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正文完結

又是一天用藥日。

斐顏照常将解藥的藥碗端到陳眠生床邊, 擰了張濕帕,小心擦拭着他額間滲出的冷汗。

雖說陳眠生表面看起來一副沒事人的模樣,但斐顏還是不免擔心地抿了抿唇, 輕聲問:“還能忍麽?”

“能, ”陳眠生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順手牽過她的手,說起話來倒是無比自然,“阿顏抱抱就好了。”

說罷,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特意強調了一句:“不是小貓兒, 是阿顏。”

斐顏:“......”

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 忽然聽見從院裏傳來的一陣叩門聲。

斐顏忙不疊拍開他的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去看看是誰來了。”

陳眠生幾不可聞地輕啧了聲,透過窗棂,往院門的方向望了眼:“我随你一起去吧。”

看看究竟是誰壞了他的好事。

令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來人居然是陳冰婉。

陳冰婉站在門口, 張口便喊:“陳兄, 斐姑......”

她話還沒說完, 陳眠生便适時地插了進來:“該喊嫂子。”

此話一出, 陳冰婉和斐顏都同時愣住了。

還是斐顏先反應過來,微紅着臉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膊, 嗔問:“你幹嘛呀?”

陳眠生面色不改,垂眸看向斐顏, 在她的尾指上輕輕勾了下:“在陳述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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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 陳冰婉還有什麽不懂的。

她挑挑眉,心裏暗想着距離她上次來不過數月時間,這事兒竟然就成了。

不錯不錯。

陳兄, 很行。

只是......陳冰婉的視線若無其事地從兩人相勾着的小拇指上瞟過,磨磨牙尖。

只是她怎麽就這麽酸呢。

察覺到陳冰婉投來的視線,斐顏忙将手藏到身後,不自然地道:“陳姑娘怎麽來了。”

“噢,嫂子叫我冰婉就好了,姑娘姑娘什麽的,聽起來太生分了,”陳冰婉道,“是陳兄寫信給我,說他如今耳疾已好了大半,我便想着過來看看。”

“原來如此。”經陳冰婉這麽一說,斐顏才想起的确有這麽回事。

“那別站在門口了,進來再聊。”

等走進小院後,陳冰婉狀似随意地打量了下院內的環境,無意識地抿了抿唇。

走在前面的陳眠生輕飄飄地扭頭看她一眼,語氣自若道:“到書房裏來吧。”

聞言,陳冰婉忙收回視線,應了聲好。

書房裏。

斐顏守着陳眠生将第二碗藥喝下後,見陳冰婉一副有事要和陳眠生談的模樣,不由得自覺道:“我回裏屋看會兒書,你們兄妹倆慢慢聊吧。”退出書房後,還體貼地為二人關上了門。

陳眠生還沒來得及開口叫住她,斐顏就溜了個沒影:“......”

怎麽跑得比兔子還快。

陳眠生無聲嘆了口氣,很快平靜地收回視線,往斐顏常坐的木椅處擡擡下巴,示意陳冰婉:“坐吧。”

“好,”陳冰婉坐下後便直接開門見山道,“皇兄,我這次除了是來看望你的以外,還想請你跟我一起回去。”

陳眠生面色不改:“回去?”

陳冰婉颔首:“對,這其實也是父皇的意思,他很想念你。”

陳眠生:“但是我不想回去。”

陳冰婉滿臉震驚:“為什麽,是因為讓位的事嗎?皇兄,你的耳疾差不多也快好了,雖然那個位置是你主動讓出去的,但只要你肯回宮,今後封個親王什麽的也是理所應當,又何苦為難自己,繼續留在這種地方。”

“為難自己?”陳眠生,“冰婉,我覺得東風鎮挺好的。”

陳冰婉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這種小鎮子哪裏好了,要不是我問了顧五,我還不知道皇兄你現在居然就住在這種地方......”

她還欲再說些什麽,卻見陳眠生的視線淡淡瞥過來,更多的話便卡在喉間。

陳冰婉緩了緩神,瞬間收斂了情緒:“抱歉,是我失态了。”

她停頓兩秒,又頗有些不甘地繼續道:“可是皇兄,你真的甘心這一輩子就留在這小小的東風鎮了嗎?光憑一封信上的布局策略,就能将我朝同邊境僵持了數月的困境給打破,逼得他們不敢來犯,這樣的才能本事,不應該只浪費在這種地方啊。”

陳眠生垂着眼,半晌都沒有說話。

就在陳冰婉以為他要被自己說動了的時候,忽然聽見陳眠生自嘲地輕呵出一聲,低聲開了口。

“那冰婉,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斐顏,我陳眠生即使身處于這小小的東風鎮,又能算得上什麽東西?”

陳眠生擡眼對上她的視線,輕描淡寫地道。

“不過是一個又病又聾,連究竟能活到哪天都不知道的廢人罷了。”

陳冰婉一愣。

她遲疑地出聲問:“皇兄,你鐵了心的要留在這裏,是因為嫂子嗎?可是就算是因為她,她也可以和你一起去京......”

沒等陳冰婉說完,陳眠生便出言打斷了她的話:“不是,是為了我自己。”

陳冰婉蹙起眉來:“為你自己?”

“我在宮裏待了那麽多年,又在東風鎮待了幾年光景,還有斐顏在我身邊的這些時日,”陳眠生垂眼,“能過的日子我都過得差不多了,冰婉,我心裏很清楚,現在的我究竟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

先前斐顏醉酒時在他背上說的那些話,此時又重新浮現在他腦海裏。

“不是以前那樣與他人勾心鬥角、每天都要提心吊膽的日子。”陳眠生輕輕笑了下,提及斐顏時,他的眼睛話裏,處處都透露着無盡溫柔。

“冰婉,她口中所說的那種生活,我真的覺得挺好的,很向往。也,沒什麽好不甘心的。”

陳眠生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陳冰婉怔怔地看着陳眠生,突然覺得眼前的這位皇兄,實在是和以前不一樣了,恍惚間,卻又發現他好像什麽都沒有變。

她低下頭沉默半晌,坐在她對面的陳眠生同樣沒有再說話。

像是一個世紀過去,陳冰婉才擡起頭來,正色道:“好,皇兄,我尊重你的選擇,我想父皇一定也能夠理解你的。”

“不過你好歹幾年都沒回去了,等你耳疾好後,還是跟我回一趟京城,好麽?”

斐顏正打算來叫兩人吃晚食的時候,正好撞上陳冰婉從書房裏出來:“冰婉,你要走了?要不然留下來吃個飯吧。”

陳冰婉:“不用了嫂子,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會留在東風鎮,等到時候有機會,一定來嘗嘗你的手藝。”

“那好吧,天色不早了,你路上慢點。”斐顏覺得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說什麽。

目送着陳冰婉離開小院後,她才推門走進書房,剛一進門,就見陳眠生坐在位置上,單手撐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斐顏關上門,見狀,有些擔心地皺了皺眉,輕聲問:“怎麽了,冰婉和你說什麽了麽?”

陳眠生擡頭,在同她視線相對時,唇角才重新勾起一抹笑來。

他彎了彎眼,只溫聲道:“阿顏,親親。”

斐顏聞言微愣。

按理說,陳眠生這話要是放平日裏被她聽見的話,她估計只會沒好氣地送他一個白眼。

但現在......

斐顏抿了抿唇,走到陳眠生面前,迎着他略顯驚訝的目光,俯身在他唇上輕輕啄了啄。

“好吧,給你個親親。”

聽完了整件事情大致的來龍去脈後,斐顏窩在陳眠生懷裏,有些遲疑地問:“所以,你這次要随冰婉回去麽?”

陳眠生:“嗯,等耳疾全好了後,我就回一次宮,将所有事情都了結了吧。”

斐顏想也不想便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許是沒想到她會主動提這個,陳眠生挑了挑眉,笑問:“小貓兒這麽迫不及待想見我父皇?”

他明明是想逗一逗斐顏,卻察覺到懷裏的小姑娘将他摟緊了些,聲音軟軟糯糯地道:“沒有,我只是想着,今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能夠陪在你身邊,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

這回輪到陳眠生說不出話來了。

陳眠生沉默良久,而後輕聲嘆了口氣。

他牽起斐顏的手同她十指相扣,俯首在她額頭處落下一吻。

“好,那我們就一起回去。”

又在東風鎮上調理了近一月時間,陳眠生體內的毒才算是徹徹底底清除。

只是最終陳眠生還是沒讓斐顏跟着進宮。

到了京城後,陳眠生便找了家距離皇宮最近的客棧,單獨為斐顏開了間房,以便她能夠在這裏好生歇下。

在離開客棧前,斐顏伸手勾了勾他的衣袖,烏黑潤濕的眼睛眨了眨,撇着嘴問:“陳眠生,要不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陳眠生揚起眼尾,打趣着道:“看來小貓兒現在已經這麽舍不得我,不過幾個時辰而已,也不想分開了?”

斐顏故意兇巴巴地瞪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嗯,我知道,”陳眠生在她頭上揉了把,勾唇笑了,“小貓兒不用擔心我,好好睡一覺吧,睡醒了,我也就回來了。”

說罷,追着斐顏的唇親了個心滿意足,直到小姑娘又被吻到喘不過氣後,這才跟着陳冰婉離開了客棧。

斐顏原本是想一直在客棧裏等着陳眠生回來,奈何從東風鎮到京城的距離遙遠,路上長途跋涉好久,她連着好幾天都沒能睡上一次安穩覺。

到了最後,實在是抵不過襲來的重重困意,便就着客棧的床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全黑了。

斐顏揉着惺忪的眼從床上坐起來,一眼就看見了在夢裏夢見的人。

陳眠生顯然是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放下手中的書,偏過頭來,朝斐顏輕輕一笑。

“醒了?我給你帶了綠豆糕回來,聽冰婉說,是京城裏最好的一家糕點鋪做的,你應該會喜歡。”

斐顏這時哪還有心情去想綠豆糕,她忙不疊起身走到他身邊,急迫地問:“怎麽樣,他們,還有皇上,有沒有為難你啊?”

陳眠生唇角微微翹起來,伸手自然地将斐顏攬進懷裏:“小貓兒覺得,他們有什麽好為難我的?”

“這倒也是。”不管怎麽說,陳眠生又沒做錯什麽事,不過是回宮一趟,宮裏的人真想要做什麽,頂多也只是勸他留在京城而已。

斐顏:“那以後怎麽辦,他們有讓你回去麽?”

陳眠生玩着小姑娘蔥白如玉的手指,輕描淡寫道:“有是有,不過我已經決定好,不回宮裏了。”

斐顏想也不想便問:“為什麽?”

陳眠生反問她:“小貓兒不想我這樣做?”

“我當然支持你了,但是,”斐顏咬咬唇,“但是就是有點替你不值。”

即使沒有一直陪在陳眠生身邊,想想她也能夠知道,這些年他到底遭了多少罪。

明明體弱耳疾什麽的全都好了,接下來的餘生,卻還是要留在東風鎮裏,默默無聞地度過。

卻見陳眠生搖了搖頭,擡手撫摸起她的臉來。

“傻姑娘,那你怎麽不問問,我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

斐顏一愣,當真乖巧地問他。

“你想要什麽?”

“我呀,現在只想和阿顏一直住在東風鎮,除了同藥堂外,還想和阿顏一起開一家醫館,好讓阿顏能夠幫別人治病,也想和阿顏養只貓,想讓我家阿顏每天都能吃上好吃的。”

說到這裏,陳眠生有意停頓兩秒,垂眸看着斐顏怔愣的表情,勾唇笑了下。

此時恰有晚風吹來,窗戶未關,輕輕揚起了斐顏的如瀑長發。

陳眠生擡手将斐顏鬓間的碎發撩至耳後,溫柔地看着皎潔月色灑在他的寶貝姑娘臉上,如待珍寶般,輕輕含住了她的唇瓣。

那些都是小姑娘醉酒時同他一一道出的心願,他陳眠生于世二十餘載,好的壞的,光輝的落魄的,也算是經歷了太多太多。

說來好笑,如今驀然回首,最最讓他心動的,居然只是和他的小姑娘一起,來完成這些看似再普通不過的心願。

兩人吻到情深處時,陳眠生忽然想起那晚的最後,小姑娘望着他的眼,一本正經說出的最後的那個心願。

他彎彎眼,尋着斐顏的手,同她十指相扣。

“還有阿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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