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她們沒有再商量去哪裏,只是沿着食堂外的那條路靜靜地走。

周圍有來來往往的學生,有些背着書包步履匆忙,有些悠然自得,享受午後的陽光,也有和同學嬉笑打鬧的,還有嚴肅地一邊走,一邊低聲說着什麽。

突然一個小個子的女孩從生活區跑了出來,她背着一塊大大的畫板,神色焦急,唇角卻帶着笑,奔跑着穿越人群。

桑泱看着她跑遠,不由地微笑起來,眼睛裏流露出懷念,她想說什麽,轉頭看柏舟,卻見她仍自神思不屬。

笑意便消失了,桑泱蹙了下眉,少見地感到一陣無力。

小舟在心煩什麽呢?

她怎麽都猜不出來,這幾天發生的事都反反複複地回憶過了,卻毫無頭緒。

就像是今早醒來的那一瞬間,小舟有了一個巨大的秘密,她不願意告訴她,寧可自己煩悶,自己恐懼,都不願向她吐露一個字。

桑泱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問她你是不是不那麽喜歡我了,一方面是真的患得患失,另一方面也是小舟最怕的就是她們的感情出問題,聽到她這麽問,一着急,也許就說了。

可是她沒有,她寧可大老遠地将她帶到這裏來,把她七年前寫下的那句話給她看。

借此告訴她,在那麽早以前,她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她過第一個七年,第二個七年,第三個年,永遠都不分開。

也不願意将她心裏的秘密說給她聽。

一群拿着籃球的男生毛毛躁躁地一邊笑一邊推搡着,經過她們時,險些撞到柏舟身上。

桑泱眼疾手快地将出神的柏舟拉到身後,男生們連忙道歉,桑泱沖他們點了下頭,示意沒事,男生們又笑嘻嘻地走了。

柏舟不滿地咕哝了一句:“怎麽可以在路上追逐打鬧,走路應該好好走路。”

你也沒有好好走路,你在發呆。桑泱想這樣說,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因為她想象得到,她說完這句話後,小舟內疚又為難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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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接着往前走,柏舟的眼睛看着前方,目光卻逐漸放空,她又在走神了,可是她還是将她牽得牢牢的,手上的力道比平時要大得多。

桑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裏,她很擔心柏舟,可又知道她不會把心事告訴她。

究竟是什麽事?

桑泱轉頭看到原處圖書館頂樓的那個大鐘,鐘上的時針正在以緩慢均勻的速度逐漸靠近“1”,似乎是看到這個鐘,小舟就開始惶然走神。

這個鐘有什麽問題?

桑泱也不由地出神思索。

突然,她的手被搖晃了一下。

“姐姐,你看那裏。”柏舟在她身邊欣喜地說道。

桑泱看了看她,見她面上不再迷茫出神,而是帶上了興奮的笑,眼睛明亮地望向前方。

桑泱也不由地彎起唇角,跟随着她的視線朝前看,看到了那座小禮堂,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我們過去看看。”柏舟拉着桑泱朝前小跑起來。

小禮堂開着門,大概是下午有什麽活動,好幾個學生在裏邊裝扮。

柏舟在門口探頭,望了一圈,回頭對桑泱說道:“好像和那天不太一樣了。”

當然不一樣,小禮堂是要承辦各種活動的,裝飾經常在變,更何況柏舟口中的那天是七年多前的事了。

桑泱沒有把這些說出來,而是問:“可以進去嗎?”

柏舟遲疑地看了看裏邊那幾個學生,有一個看到她們了,但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繼續手裏的工作。

于是柏舟判斷可以進去。

她朝桑泱說了聲:“可以。”把門推開一些,她們一起走了進去。

那幾個學生手忙腳亂的,有一個一邊做自己的工作,一邊還要指揮其他人,其他人一邊聽從她的指揮,一邊又要質疑她說得不對。

他們忙死了。

柏舟和桑泱沒給他們添亂,也沒走過去,而是坐在邊上的那條長椅上。

柏舟想喝奶茶,可是奶茶已經涼掉了,桑泱沒把奶茶給她,而是說:“我們再去買一杯。”

柏舟就不要了,她想再在這裏坐一會兒:“我不渴,那我們等會兒再去。”

桑泱就沒再說別的。

她是隔壁醫學院的,這間禮堂只來過一次,就是和柏舟初見的那一次。

柏舟也只來過一回。

那時候大一剛入學,她像所有剛進入大學的學生一樣,對這個全新的階段充滿了好奇和探索。

那天,她聽說美院要和隔壁醫學院的研究生聯誼,聯誼在小禮堂舉行,會非常好玩,她就過來湊熱鬧了。

她是直接從畫室過來,白色的T恤的下擺還沾一抹紅色的顏料,中途從門口溜進來。

聯誼确實很有趣,牽頭的學長學姐們下了大功夫布置禮堂,安排流程。

這種活動往往很難把握度,太正式了很容易尴尬,太随意又顯得兒戲,大家玩着玩着說不定就忘記今晚的主題了。

但這次的組織者将度把握得恰到好處。

他們安排得小游戲有趣又好玩,還有一些恰到好處的暧昧,柏舟在外圍,看着臺上,看他們緊張地保護游戲道具,看他們大聲歡笑,自己也跟着笑。

她從小就沉迷畫畫,只知道畫畫,在大學以前幾乎沒有接觸過什麽人,更沒有參與過這樣生動又充滿歡笑的活動,她覺得很新鮮。

但是有好心的學姐看到她,邀請她一起去玩的時候,她又覺得十分拘謹,搖頭拒絕。

她只在邊上看,然後她就發現了坐在她對面的桑泱。

那時她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只是一眼就被吸引。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桑泱穿着米色的毛衣,看起來柔軟又舒适,她在聽身邊的女生說話,那個女生十分健談,繪聲繪色地說個不停,而她只是專注聽着,偶爾點頭,偶爾笑意戲谑地搖頭。

柏舟走到距離她四五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了,她想靠近她,又不敢靠得太近。

她能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微笑的側臉,柏舟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變快。

有好幾個男生過來,但說不了幾句話,桑泱就會歉意地搖頭,于是那些男生就只好失望地離開。

柏舟雖然年紀小,但她也明白一些事了。她知道那些男生的來意,于是內心不僅緊張,還着急。

她鼓足勇氣将她和桑泱間的距離慢慢縮小,最終她站到了她的邊上,這期間,柏舟心跳鼓噪,她覺得她可能要被自己的心跳震聾了。

她不停地在心裏想開場白,卻怎麽都确定不下來 ,她從來沒有和人搭過讪,不知道第一句說什麽才好,她更從沒有對誰一見鐘情,于是忐忑緊張又不免激動。

桑泱早就注意到這個穿着白色T恤,穿着球鞋、工裝褲就跑來聯誼的小孩了,開始只以為她是哪位老師的孩子,因為柏舟實在太小,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大學生。

她皮膚特別白,白到剔透,頭發顏色也格外淺,燈光下看起來是深棕色的,發質微微的卷,五官立體,眼睛圓圓的,有女生靠近她,請她一起玩,她顯得很惶恐,然後禮貌地拒絕,很乖巧的樣子,像個埋頭讀書,很少與陌生人接觸的高中生。

桑泱覺得這個小孩很特別,但也僅此而已,沒有再關注她。

但是到了今晚的後半段,這個小孩不知怎麽就走到她身邊來了。

她坐在她邊上的椅子上,手裏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端杯飲料,也沒有看臺上做游戲的人,更沒有和別人聊天,只是坐在她身邊,然後小心地、隐蔽地偷看她。

如果是個男生這樣偷看她,桑泱會走到別處去,但是這個小孩的眼神乖巧而安靜,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性,她只是悄悄地遲緩地偷看她一眼,然後連忙轉開視線,緊張地用力抓着自己的大拇指。

她可能是有話想要對她說。

桑泱這樣想着,但小孩實在害羞,直到聯誼結束都沒有對她說一句話。

聯誼結束,柏舟都沒想好要對桑泱說什麽。

她不由自主地隔着距離她們十來米遠的距離跟在她們身後。

醫學院就在美院隔壁,非常近,出了學校大門,走十來分鐘就可以到醫學院的後門,後門裏邊就是生活區,所以兩個學校的學生經常串門。

夜裏的門禁很嚴,有保安站在門口查校園卡。

柏舟感受到緊迫,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專業班級,如果今天她沒有抓住機會的話,她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她。

柏舟顧不上別的了,她加快腳步趕上去,卻看到她們停了下來。

桑泱讓同學先進去,自己留在了門外。

柏舟看到她們的動靜,遲疑地慢下了步子,然後,她看到桑泱回過身,望向她,眼中含着淡淡的笑。

那一瞬間,柏舟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成了靜态的,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也許連細胞都停止工作了。

柏舟怔怔地看着桑泱,無意識地朝她靠近。

桑泱目視她走到身前,才溫和地問她:“小朋友,你跟着我做什麽?”

柏舟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緊張得喉嚨滑動了一下,腦子像是被一個巨大的刷子刷過一般,刷去了她所有的想法,變得空空的。

最後,她只能憑着本能,認真地說道:“你讓我很好奇,我想認識你。”

她第一眼見到她,就對她産生了了解的欲.望,想靠近她,想知道她的喜好厭惡,想參與她的喜怒哀樂,她全身心地被吸引,就像小時候,第一次接觸繪畫那樣,仿佛一個全新的世界被打開了。

只不過第一次接觸繪畫時被打開的世界叫夢想,而這一次的世界叫愛情。

桑泱很驚訝,她看着柏舟,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說:“小朋友,很晚了,快回家吧。”

柏舟因為比同屆的同學小的緣故,經常被認作小朋友,她都習慣了,平時也不覺得困擾,可是現在,她卻莫名地一陣沮喪:“我不是小朋友。”

她望着桑泱,認真地告訴她:“我叫柏舟,是油畫系10級新生,我住在西區2棟宿舍樓508,我的號碼是……”

她在桑泱驚訝的目光下,把自己的信息全部都告訴了她。

一個同學把裝飾用的氣球踩爆了,發出一聲巨大的響聲。

柏舟被吓了一跳,朝他們看去。

“那時候,你特別乖,第一次見面,就願意對我毫無隐瞞。”桑泱回想起她們的第一次見面,有些懷念地說道。

柏舟轉頭看她,很不服氣地問:“我現在不乖嗎?”

當然不乖,藏了一個讓自己心神不寧的秘密,明知道她那麽擔心,卻還是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桑泱這樣想着,卻沒有說,因為她看到柏舟也意識到了,她張了張口,圓圓的眼睛裏光芒黯淡了下去,內疚地低下了頭。

其實如果柏舟沒有那麽反常,沒有坐立難安,沒有發呆,沒有害怕,她不會那麽想知道她藏了什麽事。

畢竟她只是愛她,并不是想控制她,小舟當然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歸根到底,她也只是擔心她。

桑泱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細細軟軟的,經常讓桑泱感到心軟。

柏舟越發地內疚起來,她不想再讓桑泱擔心,她擡起頭,忍不住說道:“等晚上就好了,等過了八點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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