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屢試探

說曹操, 曹操就到。

長信侯府的馬車停在國子監大門外的朱欄下,醒目又招搖。

沐白詫異于他竟然跟着崔洛一同來了國子監, 并且一路唠叨至此刻!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他不想再看到蕭翼。

對崔洛交代了一句,沐白又鑽回了馬車, 讓馬夫趕緊驅馬離開。

崔洛:“........繼兄, 你到底對沐大人做過什麽?瞧把人家給吓的。”她明知故問。

蕭翼今天罕見的披上了狐裘披風,這個人更加的風清朗悅, 氣質卓然,但那把扇子還是不離身。

有些人單是站在那裏, 就給人穩如青山之感。

蕭翼就是這樣的人。

見崔洛揶揄他, 他不怒反笑。其實, 他很喜歡這種互動,“呵呵......我與他又不熟悉,怎會對他做什麽?倒不像你跟我, 自己人用不着客氣。”

崔洛:“.........”真是讨厭!

崔洛面不改色,狡黠一笑:“繼兄不會是路過國子監吧?我差點忘了感謝繼兄上次舉薦愚弟去內書堂當差的事了, 正好家中送了甘蔗過來,繼兄不嫌棄就帶些回去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她想起了蕭翼為何給她送了一片甘蔗地了。

蕭翼可能不太喜歡吃甜食, 他之前從未吃過甘蔗,有一次去崔洛院中找她,見她在啃甘蔗,也不知道存了什麽心思, 就奪了過去嘗了嘗。卻不想當夜就起了一身的紅疹子。

洛十娘還因此事責怪了崔洛,說她想加害繼兄。要知道,人前人後,蕭翼簡直将洛十娘視作親生的母親,十分敬重。對崔洛也是事事操心,從舉業,仕途,到姻緣,他都想插手。

崔洛猜測,後來他送的那片的甘蔗,估計是他對自己的報複。

崔洛有了這個認知,又在想:如果蕭翼是重生的,那麽他肯定不會再去碰甘蔗,可如果他不是的話,那就說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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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翼臉上笑意隐約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但奸詐如他,始終沒有暴露任何破綻:“甘蔗他日再吃,我今日來是順道接你回侯府,洛姨今日生辰,你不會是忘記了吧?”

洛姨!

喊的真是親切!

說實話,崔洛的确是忘記了。她知道洛十娘在侯府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有蕭謹嚴相護,還需要她這個羽翼未成,自身難保的‘兒子’麽?!

所以,崔洛的心思便沒有再放在洛十娘身上。

蕭翼已經親自接她了,她若不去,洛十娘和蕭謹嚴的面子就不太好看了。

崔洛莞爾:“那就多謝繼兄了。只是我近日沒有回府,身上不曾帶銀兩。久聞繼兄手裏頭有不少寶貝,你不如借我幾件,我也好拿去借花獻佛。”

蕭翼手中折扇一頓,劍眉微微挑了挑。

這是惦記上他的東西了?

送來送去,遲早都是他的!

“好,皆依你!你是我二弟,我不照顧你,還是照顧誰呢?”蕭翼已經伸手,撩開了馬車厚簾。這是厚絨布滾藍邊的簾子,像是剛換上去的,顏色嶄新。

蕭翼的話太過‘慈祥’,崔洛打了個哆嗦,心不甘情不願的跟着蕭翼上了馬車。

随着簾子一落下,裏面突然就暗了下來,突如其來的視野變化讓五官感觸也跟着敏感了起來。

“為什麽不願意搬去侯府住?”蕭翼開口就問。長信侯離着國子監不足半個時辰的距離。

崔洛要是住在侯府,比回大興要方便的多。這也是為何前兩世的時候,崔洛在侯府住了一陣子的原因。

蕭翼問的太過直白,這不符合他千回百轉的心思。

崔洛抓住了機會,“繼兄,我不願意去侯府,這其中究竟是什麽緣故,你還能不清楚麽?這件事你知我知,旁人皆不知。我也是怕你會想太多。”

崔洛神來一筆,蕭翼也不是個一般人,他很從容的笑了笑,接過話:“是啊,我知道你表面接受了我這個繼兄,其實你很不情願,對吧?父輩的事情與你我無關,我沒有想多,你也別胡思亂想。”

他的大掌覆了過來,在崔洛手背上捏了捏,很溫熱。在這樣的初冬,還能取暖。

崔洛:“...........還是繼兄懂我,既然你能這麽想,那愚弟就放心了。”

蕭翼醇厚的嗓音低笑了兩聲:“呵呵......你知道就好,我比任何人都懂你,日後在國子監若有難處,你與我說一句便是。”他那手一直不曾拿開。

崔洛也不推開他,“以往不了解繼兄是什麽樣的人,多有得罪之處,望繼兄勿怪。”

蕭翼得了便宜,還意猶未盡,抓起崔洛的手,捏了又捏:“二弟,你這手不太像常年苦讀的手,怎的沒有生繭子?是不是偷懶了?”

崔洛:“.......沒法子,天生就是讀書的料,旁人花一年功夫,我一月即可掌握,更別提練字了。書本上很多東西,好像上輩子就見過。”

蕭翼不動聲色的将崔洛的手放下,嚴色道:“胡說,哪有什麽上輩子!你攻讀儒家絕學,不可理會這些鬼神之說。”

崔洛:“..........”算你狠一次!

馬車一路很平緩,似乎是格外的緩慢,就連崔洛也察覺到了馬車有意放慢了速度。

‘兄弟’二人正假意寒暄了幾句,突然傳來一陣馬蹄嘶鳴,同時伴随着車轅瞬間撞擊重物的聲音傳來。

胸口處被人一碰,崔洛本能的往後移,卻聞蕭翼厲色道:“坐着別動!”

崔洛懷疑他是故意的,好在入冬之後,她裹得更緊了,胸口根本探不到任何異常。

蕭翼動作迅速,将崔洛摁回馬車內,一手撩開車簾,問:“出了什麽事?”

一小厮打扮的護院上前:“世子爺,屬下無能!”他低頭看了一眼撞在車轅上的受傷男子。

這人顯然還活着。

崔洛透過車簾一角,見那男子艱難擡頭,匍匐于地,道:“蕭.....蕭大人救......救我!”

這條長街是國子監通往長信侯府的主道,另有孔廟在側,尋常不會有人在此造次。

但男子話音剛落,一陣箭矢如雷電一般閃過衆人視線,直直插入男子胸口。那男子當場斃命。

如果蕭翼出手,或許能在幾息之前救他一命。但蕭翼坐在馬車沒有任何動作,一只手還搭在崔洛肩頭,他身子堅硬,像是随時做出反應的狀态。

因為徹底失去過,他比誰都怕她出事。

天知道,眨眼的功夫,她是不是又招惹上誰了!

顯然,對方是沖着那男子而來,而非崔洛。

蕭翼神色複雜,眸底的深沉在下一刻盡數化為陰霾,對護院道:“走!把人帶回去!”

車簾被重新拉下,車廂內又恢複昏暗。

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她從來不知。那他就一步一步去引導,終有一天,她會明白。

崔洛沒有他想像的寡情,她當然看得出來,蕭翼方才是護着她的。是以,她更加懷疑蕭翼了。因為前兩世的這個時候,蕭翼給她的感覺明明只有敵意。

“怎麽了?那人遭滅口了?他為何會向你求救?”一連串的疑惑在崔洛心頭萦繞。

從一開始,武狀元庫圖的暴死,周家滿門被誅,白蓮教聖女入京,詹事府屢屢出事.......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暗線将這一切隐隐串聯在了一起。

崔洛知道朱明禮,朱啓,乃至朱明辰背後的勢力都在暗中比權量力。最後的贏家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能站錯的隊伍。站錯了,或者中立者通常也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馬車的速度頓時快了起來,這時蕭翼一個清冷的眼神掃了過來:“大人的事,你少插手!”這話一出,蕭翼就後悔了。崔洛軟硬不吃,他早該看透。

崔洛:“.......呵呵,我方才看見那人穿的是黑色夜行衣,想來他的身份不易暴露,既然有人敢當着繼兄你的面殺人滅口,恐怕這人一定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以至于他非死不可。”

蕭翼就知道崔洛根本閑不住,否則她彼時怎會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擄走了!

蕭翼心緒莫名,胸口像有一個巨大的空洞,無論如何都填補不了,她與旁人都能談天說地,到了他這裏就只剩下防備敷衍。

他到底做過什麽?

無非只是闖了幾次淨房,逼她離開京城,還那樣對待過她.......好像是過分了一些。或許,他是該換個方式了。

蕭翼看似無力的啞聲道:“.....你想知道?也行,今日跟在我身邊,我會帶你一道去調查。”

崔洛恍惚了一下。

蕭翼是受了什麽刺激了?

突然性情大變?!

很快就到了侯府,蕭翼與崔洛先去給蕭老太君等人請安,李氏與張素素也在。

沒記錯的話,這二人已經在長信侯府住了一年多了!這是打算一直不走了?直到蕭翼娶了張素素?

崔洛曾一直以為蕭翼只對她有意見,那時卻發現他對張素素也如此。除了給她物色彪悍的姑娘家之外,還給張素素配了一個良婿。張素素為了他差點就想不開去自盡了,

崔洛先給蕭老太君請安:“崔洛祝您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前不曾來拜見過您,是晚輩的不好!”說着,她将從蕭翼哪裏拿來的珍寶獻給了蕭老太君。

蕭老太君怎會喜歡洛十娘之前所生的孩子呢?只是随意說了一聲:“好孩子,快起來吧。你人來了就行了,還帶什麽禮!”

蕭翼一只手伸了過來,看似很自然的牽着崔洛往東坡椅那邊走,之後摁着她的肩頭,讓她坐下。

蕭老太君見蕭翼這個态度,立馬對崔洛也好了幾分臉色,讓丫鬟給她端了上好的普洱茶。

張氏倒是談不上對崔洛有偏見,反正一個少年罷了,又不會影響到自家女兒的婚事。蕭翼對她再好,那也只能是兄弟情。

這廂,崔洛見洛十娘潤白豐腴,正與蕭老太君說笑,她便徹底不再惦記這個娘了。

她過得好就行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半盞茶後,蕭翼道:“祖母,洛姨,我一會還點事,晚飯可能不在府上用,不必等我們。”

我們?

蕭老太君一開始以為蕭翼對洛十娘很敬重,是因為蕭謹嚴的緣故,但見他對崔洛也一樣毫不排斥。她內心微微觸動。不愧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嫡孫啊,這般大度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這廂,蕭翼又帶着崔洛離開了南苑。

二人來去匆匆,形影不離,在外人看來當真是‘兄弟情深’,關系相當和諧。

對此,蕭謹嚴也相當滿意。

崔洛見到屍首時,那男子已經流血過多,面色煞白,唇色也成暗紅。

是中毒的征兆。

“看來,對方是真的隐藏了什麽重大的秘密。”崔洛道。

蕭翼高出她很多,崔洛的頭頂只到蕭翼的肩頭,他高高在上的樣子,低垂着眼眸,“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真的不怕?”

這話問的很多餘,他明知道她根本不懼這些。

蕭翼覺得,他既然決定改變策略,也一定要處處周到,又道:“害怕也沒關系,有我在。”

“......”崔洛眨了眨眼,對蕭翼的轉變甚是不适應,憨笑了兩聲:“繼兄待我是真的好。”

蕭翼明知她違心一說,還是笑了:“你知道就好!”

“世子爺,您看!”随從遞了暗器過來,那上面還沾着沒有幹透的血漬。一看就是從屍首身上取下來的。

暗器形狀古怪,不像尋常所見的兵器。

但崔洛一眼就看出來了,她知道蕭翼也明白了什麽,遂道:“怎麽又跟白蓮教扯上了關系?白蓮教聖女崔莺莺已死,難道京城還有餘孽?而且這男子為何偏偏向你求見?”

蕭翼蹙了眉側眼看着崔洛,眸色溫和了不少:“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随從也緊步跟上二人,隐約感覺世子爺今日心情格外的好。

缙王府外的守衛見來人是蕭翼,就當即領了人進去。

這還是崔洛第一次來缙王府。

她前兩世發跡時,缙王早就在不在人世了,缙王沒有子嗣,這座宅子就歸為了皇家所有。

崔洛不知道蕭翼帶她來缙王府做什麽,但她卻見到了這陣子一直想遇見的人。

是朱啓!

他也在!

廳堂內,‘白鶴老人’正在給缙王療傷治腿。朱啓面前的杯中茶已涼,還有吃剩的果子,他大約來了有些時辰了。

朱啓對崔洛印象深刻,他回京有陣子了,卻無人像崔洛一樣盯着他問東問西,目光......近乎灼燙。

朱啓那日從長信侯府回來之後,他特意向古月打聽了崔洛的事,但見古月神色赧然,朱啓便不由自主的将崔洛歸為‘京城風流人士’一類。這小子是看上自己了?

朱啓神色不太自然,他虛手一請,讓蕭翼落座,他和蕭翼似乎很熟悉。

一側的古月只覺胸口微疼,她當然不會和崔洛對視,一直繃着臉,面無表情的站在朱啓身後。

“崔洛!到我身邊來!”蕭翼喊了一聲,他實在不太喜歡崔洛那雙盯着朱啓看的眼神。

轉而,蕭翼又對朱啓道:“實在抱歉,我這二弟就是這般古怪,看誰都覺得在哪裏見過,王爺莫要見怪。”

朱啓象征性笑了兩聲,撇去崔洛的不正常行徑,她的确是生的極為好看,可以拿出來跟宮裏頭的汪直一比高下了。只可惜他又不好男/風,不然........

朱啓讓自己盡快抛去旖旎心思,道:“蕭翼,你怎麽來了?”他直接稱呼蕭翼的名諱。

蕭翼沒有打算隐瞞缙王與朱啓的意思,讓随從将暗器拿了出來:“兩位王爺,你二人看這東西是不是白蓮教之物?”

崔洛詫異了。

莫非蕭翼是打算支持朱啓?缙王也與朱啓要好,那麽他三人之前肯定已經多次走動,并且達成了某種協定了。

缙王與白蓮教也似乎曾糾纏不清。

缙王接過暗器看了看,幾乎篤定道:“侯爺前陣子來找過我,也是拿了白蓮教的暗器。的确,這兩件都是出自邪/教之手。”

蕭翼與朱啓互視了一眼。

崔洛大約知道是什麽意思,正好她要套古月的話,便道:“繼兄,你與兩位王爺慢坐,我出去轉轉。”她話鋒一轉,看向朱啓:“只是......我對王府不熟,能否向安王殿下借您的随從一用?”

這裏是缙王府,她卻要借朱啓的随從?!

蕭翼但笑不語,覺得崔洛的小心思很可愛,他倒是不擔心古月會熬不住,向她闡述事實。

朱啓蒙在鼓裏,但崔洛留在此處,他不方便跟蕭翼商榷要事,就對古月道:“你帶崔洛出去。”

古月胸口又疼了:“........是!王爺!”

崔洛與古月走出廳堂,常年沉默不語的古月很想哀嘆一聲。

她還沒想好怎麽應對,就聞崔洛道:“說吧,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是安王讓你去考場搜身的?”據她所知,安王暗中的确有勢力,不然也不會在幾年後突然起事,造反的時候還不忘帶上她。幸而最後成功了,否則整個崔家也得跟着陪葬。

古月比崔洛年長幾歲,又常年習武,個頭高挑,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會作答。

崔洛:“你不說話也行,可如果我說了什麽,而你繼續保持沉默的話就表示是默認了!”

古月唇角微微抽動,無奈之餘,她大步往後園走去。

惹不起,她還躲不起麽?!

崔洛:“..........”如果真的是朱啓吩咐古月去給她搜身,那麽古月沒有必要閃爍其詞。朱啓的态度也好像事先根本就不認識她!

不對!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崔洛并沒有跟着追上去,真要是惹惱了古月,她一個縱身就能讓自己碰觸不到了。

而且,崔洛總覺得這件事有蹊跷,她好像被人算計了。

不出片刻,蕭翼來游廊下找她,“回去吧。”

崔洛這時看着蕭翼,感覺他才是那個知情者!

可他為何不承認?

崔洛:“這麽快就走了?繼兄的事情辦好了麽?安王怎麽不出來?”

蕭翼抓住崔洛的胳膊就将她往王府照壁處走,“恩,好了!”

此時,日影西斜,殘陽的餘光呈現大片的橘黃色。西北風也漸漸停了,大約快到用晚飯的時候了。

崔洛幾乎是被蕭翼拉上馬車的。

他以為這樣是對她的愛護,朱啓是什麽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

在崔洛眼中,這行為很不雅:“我現在可以回書院了?”洛十娘的生辰筵這個時候也快開始了。她再回侯府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蕭翼吩咐了馬夫駕車,便對她道:“不可以!先去吃飯。”

馬車緩緩悠悠開始前行,車內陡然之間安靜了下來。可恨蕭翼還是一雙幽眸直直的盯着她,這讓崔洛渾身上下不舒坦,她問:“繼兄,你看着我作何?”

蕭翼靠在馬車壁上,神态慵懶。但眼神依舊執着。他似漫不經心道:“也沒什麽,我就是覺得可惜,像二弟這樣的容色,要是個姑娘家該多好?這要是那樣,我大概......不太放心你到處走動。”

崔洛竟無言以對,她不是一個自戀的人,對自己的容貌從沒有在意過:“........”

蕭翼見她一臉茫然,又道:“安王朱啓是個奇才,只是還不到冒進的時候。但你要記住了,今後不可靠他太近,他.....喜歡男子。”

崔洛:“!!!”她曾在朱啓身邊那麽多年,她怎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朱啓:天地良心,我只喜歡姑娘家!崔洛別聽你繼兄的,他挑撥離間。

繼兄:終于開始上路了.....我頓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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