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陳眠生簡直快要敗給她了……

只是讓斐顏和陳眠生都沒有想到的是, 一夜的時間過去,斐顏竟然病了。

翌日清晨,陳眠生照常來叩響裏屋房門的時候, 罕見地沒有得到小姑娘的回應。

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又試着再敲了兩下, 稍稍提高了音量:“斐顏,你醒了麽?”

如此過了好半響,裏屋內都未傳出任何聲響。

陳眠生眸色一沉,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麽逾不逾距,沉聲道了句“我進來了”, 便從外将裏屋的房門直接撞了開來。

房間裏一片寂靜, 只有床榻上隆起的棉被表明着小姑娘還在這裏。

見狀,陳眠生暗自松了口氣,緊接着眉心又蹙了起來,俨然是發現了不對勁。

他大步走到床邊,目光下視, 看到的便是斐顏蜷裹着被子, 雙頰紅潤的模樣。

許是察覺到房間裏多出了個人來, 斐顏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 最先嗅到的,便是陳眠生身上的松木冷香味。

她聲音輕若蚊蠅, 聽起來不怎麽清醒:“你,你怎麽進來了?”

陳眠生沒立即回答她。他靠着床沿半蹲下身, 微涼的手背覆上斐顏的額頭, 沒幾秒便幾不可聞地輕啧了聲。

“傻小貓兒,怎麽去治病救人,還把自己給弄發燒了。”

斐顏下意識地将棉被往自己身上裹了裹, 整個人幾乎都快要藏進被子裏,只露出巴掌大小的臉來。

她小聲地嘟囔道:“......我才沒有發燒,你先出去等我一會兒,我換好衣服就和你一起去藥堂。”

“都燒成這樣了還去什麽藥堂。”陳眠生輕抿着唇,擡手憐惜地在斐顏滾燙的臉頰上碰了碰,話裏心疼的意味更濃。

只可惜此時斐顏燒得迷糊,連現在是什麽時辰都難以辨別,更別提還要去細聽陳眠生說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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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吞吞地從棉被裏伸出一根手指來,指了指放在床邊上的藥箱,遲緩着道。

“那你幫我抓點藥,我喝了藥就好啦。桂枝、白芍、生姜各兩錢......唔,對了,還要加兩片生姜。”

見小姑娘病成這樣都還記得用什麽藥可以治病,陳眠生簡直快要被她給氣笑了。

他側眸看向一旁的藥箱,倒不是懷疑斐顏在醫學這方面的專業水平,但總歸是擔心她,不免打着商量道:“要不我還是去給你找個大夫來吧。”

斐顏将臉往被子裏埋,斷斷續續地嘟囔着:“不要,我......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別人給我看病。”

“可是......”

陳眠生話還沒有說完,斐顏便打斷了他:“沒有可是。”

說罷,小腦袋還往棉被裏鑽了又鑽,大有只要陳眠生敢去找別的大夫來,她就躲在被子裏絕不出來的架勢。

陳眠生拿她沒法,又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斐顏這明明是在發燒,怎麽卻像是喝醉了一樣。

他又擔心這樣小姑娘會覺得悶,只好放輕聲音哄她。

“好好,都聽你的。你先從被子裏出來再說。”

等小姑娘慢吞吞地從棉被裏露出臉來後,陳眠生才起身,将藥箱拿了過來。

他雖然不通醫術,就算跟着斐顏學了一段時日的醫,也僅僅學到了半吊子的把脈。但他好歹在東風鎮上開了幾年的藥堂,至少斐顏說的那幾味草藥,還是能夠辨認出來的。

好在昨日阿松染上的是風寒,用到的差不多也是這幾味藥。

且斐顏在藥箱裏備藥備得齊全,方才她提到的那些,在藥箱裏都能夠找到。

陳眠生按照斐顏所說的量取了草藥,支起藥罐,細細煎煮起來。

他順帶燒了盆熱水,再端到床榻邊,将布帕浸濕,隔着棉被輕輕拍了拍斐顏,溫聲道:“躺正,我給你敷會兒額頭。”

燒迷糊了的斐顏動作是遲緩了些,但卻聽話到不行。

她無比乖順地按照陳眠生說的話平攤着躺好,再任由他将熱氣騰騰的布帕敷在她額頭上。

見斐顏這副模樣,陳眠生既心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又給斐顏掖了掖被子,再起身,準備去柴房察看藥煎得如何了。

剛一踏出房門,就見顧五的身影從院門牆頭處一躍而下。

顧五眼睜睜地看着陳眠生從裏屋走出來,一時之間,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公子,您,這?您和斐......”

他當然早就知道了陳眠生将裏屋讓給斐顏住這件事。

而今日陳眠生不僅沒按時去藥堂,還從如今屬于斐顏的房間裏走了出來,難保他不會想歪到其他地方去。

陳眠生自然也明白顧五這反應是什麽意思。他神色自若,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斐顏發燒了。”

顧五反應極快:“那用不用仆現在去找鎮上的大夫?”

陳眠生:“不必,她昨日背了藥箱回來,我已為她煎好藥了。”

顧五:“那仆這就去将藥端來喂她。”

他的手勢還沒比劃完,陳眠生便輕擡了下眉,眼尾微斂,慢條斯理地重複了遍他方才比劃的那些內容:“你,來喂她?”

顧五擡腳要往柴房走的動作一頓。

他是跟着發燒燒壞腦子了嗎。

怎麽能比劃出這種東西來。

“當然不是!仆這就将藥碗端來,好方便公子您喂斐姑娘服下。”

顧五忙不疊轉身,恭敬地向陳眠生行了一禮。這次比劃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迅速,甚至還能看見他額間懸着幾滴滲出的冷汗,快要順着發際滑落下去。

見顧五緊張成這副模樣,陳眠生也不打算逗他:“行了,你回去同阿初一起照看藥堂吧,這裏有我即可。”

顧五頓時如臨大赦:“那仆先告退!”

“等會兒。”

顧五還沒來得及往外邁出一步,就被陳眠生給叫停住了腳步。

他背脊驀地一涼,僵硬地轉過身去,幹巴巴地比劃起手勢。

“公子,您還有何吩咐?”

想起小姑娘倔到不願請大夫來看病的模樣,陳眠生沉吟片刻,道:“你先去鎮南看看孫大夫今日是否有空,倘若再晚些時候,斐顏的燒仍未降下來,你便去将他請來。”

顧五:“仆明白。”

行完一禮後,他又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試探地比劃着:“那公子,仆這便走了?”

陳眠生揚眉反問他:“不然,你還想留在這裏做什麽?”

“當然不是,仆告退!”顧五溜得比翻進小院的速度還快。明明有大門卻不走,又按照原路從牆檐上翻了出去。

陳眠生見狀失笑,他搖了搖頭,很快便收回心思,從柴房裏端回了藥。

剛一回屋,就見小姑娘側着身子蜷成了小小一團,搭在額頭上的布帕也跟着掉落在了地上。

陳眠生将藥碗擱在床頭櫃上放好,自己則坐到床頭邊,輕聲問:“怎麽這樣睡。”

斐顏連眼睛都懶得睜,只将臉往被子裏埋了埋,道:“冷。”

陳眠生:“乖,先起來把藥給喝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斐顏從床上扶起坐好,再端過藥碗,一勺勺極耐心地喂她。

一碗藥入腹後,又憐惜地給斐顏擦了擦唇角,再扶着她重新躺下。

他剛準備起身再給斐顏換一張布帕,小姑娘卻在這時說了話。

她聲音太小,說起話來又斷斷續續的,陳眠生沒有聽清,只好又坐回到床邊:“嗯?”

哪知小姑娘挪着身子往他身邊靠了靠,腦袋都快擱在他手背上,無意識地蹭了蹭,又嘟囔了一聲:“陳眠生,我冷。”

她今日還未梳洗,如瀑的發絲淩亂散開,發尖輕輕搔着陳眠生的手背,弄得他有些癢。

陳眠生抿了抿唇:“我再去給你抱床棉被來。”

他話音未落,原先拱起的床被忽然猛地塌了下去。

陳眠生:“......”

他看着床被邊緣露出來的半只橘色耳朵,張口啞然。

小貓兒這是......變回去了?

許是覺得悶在棉被裏有些呼吸不過來,床被裏隆起的小小一團在靜止了兩秒後,終于有了動作。

緊接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腦袋便從裏鑽了出來。

斐顏渾然不覺自己又變回了貓身,意識模糊間,她察覺到身邊有個溫暖的熱源,還散發着好聞的松木冷香味。

于是她舔舔唇周,抖了抖身上的毛,又往熱源的方向拱了拱,同時擡起兩只小貓爪爪,抱了上去。

陳眠生的手腕被小橘貓緊緊抱住,下一秒,她的身體也跟着貼了上來,小腦袋貼着他的胳膊,無意識地蹭了又蹭。

陳眠生嘴唇微動,擡起空着的那一只手,在小橘貓的腦袋上揉了揉:“不要棉被了?”

現在的斐顏自然是沒有辦法回答他的。她只是揚了揚毛茸茸的大尾巴,卷纏上陳眠生的胳膊,生怕熱源遠離自己半分。

“那好吧。”陳眠生将小橘貓整只都抱進懷裏,輕輕托撐着她的腦袋,往自己胸膛處靠了靠,順帶将床上的那床棉被拉上來,蓋搭在了自家小貓兒身上。

“小貓兒想這樣取暖的話,那我也沒有辦法。”

斐顏剛醒過來的時候,陳眠生正好從外端着藥碗進屋。

見小橘貓一臉茫然地蹲坐在床上,睜着雙烏黑濕潤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他很輕地挑了挑眉,偏頭問:“還要抱麽?”

斐顏聞言一怔,緊接着又猛地睜大了眼:“抱什麽抱?!”

一聽小貓兒說這話,陳眠生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神色自若地将藥碗放到床邊上,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感覺怎麽樣,還覺得燒麽?”

斐顏很快被他轉移了注意力:“我發燒了?”

陳眠生失笑,只道:“藥溫正好合适,你穿好衣服後,便先将藥給喝了罷,我去準備晚食。”

穿好衣裳?

斐顏低頭,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又變回了貓。

她眼巴巴地看着陳眠生離開裏屋,關好房門,再扭頭盯着那一碗藥出神。

腦袋還有些暈乎乎的。

所以說,她今天是發燒了?

回想起離開吳家之前,她還信誓旦旦地和吳張氏說她身體好,淋點雨而已,不礙事。

這打臉來得可真夠快的。

斐顏喚醒十三,又重新變回人形,摸摸索索地将衣服穿好後,再捧着那碗藥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藥剛一入口,她便被苦得五官皺作一團。

斐顏咂咂嘴,正想緩緩再喝,餘光忽然瞥見随藥碗一同放在木盤上的東西。

——那是一顆小小的花生酥糖。

聽說斐顏得了病,吳屠夫和吳張氏心裏過意不去,又提着好幾捆肉來陳家小院看望她。

斐顏哪裏肯收:“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吳叔吳嬸你們不用往心裏去。”

吳張氏“哎呀”一聲:“斐姑娘,要不是我們請你來咱家給阿松看病,你也不會淋着雨,說到底,我和當家的也有責任。至于這些肉呀,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她态度堅決,斐顏張口啞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還是陳眠生溫溫開了口:“這都是吳叔和吳嬸的一番心意,你且收下吧。”

許是沒料想到陳眠生會這麽說,斐顏有些驚訝地回頭望他,卻見陳眠生微不可見地朝她眨了眨眼。

斐顏一怔,茫然地眨巴兩下眼睛,才轉過頭将肉給接了過來:“那便多謝吳叔吳嬸了。”

吳屠夫:“斐姑娘這是哪裏的話,該是我們謝謝你才對。”

他話音剛落,忽然想起什麽來:“對了,過兩日便是我大兒吳蒙的大喜之日,屆時将在家中設席,斐姑娘你和陳掌櫃可千萬要來參加。”

斐顏:“大喜?”

“是呀,阿松出生得晚,人還沒長開呢,這下倒好,他哥哥都要成親了。”說起自己的兩個兒子,吳張氏笑得都要合不攏嘴。

斐顏忽然就明白了方才陳眠生沖她眨眼的意思,她忙不疊道:“吳叔吳嬸,你們放心,我和表哥那天一定來。”

“那就好那就好。”吳張氏嘴角揚起的弧度更甚。

“就這麽說定了,那斐姑娘你好生調養身子,我倆就先走了。”

待送走吳屠夫和吳張氏後,斐顏關了門,扭頭看向陳眠生,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的兒子要成親了?”

陳眠生勾唇:“這是自然。”

“怪不得,”她就說嘛,按陳眠生的性子,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收下別人送的東西,“那那天的賀禮我來準備,你別插手。”

陳眠生挑眉,輕笑着道:“我可是你的表哥,賀禮一事,怎能沒有我的份?”

斐顏:“......”

陳眠生這是不是入戲入得太深了,真把他當自己表哥了?

見小姑娘一臉無語的模樣,陳眠生沒能忍住,偏頭笑出聲來。

他擡手在斐顏頭上輕揉了下:“好了,總歸吳叔往日對我也多加照顧,賀禮自然是不能讓你一人準備的,不過你想送什麽,全憑你自己心意,明日我陪你去集市上挑選賀禮,嗯?”

說罷,他接過斐顏手裏的那一大捆肉,擡腳往柴房的方向走:“時候不早了,我去準備晚食。”

只留斐顏一個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擡起頭來,碰了碰陳眠生方才揉過的地方。

陳眠生......揉她頭做什麽?

等到藥堂閑下來後,陳眠生和斐顏提前離開,一道去了集市,準備要送給吳家的賀禮。

能夠在東風鎮上買到的東西有限,斐顏逛遍了整個東街,最終也只看上了一套茶具。

那套茶具是用陶瓷做的,表面是青竹花紋,精致小巧,用來送禮正正合适。

斐顏特意讓那裏的掌櫃用木盒将其小心裝好,再用紅綢帶纏于表面,算是裝飾。

這樣一套茶具下來,花了斐顏不少她好不容易才攢起來的文錢。

她倒也不覺得心疼,甚至在回去的路上,還順道給自己買了份綠豆糕。

直到回到小院後,斐顏才忽然想起,這一趟出去,陳眠生好像什麽都沒有買。

她邊拆包着綠豆糕的牛皮紙邊問:“你不是說,你也要給吳叔他們準備賀禮麽?”

陳眠生:“不必擔心,賀禮我早就讓小五備好了。”

斐顏恍然大悟:“難怪,這種事也輪不到陳公子親自費神。”

大抵是像“公子”這樣的稱呼,陳眠生只在顧五的比劃裏看到過。

猝不及防聽見斐顏這樣喊,他聞言微怔,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斐顏這是在打趣他。

他失笑,看着斐顏拿着綠豆糕一塊塊往自己嘴裏塞。

光是兩人說話這會兒的功夫,她就已經接連吃了三塊了。

陳眠生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怎麽在現在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以前小橘貓的影子?

趁着斐顏放茶具之際,他走到她面前,曲起指節,在桌面上輕叩了叩。

斐顏一臉茫然:“怎麽啦?”

陳眠生:“少吃一些。”

斐顏聞言皺了皺眉。

陳眠生怎麽跟以前那些大人一樣,連這種小事都要管。

她不滿地在心裏吐槽兩句,撇撇嘴道:“這是我拿自己賺的錢買的。”

陳眠生眉眼一彎,溫聲道:“馬上就該要吃晚食了,你确定現在吃這麽多,待會兒還能吃得下?”

斐顏張口啞然。好像陳眠生這麽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綠豆糕,不知怎的,腦子裏忽然就冒出一句以前在網絡上很是流行的話。

——“打不過就加入他。”

她擡頭朝陳眠生眨巴兩下眼睛,又垂眸看着手裏的綠豆糕,不舍地舔一舔唇,忽然将那塊綠豆糕遞到他面前,聲音軟軟糯糯地道:“你也吃呀,這個很好吃的。”

她說不過陳眠生,又不想放棄綠豆糕,要是能把陳眠生一同拉入夥,那就再好不過了。

好耶。

她可真是個平平無奇的聰明小天才。

然而看着小姑娘遞來的綠豆糕時,陳眠生卻驀地怔住了。

他目光下視,落在小姑娘蔥白如玉的指尖上,那塊綠豆糕被她小心捏在手裏,反而像是因她平添失了色彩。

見他沒動,斐顏生怕他不肯要,又殷切地往前遞了遞,烏黑水靈的眸子眨了又眨:“吃呀,好東西要大家一塊兒分享才行。”

陳眠生簡直快要敗給她了。

他勉強抑制住想要俯首銜過那塊綠豆糕的沖動,不自然地側開臉,壓低聲音道:“算了,我沒有和小貓兒搶東西吃的興趣。”

他側眸看了眼天色,轉身便要往柴房走:“時間不早了,我去準備晚食。”

斐顏一手還拿着綠豆糕,一臉莫名地看着陳眠生的背影。

她幹幹脆脆地将那塊綠豆糕放進嘴裏,撇一撇嘴,小聲道:“陳眠生怎麽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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