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雅集驚心

縣試的規則是第一場錄取者準應府試, 其餘各場是否參考聽考生自便。

但為了日後院試考過能夠順利進入府學,崔洛接連五場都考了。進入頂級學府, 更容易遇到将來在朝堂上的同僚。有了一層同窗情誼在, 許多事情會事半功倍。

仕途朝堂不是一個将道義人性的地方,善與惡沒有特定的劃清界限。

好人與壞人只是所站的立場不同罷了。在朝堂上不得拉幫結派, 私底下的交情有時候卻能幫上大忙。

考完的當日, 崔老爺子讓崔洛将所答之題同他說了一遍。老爺子是秀才出身,他以為憑自己的那點學識, 還能指點崔洛一二。可當他看完崔洛所寫的文章,老爺子當天晚上卻是什麽話也沒說, 只是讓小人煮了酒, 一個人喝了半盅。

七日後放榜, 崔家的小厮于三更天就在衙門口等着了。

崔洛考第一場時心神不定,答題時忘了藏拙,她本不想這麽早就冒尖, 卻還是得了縣試第一。

當榜單結果傳到崔府時,崔洛自己也懵了一懵:不應該啊。

或許是兩前世在科舉上用力過猛, 八股文章已經在她腦中根深蒂固,就如會凫水的人一般,就算常年不下水, 但這個技能卻是忘不掉了。

崔老爺子大喜,崔府已經太久沒有這等喜事了,遂交代了各處的莊子和鋪子裏的管事,夥計們一應皆有賞錢。另外, 崔老爺子還特意在石墩胡同裏點了半日的爆竹。

轟天的聲音震耳欲聾,噼裏啪啦,到了下午才停息。

五郎是崔洛院裏的人,他的賞賜比旁人豐厚,從管事那裏領了賞銀,興奮歡喜的在院子裏掃地,見崔洛從屋子裏出來,一身春裝勝雪,淺容淡笑,他微微一愣。

五郎覺得少爺今日格外的好看,五郎不識幾個字,找不出詞來形容崔洛,只覺得自家少爺就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一定是文曲星下凡,不然怎會進學幾個月就中了縣試頭一名。

五郎上前:“少爺!少爺,告訴您一個好消息,隔壁的吳家老爺子今個兒犯病了,接連請了兩位大夫過來醫治呢,小的打聽過了,吳老爺子的這裏出了問題。”五郎指了指胸口。

心髒病?

崔洛淡笑不語,她哪裏不知道祖父故意在吳家大門口放爆竹的用意?雖說她內心深處并不想認崔範那樣的爹,但她很喜歡崔老爺子。崔洛剛考過縣試,他就把死對頭死病了。

崔洛仰頭望着遠處千萬裏的浮雲,也不知是從哪一世開始,她選擇不再循規蹈矩。泯恩仇,報宿願,反倒讓她覺得身心暢快。

人生苦短,何必憋屈。

試問這世上又能有幾個聖人?!不去主動禍害別人,但總不能任由旁人來禍害自己!

隔壁的吳家不過是個小角色,即便是這樣的門戶也欺負到了崔家頭上來了,沖着吳家放幾串炮算什麽!也就柳姨娘與崔倩蠢到一定程度,還以為吳家有可能與崔家結親!

簡直是天方夜譚。

吳家是在等着子孫發跡後,跟高門大戶攀上姻親呢。

無論如何,今日老爺子高興就成了。

他老人家因為崔範忍辱了這麽多年,也是不容易。

崔洛只是過了縣試,過幾個月還有府試要考。如果趕的及的話,還能與裴子信等人一同參加今科的院試,屆時就能去府學了,怕是屆時吳家老爺會氣的起不了榻了吧。

崔洛雙眸清亮,望着浮雲萬裏發了一會呆,唇角溢出一抹開懷的笑出來。

人生其實可以無比美好,前提是沒有那些冤家們!

思及此,崔洛收回了視線,緘默了。

她在回廊下踱步,最終将所有懷疑集聚在兩人身上。

一是顧長青,二是蕭翼!

她安靜的在府上等了幾日,卻未曾有人上門,亦或是任何提示。對方應該算是幫了她,而且手上權勢尚可,否則不可能在衙門裏安插自己人。

她目前只能想到蕭翼與顧長青,而且他二人皆有這個人脈與實力。

“五郎,去找管家備一份厚禮,幾日後是顧家老太太六十大壽,我要去一趟。”

五郎應下:“小的這就去。”

長信侯府現如今與承恩伯府時常走動,顧老太太大壽的話,長信侯八成會去。

她要想個什麽法子才能讓洛十娘不去參加酒宴呢?

剛入夜,洛十娘的屋子裏燈火通明,崔洛一走到回廊上就能聽到洛十娘在哼着杭州城有名的小曲兒。

她似乎心情很不錯。

崔洛步入內室,見洛十娘正在縫制披風,看着樣式與顏色,崔洛問:“娘,這是給長梅做的?”

洛十娘點頭,招呼崔洛過去坐。

“洛兒,你怎的來了?我聽你祖母說,到了四月,你還要參加今年的府試。這也太快了些,你可別勉強,若是覺得吃力,明年再考也不遲的。”洛十娘笑道,她溫和的樣子柔美且嬌/媚。不是單純的漂亮好看,而是讓人轉不開眼的吸引力。

比清秋桂子的秀麗更加奪目。

崔洛挨着洛十娘坐下,小臉上沒什麽喜悅,她長嘆了一口氣:“唉........”

洛十娘還有些不太習慣,崔洛從未在她面前這般過,尋常只有她在崔洛跟前唉聲嘆氣,洛十娘便問:“洛兒,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崔洛并未開口說話,又是一陣嘆氣:“娘,您有所不知。這一次考了頭一名并不是我的功勞,是爹!真的是爹!我昨個兒還夢見他了。所以啊,那日娘的祈求,爹應該都聽到了,但是......”

洛十娘手頭的針線陡然之間落了下來,美眸直直盯着崔洛的唇,恨不能用手去拔,讓她多說幾句:“你......你夢見你爹怎麽了?”

這個時代的婦人對鬼神之說多半都是堅信不移,洛十娘更是如此,對崔範多年的思念全都寄托在來生還能見面的夢幻裏。

崔洛蹙着秀眉,擠不出淚珠子,卻是一直不眨眼,好讓眸底看上去微微濕潤,情至三分,就已經很逼真了,她道:“爹說,他還會保佑我科舉,只是......他一人畢竟精力有限,這一次還得靠娘才行。”

洛十娘一愣,她除了會做豆腐和衣裳,其他什麽也不會了。

“我?洛兒,娘能做什麽,你只管說。”洛十娘除了需要別人之外,也渴望被人需要。當初崔範離開她,幾乎連吃飯都成問題。崔範一個大男人任何事都不會做,家中一切皆依靠洛十娘,即便是那樣,她還将自己活成了一朵牡丹嬌花。

崔洛感激的眨了眨眼,“娘,兒子就知道您會這麽說。其實也不難,爹在夢裏說了,只要您閉門不出,念佛七日即刻。不過........過幾天是顧老太太的生辰,您怕是不能去了。”

洛十娘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她雖然不識字,但她這陣子跟着崔老太太在小佛堂裏禮佛,像《金剛經》便可念上了。

“洛兒,你放心,娘本來就不想去顧家,那些婦人也看不慣娘出身貧賤。娘明日就跟你祖母說身子不适,留在家中修養禮佛,你祖母近日待娘可好了,不會不同意的。”洛十娘驕傲一笑,覺得自己這個兒媳婦當的越來越成功。婆母非但不苛責,還一心待她好。簡直視如親女,比她自己的親生母親還要疼她。

崔洛就喜歡洛十娘爽快的性子,她道:“娘!那兒子就全靠您了。”

洛十娘覺得自己高大了幾分,能幫上崔洛的忙,她比誰都高興。

崔洛有些心虛,想借故離開,洛十娘又問她:“洛兒.....你爹......他還說了其他什麽了?有沒有提到我?”

崔洛:“..........”欺騙老實人真的不是滋味,而且這樣的理由,洛十娘她也信了?!不知為何,崔洛有些心疼她,道:“爹說,他在那邊一切安好,讓您也好好過日子。”

這個回答有些朦胧又模糊,洛十娘聽後既高興,卻也失落,待她回過神,崔洛已經離開了她的屋子。

三日後,承恩伯府。

崔洛與祖母一同過來給顧家老太太賀壽。

顧長梅早就在等着她了,見到崔洛就拉着她遠離了筵席處。

這一天,顧家賓客盈門,前來賀壽的大小官員比比皆是。崔洛被顧長梅拉到後園子,“崔洛,你考過縣試了?秦先生當着所有人誇了你呢。”

崔洛:“........誇我什麽?”被秦玉誇了?她有些排斥!秦玉的話總讓人分不清真假。

顧長梅笑道:“當然是因為你中了頭榜。咱們書院除了你之外,就只有子信在縣試時是第一名。”

崔洛環視了四周,她今天跑一趟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說這些,她問:“對了,表哥可在府上?”

顧長青表面清冷,實則極為孝順,顧家老太太生辰,他不可能不在府上。而且八面玲珑的蕭翼也極有可能會出現。

今天是她試探他二人的大好時機,到底是誰看出了她的女兒身,還在暗中幫了她?崔洛覺得這件事非常重要。

将宿敵培養成盟友才是智慧之人應該做的!

顧長梅感覺崔洛沒有将他放在心上,反倒惦記着他大哥,他心裏有些不太痛快。

俊美的臉說變就變了,“我大哥他那人......其實真的很無趣,我帶你去認識幾位公子哥,他們很會玩的。”

崔洛:“.........”當初是誰說顧長青是個熱情的人來着?

二人沿着夾道往前院走,就在轉過月洞門時,崔洛卻見那兩人竟然同時出現了,而且此刻正迎面走來。

崔洛知道想試探這兩人的難度很大,不過既然已經碰見了,她不會臨陣脫逃。

崔洛步子站定,她的視線先在蕭翼與顧長青臉上來回看了一遍,甚至于直接與二人眼神交流,好不避讓。至于他二人能不能領悟其中意思,崔洛就不确定了。

“表哥,蕭大人,這麽巧啊。”這是崔洛第一次主動打招呼,連那抹半分稚嫩,半分狡黠的笑意也是自然又和善的。

顧長青微愣,沒有作答;蕭翼劍眉微不可見的一挑,只是一笑而過,便沒有再留意崔洛,二人都将她視作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子。

崔洛:“..........”是她猜錯了?還是哪裏出了問題?

顧長青很少會多此一舉的熱心‘幫’人;而蕭翼呢?崔洛記得他彼時發現自己的身份之後,那些可惡到了極點的行徑,與此刻的漠然截然不同。

難道還有第三個人?

顧長青走了過來,對顧長梅道:“沒事休要亂跑,今日是祖母大壽,你給我安份一點。”

顧長梅那個委屈啊,他都幹什麽了?

顧長青言罷,與蕭翼二人從夾道信步而走,兩人背影皆是偉岸俊挺,墨發玉冠,錦袍華服........肩并肩,一路淺談,一個說的認真,另一個聽的很入神,畫面詭異的和諧。

“崔洛?你在看什麽?”顧長梅打亂了崔洛的思路。

崔洛還在雲裏霧裏,每一世都有突發其然的事情發生。她就算知道過和将來,也不可能掌控全局。比方說此刻,她就是一個失敗者。

或許正有人在暗中窺視她的一舉一動,她卻全然不知。

“沒什麽!對了,長梅,你近日可聽到什麽閑言碎語?”崔洛借機打聽。

顧長梅聽到‘閑言碎語’四個字,當即來了興致,從某位大人家中的美妾說到顧貴妃身邊的美婢,打開了話匣子,止都止不住。

崔洛:“長梅!呵呵,走吧,咱們去前院吃酒。”崔洛立即止住了他的話。

顧長梅這時卻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你這幾日不在書院,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晉小姐她鬧着絕食了!”

崔洛并不感興趣,吃午飯期間,卻是硬生生被顧長梅給灌輸了進去。

原來晉許兩家那日相看,晉曉悠自己并不知情,她對許墨沒有兒女心思,想嫁一個徹徹底底,不染官場是非的人。故此,才鬧着絕食,不同意訂婚。

至于,結果如何了,崔洛暫時沒有問,想來不需要她特意打聽,過幾日去了書院肯定能聽到消息。

從前院出來,崔洛趁着顧長梅與幾位貴公子談話期間,再一次來到顧長青所居的院子。

果不其然,蕭翼也在。

崔洛帶着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走了過去,“上回還沒來得及感謝二位,若無二位,崔家怕是要遭了賊人的毒手了,表哥和蕭公子果真都是奇謀善慮的奇人。”

崔洛笑了笑,露出兩排整齊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白的發亮。

她在悄然注意着二人。

此刻,蕭翼低垂着眼眸,手裏捧着茶盞,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神色悠閑,不像是知道她是女兒家的樣子。

她又瞄了一眼顧長青,他也正看着她,疑惑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閃而逝之後,顧長青只是淡淡道:“那是公事,你不必謝。”而且,怎麽看着這小子也不是誠心來道謝的?!

顧長青沒有閑功夫和一個‘孩子’說話,單是顧長梅已經讓他很不耐煩了,他對崔洛沒有教導的義務。

崔洛:“.........”她一時間什麽也沒看出來。

幾世為人,她練就的最大本事除了寫八股文之外,就只剩下厚臉皮了。

崔洛順着石杌坐下,她體格很小,坐在那裏顯得幼小又無辜。一雙墨玉眼大而靈動,無比純真的模樣。

顧長青都無法像對待顧長梅那樣,叱責她幾句。

他與蕭翼還有要事相談,這小子一屁股就坐在了這裏作何?

“行了!我都知道了!”顧長青腮幫子鼓動,言罷,那雙桃花眼瞪了崔洛一眼。

他的眼睛與顧長梅生的一樣,但顧長梅的雙目給人的感覺是潋滟的。同樣的一雙眼睛,顧長青卻只能給人警惕之感。

他.......真的都知道了。

崔洛內心一凜,臉上又擠出兩只不太明顯的酒窩,顧長青這算是承認在縣試時幫過她了?他知道她是姑娘家了?

拉攏顧長青......應該不難,兩家最起碼還有一層姻親關系。

崔洛突然有些慶幸。

幸好知情人不是蕭翼!

她正歡喜時,顧長青卻終于叱責道:“你這次考了頭一名對吧!不過只是縣試而已,休要過于嬌縱!”

“.......”崔洛又是一凜,他以為自己是在賣弄這次的科考成績?

不是他?!

崔洛又看向了蕭翼笑了笑。

說實話,崔洛很少會對蕭翼笑。前兩世幾乎皆是與他不死不休了。

蕭翼放下了杯盞,葳蕤的五官沉靜到了極點,就好像崔洛壓根不在此處,他對顧長青道:“長青,今日就這樣吧。老夫人生辰,你也該多花些功夫陪陪她老人家。我先回去了。那件事改日再談。”

崔洛:“.........”也不是他?!

以蕭翼的為人,如果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怕是早就找上門了吧!

試探計劃以失敗而告終,但崔洛沒有徹底排除蕭翼和顧長青知情的可能性。

她且等着,總有一天那人會以某種方式出現在她面前。

而且今日的時間太短,只要有機會碰見他們二人,她還是要繼續試探。

不怕有危機,就怕危機來的時候,她尚未準備。

三月三,上巳節。

上次問學大賽,晉江書院拔得頭籌,崔洛,顧長梅,王宗耀與裴子信四人皆有資格參加一年一度的聚奎堂雅集。

說起這個‘雅集’,在大明也是頗受文人騷客們所鐘愛的。

在明代,翰林雅集有“節會唱和”,一般都是由文淵閣大學士主持。會在北京城南擇一片幽靜地方聚會。酒酣之後,分韻賦詩。翰林聚會最有名的當數“三楊”主政時期的杏林園雅集。

總之,能參加這等高級集會的人都是京城的名流人士,而且必定文采超絕。據說就連相貌也在考量範圍之內,太過粗鄙醜陋之人是會被拒之門外的。

這一日,雲集在聚奎堂的都是學富五車,文辭博敏且相貌堂堂之人。

崔洛等人在聚奎堂外面的小徑就開始棄車信步。

除卻崔洛之外,他們三人都換上了簇新的春裝,就連裴子信也是穿着一件新做的粗布斓裳。

不像是來參加雅集,倒像是來相看的。

“你們知道麽,上次詹事府被燒,文淵閣大學士至今昏迷不醒,這一次雅集是由太子的老師親自主持,太子也會來!”王宗耀又開始宣布他的小道消息。

崔洛靜靜的聽着,心裏頭開始盤算。

按着年份,太子朱明辰的老師,應該已經輪到沐白了吧?沐白從翰林院出來就直接去了詹事府,從太子的侍讀做起。好像自從文淵閣大學士昏迷之後,他就開始發跡了。

老白啊!

又要見到你了?

崔洛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沐白,當日在元宵節燈謎擂臺上,是她贏了他的銀子。

沐白這人哪裏都好,唯一的致命缺點就是記仇,而且他的腦子裏壓根就沒有‘原諒’二字。一日結仇,終生都在複仇。

太子不喜讀書,今天也要來麽?

崔洛幾人往前走了幾步,躍過叢密的竹林,裏面別有洞天,沿途有溪水潺流。不一會就能看見一座挹翠華庭。

此處就是聚奎堂,庭院大門外的匾額上的燙金大字還是張首輔親手所寫,恢弘大氣,運筆強而有力。單是看字就能想象出此人有多麽野心勃勃。否則将來也不會做出謀反篡位之事。

此乃後話。

步入聚奎堂,崔洛第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最為醒目的那一人----沐白。

此刻的他羽扇綸巾,雄姿英發,與元宵那日的銀面男子全然不同。

水榭亭臺下,朱明辰正在與一位大人對弈,三三兩兩的文人已經開始賦詩了。

崔洛幾人年紀尚小,雖有帖子,但幾乎沒有人将他們四人放在眼裏。

不過,沒多時,就有人開始議論起了“燈謎少年”。

原來自那日元宵夜之後,崔洛就得了一個稱號,因為她猜對所有燈謎所用的時間曾無人達到,京城百姓便給她取了這麽一個外號。

只是,無人知道“燈謎少年”究竟是誰。

崔洛幾人完全處于被人無視的狀态,而且來者皆是官員,甚至還有三品以上的大員,就是平時咋咋呼呼的顧長梅,今天也是格外的安靜。他端坐着,雙手至于膝上,十分乖巧的模樣。

崔洛:“.........”難得!

裴子信與王宗耀亦然,崔洛卻在不停的搜羅着熟悉的面孔,或許除了朱明辰與沐白之外,她還能認出旁人。

這時,一身着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的男子款步而來,他手持折扇,風姿飄然,相貌出衆。

是蕭翼!

崔洛正好也想碰見他,上回沒瞧出什麽端倪,今日也算是時機。

她的目光追随着蕭翼。終于。蕭翼也看見她了,他朝着這邊看了過來,眼底顯然流露了一絲詫異,但很快就被他掩蓋。

他沖她笑了笑。

是那種勾/魂/魅/惑的笑。

崔洛:“..........”不對!

這不該是蕭翼的眼神,她與他打了兩輩子的交道,深知蕭翼的眼神永遠也不會是飄忽不定的。

待此人走近時,他還在與崔洛對視,那唇角的笑意像刻在了上面,猛然間,崔洛在他眼底看到了什麽。

紅......紅痣!

畫皮女?崔莺莺!

崔洛心頭猛然間一震,崔莺莺見過蕭翼和崔洛,她今日來這種場合,肯定會裝成蕭翼的樣子。

顧長梅總算是見到了熟人,張口就道:“蕭公子,你也來了!快請坐!”

崔洛此刻在尋思崔莺莺此行的目的,白蓮教與朝廷向來不合,她來雅集作何?

警覺使然,崔洛往水榭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來如此!

是為了太子而來吧?!

崔莺莺頗為感興趣的多看了崔洛兩眼,畢竟是她曾今假扮過的人,她在崔洛身側落座,笑道:“崔少爺,好久不見了啊。”

崔洛的确有幾日沒有見到蕭翼了,但她卻謊稱笑道:“蕭大人,你我不是昨日才見的?怎是好久沒見?”

崔莺莺:“.........”行走江湖多年,也有失足的時候!

崔洛與崔莺莺之間不過幾寸的距離,只要她出手,崔洛必死無疑。

崔洛不動聲色的起身,遠離了崔莺莺十幾步遠。她在想到底該向誰通風報信?誰又會信她?就算是太子也不可能直接對長信侯府的世子爺動手!

崔莺莺朗聲笑了幾句,聲音聽上去就是蕭翼本人。但語氣顯得輕浮。旁人或許察覺不到,卻躲不了崔洛的眼睛。

崔洛雙眸晶亮,認真的看着崔莺莺,像是等着她答複。

崔盈盈又是一陣朗笑,“我許是記錯了。”

這時,不遠處響起了一陣騷動,隔着一條清池便可見東廠的人走了過來,為首之人身着大紅色石湖綢素面直裰,面容妖冶,随着他的走近,視野之內就像是下了一場紛飛的桃花雨。不論在是什麽地方看到他,他每次一出場都會給人這種錯覺。

汪直!

崔洛內心微微一喜。

汪直十六歲得勢,現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提督東廠,權勢駭人,手段詭谲,性情卻是極好的。走到哪裏都是笑若桃花,表面待人随和,最喜歡給人取外號。重點是,他與崔莺莺曾為同門師姐弟。而且關系很不融洽。

崔洛只知道,汪直之所以成了閹人,都是拜崔莺莺所賜。至于崔莺莺到底對汪直做了什麽,崔洛拒絕自己腦補。

沐白很不喜歡汪直,見汪直帶人前來,走上前就硬聲道:“汪公公!你怎麽來了?你不知這裏是何處?聚奎堂的規矩是‘唯閹人與狗不得進入’,汪公公不識字?這幾年翰林院撥了不少庶吉士去東廠授課,汪公公若是太閑,也該去聽聽課。”

在大明,太監也不好當的,太監進學乃為常事。

沐白人不壞,卻是毒舌,日常與汪直鬥嘴,二人常年不合。

這都糾纏了幾生幾世了,如今還是不曾消停。

崔洛知道崔莺莺的克星就是汪直,她松了一口氣,但還是與崔莺莺保持了一定了的距離。

這廂,無論沐白如何侮/辱,汪直還是那副三月桃花的笑意,“呵呵.....老白啊,你肝火甚重,近日可是府上又添了美妾了?”

沐白家中底蘊豐厚,卻是等到弱冠那年考上了舉人才娶妻,曾今還鬧過天大的笑話。別看他長的清俊,身高體健,他對房事一無所知,婚後幾年不曾與夫人通房。後來沐夫人鬧着和離,這件事才得以揭開。

沐家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讓沐白開了竅,後來每隔一年就有新人進門,而且各個美貌如花,能生會養。

沐白看着年輕,卻已經二十六七了,膝下兒女成群,是朝廷官員當中,子嗣最多的一個。據傳,他後院妻妾每年皆有人給他生下孩子的。

所以說,不開葷則已,這一開便根本停不下來!

汪直适才這話分明是拿着沐白曾經的不堪羞辱他。

沐白豈會罷休?那幾年是他一輩子當中最大的污點。想當年他一心為了科舉,家中從來沒有在他房裏安排人,他也曾在書院裏聽其他同窗說過葷段子,但沒有實際操作過,妻子又是個本分老實的,否則也不會等了兩年才提出來。誰知道會鬧出那樣的烏龍?!

沐白沉了臉:“汪公公是嫉妒我了?可惜有些人一輩子也沒那個豔福!”

汪直依舊不為所動,笑道:“老白啊!雜家今日可不是來跟你吵架的,你是自己讓開呢?還是雜家動手?”

汪直會武功,沐白不過一介書生,加之汪直身後還帶着一隊東廠的人馬,武力值沒有可比性。

沐白氣的攥了攥拳頭,但他還能說什麽!他是太子的老師無疑,但太子不止他一個老師。汪直還是皇上跟前的紅人簡心腹呢!

論後臺,依舊沒有可比性。

汪直的一只手搭在了沐白肩頭拍了拍,語重心長:“老白,聽雜家的話沒錯,女/色誤/人矣,想你曾今也是才高八鬥的狀元郎,我卻聽說上次元宵節,你輸給了一個少年?”

沐白臉色都青了。

他那日帶了面具,無人知道他輸過的事,汪直今天卻是将他置于了最為尴尬的境地。旁人可能以為輸了一場游戲而已,沒什麽大不了。可他是狀元,而且對方還只是一個孩子!

沐白站在樹蔭下,長袍随風飄逸,但他此刻周身的氣質與潇灑搭不上任何幹系。他一定不會就這麽算了!

這廂,汪直領着一衆人朝着這邊走來,崔洛一方面不想跟他靠近,另一方面也希望他盡快将崔莺莺抓走。

沐白好歹得了一個‘老白’的外號,崔洛呢?只因長的白,就被汪直叫做‘小白’,而且拜他所賜,全朝堂上的官員私底下都這麽喊她!到了最後,人人只記得‘小白’,卻不怎麽提及‘崔洛’二字。她直接懷疑每一次死後,墓志銘上寫的是什麽名字?!最可恨的是一聽到蕭翼這麽喊,她渾身都騰起雞皮疙瘩。

眼看着汪直從身邊走過,而且他似乎并沒有留意到崔莺莺的存在。崔洛發現崔莺莺用了折扇擋住了臉,分明是心虛了。所以說,她真的畏懼汪直。

這時,崔洛道:“蕭大人,您這把扇子跟之前用的不同,是換了新的?”

蕭翼的扇子并不是普通的折扇,旁人或許不知,但崔洛知道,汪直......或許也知道。

那把扇子是高人打造,看着是一把折扇,其實是暗器,蕭翼從來都是扇不離身,且劍不離身。他是禦前侍衛,帝王欽允他攜劍侍駕。

讓蕭翼換扇子,那幾乎沒有可能。

崔洛這話讓汪直陡然之間止了步,他是何等人物?!沒有給崔莺莺任何回旋的餘地,當即就去制服她,而與此同時,東廠其他人也上前圍困。

崔洛自然不能留在原地,她這次算是出賣了崔莺莺,哪怕東廠的人在此,她也不會留下來,讓崔莺莺有任何傷害她的機會。

崔洛趁着打鬥,喊了顧長梅,王宗耀,以及裴子信往外跑。

王宗耀心細,他看着崔洛提着袍子就一路小跑的樣子,驚訝了。

崔洛看着瘦弱纖細,跑起來還真是挺快,從背影看上去,那把小細腰也太靈活了,一溜煙的就不見人影了。

不過,東廠的人怎麽和蕭翼打起來了?

除了崔洛之外,其餘三人都是一臉懵,而且今日似乎運氣不太好,沒有遇見指點他們的鴻儒,卻是遇見了汪直。

就算汪直表面再怎麽和顏悅色,尋常人也不想看見他。

但凡與錦衣衛和東廠有關聯的都是什麽好事。

崔洛在竹林子裏站了小片刻,顧長梅等人才跑了過來。

三人齊刷刷的盯着她看,那眼神都是同一個意思。

裴子信疑惑的問:“崔洛,咱們跑什麽?适才不是蕭大人麽?怎麽他也會犯事?”

顧長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蕭翼做了什麽,一時間也無人敢動他吧。要知道蕭家背後可是二十萬大軍啊!哪一位皇子權貴不都是巴望着想拉攏他!

崔洛還在喘氣,竹林子裏很陰涼,吸進的氣讓她的肺部不是很舒服,她真的是拿着生命在自我保護。

王宗耀走了過來,大手在她後背替她順氣:“不管發生了什麽事,崔洛的決定是對的,咱們這些人還是不要跟朝堂上的事扯上一點關系的好,你們忘了上回胡勇差一點就被冤枉的了?!”

裴子信與顧長梅紛紛沉默,但好奇心猶在。

他們四人是帶着帖子來的,就這樣直接走了怕是有欠妥當,就在林子裏找了個有石桌的地方坐下,等待聚奎堂裏面的動靜。

不出三刻,就有身着東廠服侍的人走了過來,:“你們幾人,跟我過來!廠公有話要問!”

四人面面相觑,他們之前一直在跟‘蕭翼’說話,汪直要找他們幾人問話,也說得通。

崔洛等人被人又領入了聚奎堂,這個時候,裏面的打鬥已經停止了。

汪直坐在藤椅上,一身紅袍灼人眼眸,他額頭溢出了細汗,春/日下顯得肌膚健康光澤。

他在四人身上打量了一圈,舉起了他的蘭花指,沖着崔洛道:“你!上前一步。”

崔洛此刻只能依着他,她老實的上前,低垂着眼眸,視線盯着青石的地面,就聞汪直道:“恩....生的真白,叫什麽名字?”

崔洛:“....小人姓崔,名洛,大興錢莊人士。”她不明白汪直問她的名字作何?她如今不過是個無名小輩。

汪直又問:“你們幾個方才一直在跟那位‘蕭翼’說話?都說了什麽?一個字不許落下,原原本本的複述一遍給雜家聽。”

崔洛幾人很配合的演繹了一遍。

汪直卻閉上了眼,像是在思量着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沐白:每月總有那麽一天出門不利!

汪直:雜家真的是好人,怎麽沒人信?我表現的還不夠明顯?看我一臉桃花笑........

崔洛:.......誰再叫我‘小白’,我跟誰沒完!

那個,日常求營養液!永遠不嫌多,真的.......不要怕會淹死我。

PS:“三楊”是指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人,在當時是非常出名的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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