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疼嗎
喻夫人再次揚手欲打下去,背後響起安鏡低沉的嗓音:“喻夫人和喻小姐聊完了嗎?”
“我在教訓自家丫頭,還請安老板回避。你有什麽需求,可以找我女兒蘭茵和女婿,他們會做好東道主,盡量滿足安老板。”
丫頭?女兒?
稱呼上就一個地,一個天。
“不巧,我的需求他們滿足不了。”安鏡不退反進,踱步走近二人,“請問喻小姐,上次給我送來的茶葉是何處得來的?甚合家弟與我的口味。”
喻音瑕別過臉不說話。如此難堪的境地,為什麽要被她看見?
盡管,明知安鏡大概率是專程來為自己解困的,可心裏就是過不了這一關。
“喻小姐不肯說?”安鏡只想逼走喻夫人,“喻老板讓你特地給我送來的茶,不至于不肯割愛告知吧?你不說,那我只好……”
“安老板,前廳事多人雜,我得忙去了。”喻夫人也不想多生事端,适可而止,打斷安鏡的話給喻音瑕施壓,“喻音瑕,還不快告訴安老板,老爺讓你送的是什麽茶?”
“這麽大又這麽隆重的宴會,少了喻夫人的操持可不行。您先去忙,我和喻小姐也就兩三句話的事兒。”
安鏡覺得她相當礙眼。
喻夫人臨走前狠狠瞪了一眼喻音瑕:“安老板面前,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管好你的嘴。”
……
“疼嗎?”安鏡拉開喻音瑕捂臉的手,“那個女人經常這樣待你?”
手被拉開的一瞬間,眼淚也奪眶而出。
喻音瑕淚眼朦胧地擡頭看着安鏡說道:“你知道嗎?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我疼不疼了。”
看着她臉上的紅腫,安鏡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抱歉,上次你扭傷腳,我忘了問。現在補一句,會不會太晚?”
安鏡的柔情,像一個深海漩渦,令喻音瑕毫無掙紮的餘地,就這麽陷了下去。
“鏡爺,你是在可憐我嗎?”
“我是心疼你。”安鏡用拇指擦去喻音瑕臉上的淚珠,“別哭。眼淚是鹹的,有鹽,劃過傷痕,會痛。”
喻音瑕埋頭抱住安鏡:“你猜出我那天摔倒在你車前是事先計劃好的了,對嗎?”
安鏡輕撫着她的後背:“我只知道,你受傷是真的。”
喻音瑕的心,徹底亂了。
欲将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弦斷為知音。謝謝你。”
安鏡搞事業很在行,舞文弄墨并不擅長,不解風情地問:“手指沒事吧?有沒有割破?”
喻音瑕搖頭,從安鏡肩膀擡起頭來,彎腰去撿摔壞的琵琶:“鏡爺是貴客,怠慢不得。請您回宴會廳繼續用餐吧。”
安鏡拿出外衣口袋中的鋼筆,拉了喻音瑕的手又放下,從另一個口袋抽出一張淺灰色手帕。
寫下一串數字,折疊好:“這是我家裏的電話號碼,喻小姐随時可以撥打。”
喻音瑕拽着手帕不語,安鏡又問:“這把琴重要嗎?”
“如果重要,你就幫我修好嗎?鏡爺,我不值得你的同情和心疼。在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對我而言是重要的,畢竟,連我自己都那麽廉價。”
喻音瑕轉身走了。
安鏡沒看到的,是她轉身後,失控的淚水。但她感受到了喻音瑕有苦卻又說不出的辛酸。
……
宴會結束後,安熙和戚家小姐有說有笑地道別,喻正清手裏夾着煙和安鏡講話。
“我先前的提議,安老板意下如何?”
“什麽提議?我最近有點健忘。”安鏡揣着明白裝糊塗。
“安氏煙草公司對國人的口號依舊是中國人吸中國煙,我們做的,只不過是換一個包裝,以別的品牌和口號在我的百貨商場上架,價格提升20%,只做洋人的生意。”
“安氏不做洋人生意。這是原則。洋人的煙草公司不勝枚舉,只怕是自家公司的煙都抽不過來,安氏就不趟渾水了。”
“安老板固執己見,當心引火燒身。喻某最後再好意提醒安老板一句:樹大招風。”
說是什麽好意提醒,安鏡從中聽出的是赤/裸裸的威脅。
多少風雨,安氏都扛過來了。
安鏡不認為喻正清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耐,故而在拒絕他的姿态上,強硬了一些。
……
不料,回絕喻正清提議的第二天,安氏煙草公司二廠就發生了火災,好在搶救及時,工廠內并無人員傷亡。
有驚無險。
安鏡親臨二廠:“事故起因查清楚了嗎?”
何廠長支支吾吾:“查了,挨個兒都問過了,沒發現可疑人物。應該,應該就是機器老化引起的故障。鏡爺,大夥兒聽說有一家新開的叫英華的煙草公司從國外引進了最新的制造機……”
安鏡從椅子上站起:“安撫好工人,再通知下去,三天內把一二三廠的設施設備全都排查一遍,給我一個評估報告。”
何廠長喜出望外,連連應道:“好好,我馬上就去通知,保證準時完成報告。”
新機器雖然貴,需要付出大量成本,但它的效率和安全系數高啊。
安鏡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不然也不會在何廠長的暗示後,第一時間就給予同樣的暗示性回應,以穩定軍心。
……
處理完煙廠的事,安鏡剛到家,安熙就剛要往外走。
“五點過,你這個時間點出門,莫不是去跟哪家姑娘花前月下吧?”
“不愧是我姐!料事如神!”
說中了?!
安鏡脫外套的手頓住:“戚家?還是喻家?”
喻正清壽宴那天,許家的小姐并未到場,也沒見安熙跟另外的姑娘有交集,所以如是猜想。
安熙笑着幫他姐把外套挂起來:“昨天和戚如月約了一場電影,她父母也同意了。放心,我看完電影吃個飯就回,不會夜不歸宿的。”
“你喜歡她?”安鏡的問題,還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見一面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就覺得她很有趣很活潑很可愛,相處起來沒什麽心理負擔。”
“喻家小姐讓你有心理負擔了?”問這話時,安鏡也問了自己。
她的答案是:沒負擔。
安熙逃避她的問話,轉而抛出疑問:“姐,你不會搞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傳統吧?這件事上,我能自己做主吧?”
安鏡不想當老古董老傳統:“去去去,早點回來。”
“謝謝姐!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
安熙出門後,安鏡在門口站了會兒,又重新穿上外套,自己開了私家車。
暮色四合,她驅車來到上海三大幫之一的戮幫,接走了最年輕的黑幫老大,年三十五歲的徐偉強。
在她後面,足足跟了五輛保護徐偉強的車。
“徐偉強,你每次外出都這麽大的陣仗,就不能有點兒人生自由?”有時候,安鏡羨慕徐偉強,可有時候,又為他感到悲涼。
黑幫老大呼風喚雨,氣派的很,實際上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這條路上仇家衆多,想要鸠占鵲巢的也多,他得時時提防明槍暗箭,片刻都不得安寧。
徐偉強苦笑:“你看我像是生命自由的人嗎?”
“我呸!堂堂黑幫老大怕什麽死?早死早超生,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我說鏡爺,怎麽從你嘴裏說點好聽的話,就那麽難呢!你我七八年的過命交情,我都還不配聽你說幾句好話?行行行,我大人大量,不跟女人斤斤計較。”徐偉強嬉皮笑臉,“今晚什麽項目?”
“常規項目,帶你消火。所有費用都算在我賬上,你只管留着命吃喝玩樂。其他別問。”
消火=美酒+美女
徐偉強臉上的笑依舊,吊兒郎當地将手覆在安鏡放在方向盤上的右手背:“別每次都讓她們給我消火啊,你好心給我消一次,戮幫和我這條命都是你的。”
安鏡神态自若:“想上我的床,只怕你見不到隔天的太陽。要試試嗎?”
“算你狠!”徐偉強悻悻地收手。
他對安鏡這個女人,說愛而不得,有點誇大其詞。但平心而論吧,他又是真的好她這口。
其實他心裏門兒清,跟安鏡保持目前的“盟友”關系是最恰當的。
不能越雷池一步。
越了,他和她勢均力敵,道不同,是不可能長長久久維持“情人”或者“愛人”關系的。
所以呢,也就耍耍嘴皮子,偶爾占點“小便宜”,自娛自樂,無傷大雅。
……
仙樂門。
租界內頗負盛名的六大舞廳之一,也是安鏡和徐偉強近兩年“厮混”在一處時,最常來光顧的一個。
原因嘛,有兩個。一是仙樂門最靠近租界邊緣,遇事跑起來方便。
二是,安鏡最喜歡聽的曲兒,這裏才有。
此曲兒并非出自臺柱子之口,而是一名其貌不揚,平日裏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普通歌女。
安鏡問:“于老板,紅纓姑娘今晚可在?”
紅纓不是臺柱子,也不是那種可以往外帶的姑娘,但偏偏最受兩個風雲人物的寵。
連這裏的老板都覺得,紅纓是仙樂舞廳裏命最好的那個。
于老板點頭哈腰:“鏡爺和強爺來得巧。紅纓姑娘好幾日沒登臺了,今天啊,正好在。您二位包房入座。”
徐偉強揶揄道:“我倒是好奇了,這紅纓看不得也摸不得,一名歌女罷了,你有意無意護着她幹嘛?你要真想給我消火,今晚就把紅纓包下來。別跟我說,是你自己想找個女人玩兒啊?”
安鏡給了徐偉強一個眼神殺。
“得,我閉嘴。君子成人之美,大上海女人多的是,我不跟你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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