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師尊,還不夠
沒有理由。或者說虞扶塵認為沒有理由。
柳長亭在他眼中就是九重天的走狗,只為自己升仙罔聞他人苦難,縱是無辜者也能面不改色的枉殺。
這樣道貌岸然的斯文敗類,那日在因果臺上險些痛下殺手的昆侖掌門,竟然會昭告天下風長歡已死之事,莫非是為了保護?
不,不會,他只是不想昆侖淪為修界笑柄才會如此。
虞扶塵停頓片刻,見明斯年一臉意味深長,心中不爽。
“所以你趁人之危又是打着什麽主意?”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趁人之危了?我是非禮了他,還是對你大打出手?”
聽他這話,不知怎麽醋意橫生,虞扶塵有了護食的心思,一時口不擇言,瞪着那張白淨而俊俏的臉,脫口而出:“娘唧唧的玩意兒,就憑你?”
原本興致大好,還打算調戲一番的明斯年一怔,杏目圓瞪難以置信,随即眼底騰着難以名狀的屈辱,咬牙切齒。
看來這話是觸及他的逆鱗,桃溪澗首席弟子,平生最恨被人說娘。
明斯年已然端出打鬥姿态,靈力氣場瞬間爆發,令虞扶塵措手不及。
老和尚說過,行走江湖,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挨上幾下無可厚非。
方才那句話雖不是真心,但往往無心之言最為傷人。
“你這種平淡無奇的長相,扔在人堆裏都撈不出來,有什麽資格說我?你可知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
虞扶塵本不打算與他動手,聽了這話也有些不滿,自認為忍讓有度,但明斯年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手一高擡,立刻從腰間箭囊中刺出數根長針,在靈力的驅使下泛出各色光芒,形态各異。
“靈樞九針?治病救人的法子竟被你當作傷人害命的手段,這樣也算得上醫者!”
“淩雪宮的乾道,桃源不會任人宰割,能救人就能傷人,望你好自為之!”
“……你是不是和淩雪宮有什麽仇?不是說過佛宗了嗎?我是佛宗的人!!”
一場惡戰避無可避,所幸在明斯年的結界裏,鬧大了動靜也不會引人注目,可是損毀物件要照價賠償,囊中羞澀的虞扶塵更希望動口而不動手,竭力回憶着老和尚教過的君子之道。
明斯年沒能察覺他的心思,已然運轉功法,将九針中最細長,柔韌度最強的毫針憑空刺出,虞扶塵躲避不得,只能與之相對以靈力阻擋,望着明斯年很是不解。
“動手之前,總要先說明為什麽阻攔我們,你和他是有什麽恩怨嗎?”
“沒有!”
“和我呢?”
“有!!”
這人并不善于打鬥,自是無法傷及虞扶塵。越是如此,他便越是覺得此人不惜玉石俱焚是有緣由,态度緩和許多,避開這一擊。
“那你總得……”還沒追問出口,虞扶塵臉色一黑。
正期待鏖戰一場的明斯年察覺他的異樣,卻沒有發現身後危險的靠近。
虞扶塵張口試圖阻攔,可他明知就算提醒也是無用,索性住了口。
他欲言又止,明斯年心中有疑。沒感到結界有人侵入,許是這人刻意诓騙自己分心,上當就可笑了。
“怕也晚了!”
“不是……”
只提醒一句,明斯年就覺着身子半邊一沉,好似被人手腳并用着攀上一般,随即臉上感到一片濕冷。
他愣了一愣,沒敢反應。
緩緩回過頭來,正對上一雙血紅的眸子……
“你……還好嗎?”
虞扶塵可憐起他來,居然被風長歡咬着臉蛋不放,想笑又不敢笑……
不過明斯年沒有歇斯底裏,反而平靜的過了頭,将風長歡從自己身上扒了下來,輕咳一聲借以緩場,蹙眉道:“不和你一般見識。”
平靜下來,虞扶塵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兒好看的,仿佛含着江南煙雨的杏眼有着獨特暖意。
但也就那麽一點兒,跟自己比起來是差遠了,而且五官陰柔,帶着柔情的春意,即使如此,被他說娘未免過分了些。
“那個……道個歉,方才口出惡言是一時沖動,別挂心。”
虞扶塵一摸鼻子,有些心虛,不好去看明斯年的表情,便把玩起擋下的那根毫針,借以躲避視線。
明斯年“嗯”了一聲表示接受,心知這是虞扶塵的忍讓,追根究底,還是看似占了上風的自己輸在了性情。
而後許久,才吐出半句話來:“我也要道歉,雖然你是真的醜。”
虞扶塵:“……”
沒辦法,理虧,只能受着。
沉默許久,還是明斯年先開口回歸正題,為大局着想,他不可咄咄逼人,引人反感對他并無好處。
“我沒有惡意,否則從昆侖一路跟來有無數次機會出手,你們絕不會安然無恙坐在這兒與我交談。”
“既然如此又是為何?”
“人多眼雜不好現身。我的個人行為很容易被人誤會與桃源有關,我自己的私事,不能牽扯宗派。”
此人有情有義,虞扶塵印象改觀不少,顧慮比起先前淡弱幾分。
“那你是為何尋他?或者說有何目的。”
“我想知道一個死人,能在世上活多久。”
明斯年态度冷淡,望着一旁沉默許久,不吵不鬧的風長歡,轉而面向虞扶塵。
“不必我說,你也該猜到了,只是不知該不該相信事實,畢竟尋常人死後還魂也無法像活人一樣。”
“……你是說他已經死了?怎麽可能??”
“你要信。”
“我不信!”
“不信你自己摸摸他的心跳!!”
還想心平氣和的講清緣由,奈何這家夥的驢脾氣實在氣人,明斯年一拍桌,拉着虞扶塵的手便往風長歡胸口上按。
少年必然是拒絕的,初見時往不該看的地方瞄了一眼,至今他都覺着良心難安,如今還要上下其手……這不太行。
拗不過他,明斯年也不勉強,松手抱臂:
“你只有親自确認過才會相信,我也是一樣。”
早在客棧老板提及亡魂厲鬼會生就一雙鬼瞳時,虞扶塵就有所猜疑,如今事實擺在面前,明斯年要他确認,他心裏更是不安。
受老和尚之托遠去昆侖救人,到頭來只帶了具會蹦會跳會哭會笑的屍體回去,說出來也不是那麽回事兒。
反複思量過後,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得知真相,只好将清白與矜持暫且放下,咬牙伸出手來,覆在風長歡平坦而冰冷的胸口。
許久,沒有動靜。
明斯年氣的額頭暴起青筋,又是一拍桌面。
“你摸反了!心長在左邊,左邊!!”
“有的……”少年喃喃道。
“什麽有的沒的?!”
“他有心跳,不是死人。”虞扶塵回過頭來,神色凝重。“只是與常人不同,他的心長在右側,胸中可以凝結兩枚金丹,是天選之人。”
聞及那四字,明斯年呼吸一滞。
是該說他疏忽了,還是根本沒有料想到這種可能?
或許風長歡本就是個不同于常人的存在,所以才能禍亂天下,所以才能死而複生?
縱然……許久才會跳動一次,可這卻是他活在世上最有力的證明。
風長歡眸色深沉,看着虞扶塵将自己的手腕牽到明斯年面前,怯生生握拳,将手縮回。
沒關系……生也好,死也罷,他都不在乎。
他與虞扶塵對視着,臉上再次浮現出似哭未哭的神情,飽含悲傷,又很是茫然。
他張張口,沒有說話,擺着只有自己才看得懂的手語:
——足夠了。
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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