀的,崔洛說出這話,自己也是一僵,她好端端的讓秦玉保重作何?

崔洛沒有再看秦玉的表情,全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轉身就一路沒有停歇的走出了戒律堂。

縣試的日子轉眼即至。

崔洛提前幾日回了大興,縣試由本地知縣主持,總共考五場,每日一場,黎明前點名入場,即日交卷。分別考八股文、試貼詩、經論、律賦、策論等。

她對這些已經很是精通了,第一世的案牍勞形沒有白費。

其實,大明的科舉一開始沿襲了前朝,考的是“經義”。直到成化二十三年才由“經義”變為開考八股文,規定要按八股方式作文,格式嚴格,限定字數,不許違背經注,不能自由發揮。後來,經王鏊、謝遷、章懋等人提倡,八股文才逐漸形成了以講究格律、步驟,并逐漸形成比較嚴格的程式。

故此,只要掌握八股要意,且所寫文章沒有超乎尋常人認知的內容,亦或是太過發散思維,基本上便可以考過了。只要照着葫蘆畫瓢即可。

考試的前一天,洛十娘憂心忡忡的問崔洛:“洛兒啊,娘聽說進考場是要搜身的,你.......你這副樣子能過關麽?”

崔洛笑的很哀嘆,她這個娘總算知道,讓她女扮男裝回京其實存在很大風險隐患的,且不說桃花村的人皆知道她的身份,單是科考必經的過程就容易露餡。

現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她有了實力,自然會逐一掃除隐患。

崔洛道:“無事,娘放心,兒子有法子。”

她指的法子無非是在中衣裏面綁上數層繃帶,加上身子還沒長開,只要不脫的精光,也難以辨出,畢竟考試那天時間緊迫,并非她一個考生。

洛十娘‘哦’了一聲,雙手合攏往西邊拜了一拜:“範哥,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洛兒,她要是考上了,崔家将來才能有依靠啊,你在那邊臉上也有光不是?”

崔洛打住了洛十娘的話:“娘,別說了,爹他聽不見的。”

洛十娘:“........是麽?”

崔洛:“恩!”

五更天時,崔洛就已經起榻,崔老爺子帶領着阖府上下的所有人皆站在門外送她,仗勢隆重。

五郎此番跟着崔洛去縣衙,同樣很興奮,仿佛是他自己要去考試似的。

科舉考試十分嚴格,搜身是必要環節,一般會脫去外裳,只着中衣。就連鞋筒,發髻裏面也會搜羅一番,查看是否帶有便條。

到了縣衙,崔洛準備好被搜身了,不過她對這樣的事依舊很排斥。終于輪到她時,一開始搜其他考生的皂隸突然換了一個。

那人走到崔洛面前,态度謙和,并且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崔洛的臉。先是查看了崔洛的卷宗,而後才讓她脫衣。

崔洛發現此人五官秀麗,膚色白皙。待一靠近,她更是發現了不得了的大事。

那耳垂上隐約有痕跡?!怎麽......有耳洞?

是女子?!

崔洛內心之驚訝比上一回顧長青來搜她身時,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明顯,此人是女扮男裝的。

可是為何?

衙門裏不可能出現這種狀況。

她第一反應并不是狂喜,而是猜忌和驚愕。

難道有人在暗中安排了?會是誰?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測的一樣,那麽肯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了。

崔洛:“!!!”

片刻,她便被放行了,該女子只是随意摸了她的腰肢和胳膊肘,有意避開了某些部位。

如此,崔洛更加篤定,她真的暴露了!

入了格子間,崔洛依舊心跳不穩,待她坐定後,極力讓自己平定下來。她深呼了一口氣,開始快速尋思,那人是想幫她麽?那以後會不會以此要挾?在官場待久的人,會養成一種難以戒掉的習慣,那便是疑心!

總會懷疑旁人會加害于她!

考官開始宣布考試開始,卷子發下來後,崔洛強迫自己不去想。

都走到這一步了,不允許她有回頭路了。

第一場為正場,考的是《四書》文兩篇,五言六韻試貼詩一首。詩與文的寫法皆有一定格式和字數限制。這一點崔洛拿捏的很準。

她心中有事,卻依舊筆走游龍,寫得酣暢淋漓。到底是考過兩次狀元的人了,縣試對她而言,實在是太過容易。

這一日算是安安穩穩的過去了。縣試沒有被攪亂,她的心思卻是亂了。

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到此為止啦,對了,有件事公布一下,情人節那天的章節評論有紅包哦。

PS:此大明湖與容嬷嬷沒有任何牽連,親們莫要腦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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