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66

伊西多與塞缪爾的見面，在塞缪爾看來是意外，在伊西多看來就是蓄謀已久。

伊西多爬過了塞缪爾宮殿的圍牆，撞進了塞缪爾的懷裏。本該聖潔無塵的聖子大人并不如人們想象中那樣嫉惡如仇，正相反，他懷着一點微妙的心情抓住了這個擅闖教廷的吸血鬼卻沒有将他上交。

塞缪爾無數次回想自己在這個時間點作出的選擇：他以為自己是獵人，實際上他只是獵物。他在與看似廢物的吸血鬼的博弈中輸得一塌糊塗。

塞缪爾坐在伊西多的對面，像是被拉進了回憶裏：“我收留了你。你說我的眼睛很漂亮，你說你喜歡我的頭發……伊西多，你勾引了我。”

伊西多眨了眨眼睛，這回他沒有反駁：“塞缪爾，可是你的脾氣太差啦。”塞缪爾漂亮的外表和內在惡劣的壞脾氣并不矛盾，伊西多喜歡塞缪爾缪斯般的容貌，卻不喜歡塞缪爾的壞脾氣。

伊西多半坐起身，上前捧住了塞缪爾的臉，仔細看了一會兒。

毫不猶豫地說，塞缪爾是伊西多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他這種毫無瑕疵的美麗甚至超過了伊西多的母親梅琳達。在碰到塞缪爾之前，伊西多一直認為自己的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但是碰到了塞缪爾之後，連伊西多這種不在乎外貌的吸血鬼都會時不時地因為塞缪爾精致的外貌而給他多一些耐心和容忍度。

但這種容忍度也是有限的。

從來沒有人會打伊西多的屁股，但是塞缪爾會。塞缪爾會用刻薄的言語像針一樣挑伊西多的錯處，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讓他從來沒有受過挫折，但是伊西多讓他知道了什麽是痛苦。

美麗的容貌、誘人的鮮血，只要伊西多失去了新鮮感，這些都是可以被抛棄的東西。塞缪爾把自己的地位擺得太高，所以才會在摔下來時變得更加狼狽。

塞缪爾憤怒、不甘心，但是決定權并不在他手上，因為伊西多才是獵人。

塞缪爾張了張嘴，面上有些彷徨，精致的容貌有一種脆弱的、仿佛即将被打碎的美感：“所以你……從來沒有真正愛過我。”

伊西多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好像逐漸能夠明白塞缪爾口中所說的“愛”是什麽，愛情在他面前露出了一個朦胧的影子，又逐漸變成自己熟悉的面孔。

伊西多心想：他們都想要問我要“愛”。

伊西多當然可以給出來，可是問題是，他不想要不快樂的愛情。而塞缪爾的壞脾氣讓他不快樂。

Advertisement

塞缪爾是一個專制的暴君，他用最冷淡的話語說出最刻薄的話語，他希望伊西多能夠按照自己要求地去做每一件事，但總是事與願違，伊西多頑皮又叛逆，他甚至會故意按照相反的方式忤逆塞缪爾。

是的，伊西多讨厭塞缪爾的壞脾氣。可是，伊西多在心裏設想了一下，如果把塞缪爾從自己的生活中徹底移出去會發生什麽呢？

這也不是伊西多想要的。

塞缪爾是一塊有着瑕疵的美玉，他是無可替代的。伊西多想要的是一個好脾氣的塞缪爾，一個讓他能夠給出“愛”的塞缪爾。

伊西多慢慢搖了搖頭，他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看向塞缪爾：“塞缪爾，你覺得什麽是愛呢？你想要什麽呢？”

塞缪爾微微愣了一下：他想要什麽？

塞缪爾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被伊西多劃傷的地方已經痊愈了，他卻仿佛還能感受到疼痛。他不甘心，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裏比不過梅瑞狄斯，嫉妒像一條毒蛇勒住了他的心髒，讓他痛苦得喘不過氣來。他可以勉強忍受伊西多不愛任何人，卻不能接受伊西多選擇的人不是自己。

越是回想起伊西多那時的表情，塞缪爾就越是感到失望：付出了太多，卻絲毫沒有收到回報，所以他感到失望。他那時幾乎想要放棄，他已經追逐伊西多夠久了。把自己變成了半人半神的怪物，背棄信仰和既有的身份，塞缪爾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變過。

“我想要你愛我，伊西多。”

伊西多的視線在塞缪爾淺金色的眼睛上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他猶豫着握住了塞缪爾的手，像是下了決心一般語氣堅定地開口：“我們和好吧，塞缪爾。”

塞缪爾重複了一遍：“和好？”

伊西多的手隔着衣服輕輕放在了塞缪爾的胸口上，他低着頭作出了認錯的姿态，聲音悶悶的：“對不起，碰傷了你。”

塞缪爾盯着伊西多的臉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他沒有想過伊西多會向自己道歉，以至于不知道該作出什麽反應：在這之前，伊西多從來沒有對自己說過對不起。

塞缪爾很難形容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他的嘴唇動了動：“沒關系，已經不痛了。”

“可是還是痛過的，不是嗎？”伊西多仰頭看向塞缪爾。

在某種意義上，伊西多和塞缪爾有着驚人的相似性：他們都不喜歡認錯，不願意做出妥協讓步。

但是現在，伊西多向後退了一步。

塞缪爾忽然意識到，在這場自己跌得頭破血流的愛情裏，不成熟的不僅僅是伊西多，還有自己。他的自尊心讓他永遠不認輸也不肯認錯，嫉妒心讓他在難過時用更加惡劣的态度對待伊西多。他們像兩個幼稚的小孩子，吵架之後誰也不肯先道歉。

塞缪爾豎起倒刺一樣的态度，歸根結底也不過是想讓自己不要看起來像個失敗者。但是現在伊西多後退了一步：他認錯了。

塞缪爾在心底自言自語道：他終于肯哄我了。

塞缪爾隔着衣服摸着自己的胸口已經消失的傷口，語氣裏有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委屈：“真的很痛，我流了很多血。”其實并沒有流太多血，但塞缪爾卻下意識地示弱了，他把自己帶刺的盔甲脫了下來。

塞缪爾的嗓子有一種酸澀的感覺：“你傷害了我。”他的聲音頓了一下，“這回錯的是你。”

伊西多沒有說話，他慢慢地靠過去抱住了塞缪爾，塞缪爾用手扶住了他的腰。兩個別扭的人又擁在了一起，他們不再針鋒相對。

伊西多好像抓住了一點愛情的影子，比如說，雖然他知道塞缪爾的壞脾氣，但是比起失去塞缪爾，他還是想要和塞缪爾在一起。

兩人安靜地抱了一會兒，伊西多忽然嘟嘟囔囔開口：“可是你的脾氣還是太壞了。”

塞缪爾“嗯”了一聲：“你的也不好。”

伊西多說：“我不喜歡你的壞脾氣。”

塞缪爾忽然變得心平氣和起來：“我也不喜歡你的壞脾氣。”

伊西多幾乎沒有猶豫地開口，語氣中帶着幾分雀躍：“我們改掉吧。”

塞缪爾心中不甘的那一部分好像被填平了，他的下巴靠在伊西多的肩膀上：“你還沒有說你愛我。”

“我愛你。”

塞缪爾閉上了眼：“我也愛你。”

伊西多又嘀嘀咕咕了一聲：“不過我們為什麽會在幻境裏啊？”

塞缪爾像是笑了一下：“西格莉德成年了，這是她創造出來的幻境，不過似乎還不太穩定。”要不然也不會把自己變成雕像了。

67

從幻境中醒來後伊西多才發現自己正被梅瑞狄斯抱在懷裏，梅瑞狄斯低下頭碰了碰伊西多的額頭：“伊西多，你做夢了。”

伊西多仰頭看着梅瑞狄斯的臉，閉了一下眼睛又掙開，忽然開口：“梅瑞狄斯，我好愛你。”

梅瑞狄斯愣了一下，他溫柔地看着伊西多：“我也愛你。”他撫摸着伊西多的頭發，“你夢見了誰呢？”

伊西多的腦袋變得清醒起來，他依舊躺在梅瑞狄斯的大腿上，睜大着眼睛回憶：“我好像被人拉進了幻境裏，我碰到了……好多人。梅瑞狄斯，我們可以等等再走嗎？”

梅瑞狄斯的銀色眼睛仿佛能夠看透一切一般，他慢慢地點了點頭：“伊西多，你好像長大了。”他輕輕地笑了，語氣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我希望你能夠随心所欲、永遠快樂。等到人齊了，我們再出發嗎？”

伊西多看着梅瑞狄斯仿佛能夠包容一切的微笑，把自己一直想着的話說了出來：“梅瑞狄斯，你真的很像神明。”他想了一下，“我以為你會生氣。”

梅瑞狄斯思考了一下：“我沒有生氣。因為你的決定對我來說不算壞。”他伸手握住了伊西多的手，慢慢搖了搖頭，“我也不是神明，伊西多。我只是……我的願望沒有那麽多，我從來只希望你愛我。如果你不喜歡其他人，那我就帶你逃跑。可是現在你有了新的選擇，不是嗎？但這并不會影響我們一起去看玫瑰花城堡。”

伊西多有些懵懂地重複了一遍：“是啊，這并不會影響我們去看玫瑰花城堡。”伊西多又開心了起來，“我們一起回家吧，梅琳達會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