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想要的是陳眠生
很快便到了吳蒙大喜當日。
陳眠生早早地關了同藥堂, 和斐顏一道去了吳家。
吳屠夫好歹在東風鎮上做了十來年的肉攤生意,人緣頗廣。
宴席一直延長到吳家外,象征着喜慶的紅綢絲帶挂了滿院, 敲鑼打鼓聲震天響, 看上去熱鬧得很。
聽陳眠生說, 與吳蒙成親的那位女子是鎮上柳家的獨女柳素。
斐顏曾在同藥堂裏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溫婉老實的姑娘。
體弱幫不上忙的阿松今日當的是負責撒花的小伴童,此時正站在家門口迎接客人。
遙遙望見陳眠生和斐顏走過來,他眼前一亮, 立馬屁颠屁颠地小跑到兩人跟前, 奶聲奶氣地喊:“斐顏姐姐,陳叔叔好。”
猝不及防地聽見這完全差了輩分的稱呼,斐顏先是一怔,最後實在是沒能忍住,偏頭“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陳眠生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斐顏這樣笑, 不免有些好奇地揚了揚眉:“他說什麽了?”
斐顏扭頭笑眼盈盈地盯着他看, 又瞄了眼四周, 手中比劃幾下, 小聲地學着阿松的語氣道:“斐顏姐姐,陳叔叔好。”
饒是陳眠生也愣住了, 他反應好幾秒,才意識到這是方才阿松對他倆說過的話。
陳眠生啞然失笑, 神色自若地俯下身去問阿松;“小阿松怎麽喚我叔叔?”
阿松不知道陳眠生聽不見, 他緊緊抱着懷裏的小花籃,歪着頭一板一眼地道:“因為您看起來就和我二叔是一個年紀呀。”
斐顏想起先前她在外人面前想做陳眠生的表姐時,陳眠生用一句“我這明顯比你年長的相貌”将她給堵了回去。
如今反倒在阿松這裏吃了憋, 心裏不由得樂得更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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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眯眯地揉了揉阿松的腦袋。
“小阿松乖,這麽喊就對了,改天姐姐得空的話,就給你買綠豆糕吃。”
見狀,陳眠生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見斐顏看上去還挺高興的模樣,他不想擾了小姑娘的興致,也就任由着她去。
阿松領着兩人進到最裏面的宴席坐下,坐在同一席的,還有不少的熟悉面孔。
吳剛、林氏、張松等人都坐在對面,瞧見陳眠生和斐顏過來,都笑着同他二人點頭致意。
很快便到了良時,小鎮上的喜事沒那麽多繁雜規矩。不知是誰拔高音調喊了聲“新娘子來了”,衆人的目光便同時聚攏到門口一處去。
先是阿松提着花籃走進來,沿路朝半空抛撒着花瓣。
緊接着,便見穿着一身紅袍的吳蒙牽着牽紅一端走進院內。
随着牽紅被緩慢拉長,柳素的窈窕身影終于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雖說東風鎮算得上落後偏遠,但吳家在成親這樣的大事上,卻沒想過要虧待敷衍柳素。
柳素着一身朱紅華麗婚裳,雖沒有精致鳳冠,但寶釵珠墜也綴滿了發髻,紅蓋頭将她的面容模樣遮了個幹淨,落在斐顏眼裏,卻也覺得她此時漂亮極了。
在這種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對新人身上,只有陳眠生單手托撐着下巴,目光溫溫淺淺地望着坐在旁邊的小姑娘。
他微勾着唇角,輕聲開了口:“你喜歡?”
斐顏一愣。
過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陳眠生這是在問什麽。
她左右瞄了兩眼,發現周圍的人注意力都沒放在他們這邊,便掩着唇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種樣式的婚禮。”
陳眠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慢條斯理地答應了一聲。
等到吳蒙柳素齊齊走入正堂後,接下來便是必不可少的行成親禮環節。
二人拜過天地後,宴席才算是正式開始。
斐顏握着筷子正要開動,身邊的陳眠生卻拿着賀禮起了身:“我去将賀禮拿給吳叔。”
“那我随你一起去?”擔心陳眠生自己無法交流,斐顏忙不疊胡亂比劃兩下手勢,小聲地問。
陳眠生看着她手心捏着的筷子裏還牢牢夾着一塊魚肉,不由得失笑。
小貓兒連吃的都還沒來得及搶,要是跟着他去了,指不定要少吃多少東西。
他輕搖了搖頭,道:“不必,送個賀禮而已,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吃便是。”
斐顏也不堅持:“那好吧。”
待陳眠生走後,林氏抱着個酒壇湊過來,沖斐顏擠眉弄眼道:“斐姑娘,你要不要嘗嘗這桂花果釀?”
斐顏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個酒壇:“桂花果釀?”
林氏:“這可是吳大姐的拿手手藝,聽說吳大哥平日裏都沒得喝,也就在今天這種大好的日子裏才拿出來,讓大家夥兒嘗嘗味兒呢。你要是不喝,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麽猴年馬月去了。”
聽林氏這麽一說,斐顏也來了興趣:“那我試試。”
“好嘞。”
果釀剛從酒壇口倒出來,斐顏便聞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桂花幽香,她端着碗試探性地抿了兩小口,眼前驀地一亮:“好甜。”
果釀入口清香,混雜着桂花獨特的甜香味,等果釀潤到喉間時,後勁的酒香才跟着翻湧上來,氤氲在唇齒間,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釀。
見斐顏喜歡,林氏又給她倒了滿滿一碗:“喜歡就多喝點,可千萬別給吳大姐他們省着。”
聞言,斐顏彎眼笑起來。
“多謝林嬸。”
等到陳眠生再回到席間的時候,那碗斟滿了的果釀已被斐顏喝得只看得見底。
他微挑了挑眉,低聲問:“你喝什麽了?”
斐顏轉過頭來,陳眠生看見她微紅的雙頰時,直覺到了不對。
“是吳嬸做的果釀,味道很好,”斐顏停頓兩秒,又邀功似的朝陳眠生眨了眨眼,“你回來得好晚,我還特意讓林嬸給你留了點,不然都要被他們給喝光啦。”
順着斐顏的話,陳眠生望向屬于自己的座位,果不其然,在吃碗旁發現了盛裝着半碗果釀的碗。
他只端起簡單抿了一口就品出了裏面的酒味,眉心微不可見地蹙了蹙,見周圍的人注意力都未放在他們這個方向,便伸手輕輕牽了牽斐顏的衣袖:“你随我過來一下。”
斐顏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扭頭看了看還躺在碗裏的一塊酥肉,仍舊乖乖地跟着陳眠生離了席。
她被陳眠生帶到一個偏僻無人的綠蔭下,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陳眠生,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呀?”
陳眠生沒回答她,反而反客為主道:“斐顏,你的酒量是不是不太好?”
斐顏下意識地反駁:“瞎說,我能喝得很。”
陳眠生後退兩步,同斐顏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再張開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這是幾?”
小姑娘虛眯着眼睛看了看,繼而無比确信地開了口:“四。”
陳眠生:“......”
他側眸往熱鬧非凡的吳家裏看了眼,目光又放回到斐顏身上,只問:“方才吃飽沒有?”
斐顏很老實地點了點頭;“飽了。”
陳眠生:“那我進去同吳叔說一聲,咱們現在回家。”
斐顏皺皺眉:“可是你好像還沒怎麽吃。”
陳眠生笑了:“我不餓。”
卻見斐顏舔舔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陳眠生極有耐心地“嗯?”了聲。
斐顏低垂着頭,原本粉嫩的臉頰上紅暈更甚。
許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将腦袋往陳眠生的方向藏了藏,壓低了聲音道:“陳眠生,我還沒有看到鬧洞房呢。”
陳眠生聞言一怔,一些不合時宜的畫面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他微眯了眯眼,片刻後,幾近無聲地嘆了口氣。
“傻貓兒,以後會有機會自己經歷的。”
已經醉到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斐顏只勉強抓住了陳眠生話裏的“以後有機會”這個意思,她不由得激動地眨眨眼:“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陳眠生擡手揉了下小姑娘的後腦勺,啞聲道,“好了,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如陳眠生所說,他的速度的确很快。不到半盞茶時間,就見他的身影從吳家門口出來。
斐顏遠遠望見他,眼前一亮,提着衣裙便快步往他的方向小跑。
只是還沒跑出兩步,斐顏便身形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陳眠生忙上前去扶她,見小姑娘連走路都變得踉跄起來,不由得問:“你要不要變回貓?”
斐顏想也不想便搖搖頭:“我才不要變回去。”
許是沒想到她拒絕得這麽痛快,陳眠生眼尾微揚,溫聲問:“為什麽?”
斐顏撇撇嘴,喉間發出的聲音輕若蚊蠅:“斐貓貓太胖了,不,不好看。”
陳眠生:“......”
“胡說八道,小貓兒怎麽樣都好看。”陳眠生有些哭笑不得。
“你現在這樣,我要怎麽将你帶回去,萬一回去半道上不當心摔了,又該如何?”
“那你背我呗。”斐顏回答得無比流暢,甚至還能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你怎麽這麽笨”的意味。
“你背我我就不會摔了。”
陳眠生噙在唇邊的笑意一僵。
他眸色微沉,虛虛扶着斐顏的肩,好讓她整個人都能倚靠在自己身上:“要我背你?”
懷裏的小姑娘卻又搖搖頭,嘟囔着道:“不行,我忘了你身體不好,背不動我的。”
陳眠生氣笑:“又亂說,我身體好得很。”
這下子,斐顏安靜了好久。久到陳眠生以為她已經醉到快睡着了的時候,小姑娘忽然擡頭,朝他張開了雙臂。
“那你背嘛。”
小姑娘的确很輕,背在背上輕飄飄的。
明明之前小橘貓沒多久就被他喂得橘橘胖胖,這麽多時日過去,小姑娘身上的肉卻是一點兒沒長。
斐顏雙臂環着陳眠生的脖頸,酒勁愈發洶湧,一路上都貼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說着醉話。
說到最後,甚至還頗覺不滿地問:“陳眠生,我是不是話太多,吵着你了?”
陳眠生有些無奈:“怎麽會這麽想。”他還嫌聽不夠小姑娘的聲音。
斐顏卻兇巴巴地質問他:“那為什麽這一路上都是我在說話,你一個字都沒說。你肯定是嫌我煩了。”
陳眠生失笑,沉吟片刻後,主動起了話題:“那你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有沒有什麽想要的?”
斐顏想也不想便回答:“有啊。”
陳眠生饒有興趣地擡一擡眉:“嗯?”
斐顏摟着他的脖子,扳着手指挨個數了起來:“我想一直住在東風鎮,想自己開一家醫館,想用自己的手幫別人治病,想養一只貓,想每天都能吃上好吃的......”
小姑娘口中所說的,都是再普通不過的願望。陳眠生的神色逐漸溫柔下來,聲音也不知不覺地放輕了些:“還有麽?”
“當然還有了。”
陳眠生彎眼笑笑:“那你繼續說。”
斐顏抿了抿唇,方才扳着的手指全部松開,聲音輕得近乎是在喃喃低語:“還有啊......陳眠生。”
陳眠生以為小姑娘這是有事在叫他,于是小心地将她放回到了地上,微微側了身。
“嗯?”
轉頭卻見斐顏眼神惺忪朦胧,表情卻一板一眼的,極其認真。
皎潔月光慵懶灑下,在她臉上投下一道漂亮的明暗光影,将她通紅的臉頰和耳垂上的紅緋照得更加明顯。
陳眠生神情微動,喉結上下滾了滾。
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下一秒,小姑娘卻忽然踮起了腳尖。
泛着粉暈的面龐在他眼前驀地放大。
桂花香氣驟濃,帶着酒甜的紅唇覆上來,在他唇上輕輕地、若即若離地吻了一下。
如此過後,斐顏定定地看着他,烏黑水潤的漂亮瞳孔裏盛映着的,全都是他的模樣。
她一字一頓地道。
“陳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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