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紅纓

千呼萬喚使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應了紅纓上臺的景。

曲響歌起,未至尾聲,徐偉強便拍手叫好引起了周圍注意:“好!唱的好!彈得也好!”

紅纓今日穿了一身朱紅色貼身旗袍,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頭上戴着西式黑色頭紗,将她的臉遮蓋住了一大半。

若不是已知她“貌醜”,論舞臺上的畫面,任誰都會想沖上去一親芳澤。

紅纓餘光不自覺地往叫好聲方向望去,這一望,便丢了魂。

從她應下父親的計策,就已料到有這樣一天。在她的預料中,此時此景的她,當是心如止水從容不迫的。

可現實裏的她,心慌意亂到了無所适從的地步。

鏡爺,是我走錯了路。但我,回不了頭。我只盼着,你護着的紅纓,永遠只是在仙樂舞廳将動人歌聲唱給你聽的紅纓。

……

徐偉強為紅纓的表演高調喝彩,不是一次兩次。

他這麽做,就是讓場子裏的人都認清紅纓是戮幫強爺罩着的女人,好讓那些對紅纓有歪心思的人守規矩。

紅纓的演唱戛然中斷,臺下無人敢吱聲,臺上久久回不了神。

直到僻靜處包房傳來酒瓶子摔碎的聲音,以及不堪入耳的罵聲:“馬的,真特麽掃興!于老板,你這舞廳裏歌女妓/女的水平也太差了!”

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走出包房,右手提着酒瓶,左手指指點點:“讓老子來看看,是哪個小賤/人破壞了老子的雅興。去,把人帶來,讓爺教教她做歌女的規矩。”

于老板趕忙賠禮道歉:“薛董消消氣,是演奏的琴出了問題,我讓她們換人換琴。”

男人持續暴躁:“別特麽跟我廢話,我讓你帶人來,耳聾沒聽見嗎?”

“真不是……”

“嘩啦!”又一個酒瓶子摔碎。

男人搖搖晃晃往舞臺走,指了指自己的臉,又指向于老板:“于老板,你擦亮眼睛看清楚我是誰,看清楚了再想想什麽是正确做法。”

紅纓回了神想退場,被鬧事的男人叫住:“你站住!紅纓是吧?我問你,你是不是徐偉強的女人?”

徐偉強聽到那人直呼自己的大名,也坐不住了,對安鏡說道:“此人是租界工部局新任華人董事薛華。他上任前,跟我有過節。你就別露面了,我去擺平他。”

一個是黑幫老大,一個是工部局董事,于老板戰戰兢兢,左右為難:“二位爺……”

“于老板,我勸你走遠一點。”徐偉強也順手提了瓶酒走到薛華面前,“薛老板,哦不對,該叫你薛董了。薛董氣焰嚣張,有何賜教啊?”

薛華擡手,五六名帶槍的越南巡捕依次排列在他兩側。

徐偉強不甘示弱,打了個響指,十幾名幫派随從也持□□圍了上來。

“這是在租界管轄範圍,不是你的戮幫地盤。徐偉強,你今天敢對我動手,就是公然與租界工部局為敵。如今工部局是我的靠山,我呢也是有氣量的人,你恭恭敬敬喊我一聲薛爺,跟我說聲對不起,你我的過往恩怨,就一筆勾銷。”

“哼,薛爺。”徐偉強上前幾步,直接把酒瓶子砸在薛華的腦袋上,“對不起啊薛爺,手滑。”

舞廳裏的客人吓得驚恐萬狀,尖叫着逃了出去。

薛華被砸蒙了。

手顫抖着摸到頭上的鮮血,“啊”了一聲後,瘋了般搶過巡捕手裏的槍:“徐偉強,我特麽跟你拼了!”

臺上的紅纓也吓傻了。

琵琶落地,孤立無助的她被一只手拉住:“跟我走。”

槍聲被抛在身後,紅纓的心髒突突跳着。她在仙樂門唱了将近兩年時間,也碰到過幾次尋釁滋事,都沒這次事态嚴重。

出了舞廳後門,安鏡松開紅纓的手:“吓壞了吧?對面有車夫,趕緊離開這裏。”

“你不走嗎?”

“我,等确認了徐偉強的安全,我再走。”安鏡說着就要往舞廳裏去

紅纓抓着她的衣服:“鏡爺,裏面太危險了!”

“徐偉強救過我的命。”

說話間,又有一批巡捕湧了過來:“快,槍聲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安鏡拉着紅纓躲進巷道,感覺到她的身體在發抖,把她擁入懷裏安撫道:“別怕,等他們進去了,你趕緊走。回去好好睡個覺,把今晚忘了。”

“你對每個姑娘都這麽好嗎?”紅纓緊緊抓着安鏡的衣服,“鏡爺這兩年捧我的場,是為了什麽?”

安鏡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半個月前,單純是為了每次來這裏能聽你唱歌解憂消愁。今天有所不同,我來,是為了解除心中疑惑。面紗之下非陋顏,實乃亂世佳人。”

情況危急,她沒有時間解釋太多。

隐藏的身份被揭穿,紅纓的身體反而沒那麽緊繃了:“鏡爺,償還他的救命之恩還有很多方式,別以身犯險行嗎?”

“我不犯險,就不會有今天的地位。”安鏡招手叫來一輛黃包車,“你聽話,回去。”

紅纓咬着唇點點頭,深知自己留下只會是她的拖累。

……

半小時過去,仙樂舞廳內總算恢複了平靜。

巡捕和戮幫的死傷人數相差無幾,薛華被擡去了醫院。徐偉強安然無恙,在弟兄們的掩護下架着受傷的安鏡撤離硝煙之地。

“我說姓安的,你要走就走得幹脆點,走了又回來,怎麽,回來替我收屍嗎?”

“給你收屍還輪不到我。徐偉強,我擋這一槍夠還命了吧?”

徐偉強怒氣沖沖吼道:“還什麽還!我讓你還了嗎!就算還,你這幾年在我身上花的錢,也夠多了。安鏡你給我聽好了,你不欠我!我護你,是我徐偉強心甘情願,是我,是我對兄弟的江湖義氣。”

他扶着安鏡上了車,突然一個身影從不遠處沖向車子,被戮幫弟兄舉槍攔住。

“什麽人?不想死就滾!”

“強爺,我是紅纓!”

她沒走?

安鏡無奈地開口:“讓她過來,抓緊時間。”

車門前,紅纓看着滿身是血的安鏡,睜大雙眼呆愣在原地。

安鏡皺眉:“只是肩膀中了一槍,死不了。但如果你再不上車,我們可能都走不了了。”

紅纓忍住淚水上車。

安鏡又道:“強爺,我們分開走。你留一個人給我開車,其他的都帶走。”

“好。紅纓,鏡爺就交給你了。希望你是個聰明人。”徐偉強點頭,認可安鏡的說法。對方就是要追,重點追查對象也是自己。

……

留下來開車的是柏楊,問道:“鏡爺,往哪兒開?”

“安家不行,旅館不行……”

紅纓聽得着急:“這兒不行那兒不行,你的命還要不要了!”

堂堂“鏡爺”又被吼了。

安鏡對柏楊說道:“柏楊,出了租界先找一家不起眼的診所,命還是要的。”

紅纓的臉被黑紗遮住了大半,安鏡自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問她:“不是讓你回家嗎?為什麽不走?”

“你讓我走我就走嗎?你又不是我的誰,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好了你別說話了,留着力氣想想接下來的應對之策吧。傷口,我幫你按着。”

紅纓整理好情緒,往安鏡身邊坐了坐:“我不怕血,也不怕弄髒衣服,我是怕你出事。”

安鏡習以為常:“我若有三長兩短也不打緊,安氏,還有安熙在。”

“十個安熙也不一定比得過一個安鏡。”紅纓左手攬住安鏡的肩,右手拿手帕按住她左肩中槍的傷口。

“我弟弟在你眼裏,就這麽差勁?”

“不是他差勁,是你太優秀。鏡爺,你有多優秀,你自己不知道嗎?”

“現在知道了。”

來自各行各業各路人的花式誇贊,安鏡聽過很多很多。但今天從紅纓口中聽到一個最簡單的“優秀”,竟讓她喜不自勝。

她異常“乖順”地任紅纓摟着,紅纓身上散發出來的獨有的香味,令她忘卻了傷口的疼痛。

靠着這個比自己小了整整十歲的小姑娘,她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歇一會兒,找到地方,叫我。”

“嗯。”

紅纓調整了一下坐姿,盡量挺直腰背,靠安鏡更近,好讓她舒服地将腦袋擱在自己的肩頭。

……

診所的女護士已經下班,只有一名年逾六十的男醫生在。

再晚到十分鐘,老先生也關門了。

槍傷并不罕見。

打了局部麻醉,取子彈的過程很順利,随後喻音瑕主動提出:“包紮上藥的步驟由我來吧,麻煩醫生和我說得詳細些。”

看着傷口,喻音瑕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敢伸出手去觸碰。她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洞,得有多疼。

鏡爺,疼嗎?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

……

在診所處理好傷口,給了老先生一筆可觀的錢作為封口費。

安鏡往家裏打了電話,說外出辦事,過兩天回。

紅纓理解了她的顧慮,為她排憂解難道:“鏡爺若是信我,有一個地方可去。”

安鏡道:“指路吧。”

……

到了紅纓說的目的地,安鏡對柏楊說道:“辛苦了。我這邊沒事了,你回戮幫聽從強爺安排吧。”

柏楊是個明事人:“鏡爺保重。車我開走,改日清理幹淨後再開去安家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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