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當了一個小時的活體雕塑
男人眼裏也有驚詫之色,似乎沒想到是她,但那種微妙的異常轉瞬即逝,很快又變得漠然高貴。他薄唇微動,眸光掠過她被濺濕的鞋和衣角,語氣依舊和那天一樣淡:“抱歉,沒看到站臺。”
直到溫令瑤坐上他的車,拿着他給的毛巾擦頭發那刻,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正感慨着這狗屎樣的緣分,從駕駛座又遞過來一條灰色毛巾。
溫令瑤愣了愣,心說這服務是不是有點太周到,突然聽見男人磁沉悅耳的聲音:“這是抹布。”
剛接過來的手僵了僵:?
男人發動車子,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墊腳下。”
溫令瑤嘴角一抽:“……”行吧。
還挺講究。
看在這車夠貴,洗車費一定也不便宜的份兒上,溫令瑤乖乖照做。
車裏開了暖氣,溫度打得不太高,木質味香薰濃濃地暈在空氣裏,不刺眼鼻,卻有些寧神的功效,讓人昏昏欲睡。
但溫令瑤不敢真睡。
畢竟是個只見過兩面的不知名男人,她搭人便車,睡着也不禮貌,忍不住眯了一會兒,便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她借着搭讪轉移困意:“那天,不好意思啊。”
男人微側了下頭,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溫令瑤拿不準這是陳述還是疑問的語氣,繼續解釋:“我的确沒收到江曠發給我的消息,所以不知道您是……”
“沒關系。”男人淡漠地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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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個字,溫令瑤硬生生聽出了幾分“人家壓根兒就不想鳥你”的高貴和傲氣。
原本想多解釋一些,至少澄清自己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女孩, 接下來的話卻都被強行咽下。對方這拒人千裏的态度,自己如果再提,顯得怪莫名其妙的。
他不放歌,也不開廣播,車裏安靜了将近一個小時。她也不說話,當了一個小時的活體雕塑。
車子開進小區的時候她還在想着,如果她有罪,請讓法律來制裁她,而不是讓她在漫長的一個小時裏,因為幾天前的社會性死亡,在心底持續抓耳撓腮。
**
溫令瑤收到醫院不予錄用的電話那天,是一個萬裏無雲的周五。
向薇晚上不用加班,兩人約在一家日料店。
一年前那場疫情讓很多店面都關門大吉,包括以前開在這裏的日料店。現在改頭換面,依舊是家日料店。兩人點的也還是以前常吃的那幾樣:炙烤壽司,大份的刺身拼盤,一碗肥牛飯和地獄拉面。
點餐時服務員提醒她們在小程序關注店鋪,送了份和風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上鋪着一層柴魚絲,盛裝的高腳盤是透明的,浮雕精致漂亮。
看來是換了個有錢老板。
後疫情時代,錢變得越發重要了。
剛被醫院人事部刷掉的窮鬼溫令瑤,重重地嘆了口氣。
“想不通诶,以你那金光閃閃的履歷,你發表的那些論文,除非他們真的不缺人,為什麽會拒絕你啊?”向薇百思不得其解。
溫令瑤聳了聳肩,語氣輕描淡寫:“所以他們告訴我不缺。”
“可拉倒吧,全國都知道現在醫務人員嚴重緊缺,尤其是附院那種,自己的實習生一抓一大把,就缺你這樣的,優秀成熟的新鮮血液。”向薇輕嗤,“現在搞得就跟有黑幕一樣。”
溫令瑤放下筷子,沒什麽食欲,帶着譏诮的視線擦過面碗的邊緣看過去:“我媽給我打電話了,說聯系了我爸生前的朋友,要安排我進北城大學。”
“卧槽?難道真有黑幕?”向薇眼皮一跳,“阿姨隔着這麽遠,還能精準無誤地掌控你動向?”
溫令瑤垂下眸,沒什麽情緒:“不知道,我沒問。”
向薇見她這副反應也沉默下來,片刻後才又嘆道:“叔叔的事兒對阿姨來說肯定沒那麽快過去。她應該只是暫時沒法接受你去醫院,等時間長了,你倆再慢慢商量呗。”
“我還有別的辦法嗎?”溫令瑤拿起筷子,毫不留情地戳開白嫩綿軟的豆腐塊。
“哎哎這麽漂亮的豆腐都被你破壞了!”向薇眉頭一皺,“你們外科醫生都這麽無視美感的嗎?一下手就開膛破肚。”
溫令瑤輕嗤一聲,收回手。
“吃飯吃飯。”向薇主動調動起氣氛,“這壽司不錯啊寶,肉很新鮮。”
“少吃點肉吧你,看你臉上冒的痘,多吃點兒蔬菜水果,奶茶零食都給我戒了,你這一看就糖油超标。”溫令瑤職業病上來就忍不住,“對了,你去年體檢了沒?今年記得再去一次,檢查報告拿給我看。”
“……”
向薇真心覺得有這麽個閨蜜,自己的身體很難出問題。
**
北城大學醫學院。
“老板,這是沈嘉馳他們組這周的報告。”說話的女孩是沈司衡帶的研二學生,蘇錦。
沈司衡大致翻了幾頁,面色稍霁,合起文件夾放到桌面上:“最近附院有幾臺重要手術,我沒事就不過來了,實驗你盯着點兒,尤其是沈嘉馳他們組的數據,你嚴格檢查把關,不能出差錯。”
“知道啦。”蘇錦笑眯眯道,“對了老板,我聽說咱們院有新助教要來?就你手下研究任務重,不會剛好分給你吧?”
沈司衡擰了擰眉,語氣很淡:“我不需要。”
蘇錦嘆了一聲。
“我說老板,就算您是金剛不壞的鐵人,也得體諒體諒我們這些祖國的花骨朵兒吧。沈嘉馳他們幾個研一的師弟師妹,進實驗室半個月,頭發也掉一半了。”
沈司衡整理文件的手微微一頓,看向她,唇線抿直:“還有空關心頭發,看來你很閑,喬蕭那組你也跟着負責一下,正好我想帶喬蕭上手術。”
蘇錦欲哭無淚:“別啊老板,我錯了,您把我當個屁放了吧。什麽助教啊呸,我一個頂仨,不需要助教。”
“怎麽,看你的樣子很委屈?”沈司衡扯了扯唇,“你們這些祖國的花骨朵不經受些風雨,以後出去拿什麽救死扶傷?花粉嗎?還是你腦子裏的水?”
“……”
蘇錦被訓完一通後,灰溜溜出去了。沈司衡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歸置好,正打算離開,門口迎面走進一個年輕男人。
來人面容清俊,剪着一頭板寸也壓不下來的顏值,眉眼彎彎,笑吟吟望着他:“沈教授不是醫院忙嗎?怎麽有空過來?”
“過來看下課題進度。”沈司衡拿了份文件,朝他略一點頭,“走了,餘教授。”
“哎等等。”餘皓禮叫住他,“徐老塞了個熟人進咱院,這事兒你聽說了嗎?”
沈司衡想起剛才蘇錦的話,本以為是捕風捉影的八卦,不禁皺了下眉:“什麽熟人?”
餘皓禮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估計背後有點兒東西,都沒走人事,直接安排進來的,說是要給你當助教。”
沈司衡眉皺得更深:“我不知道。”
“也是,這事兒哪能提前讓你知道,你知道不就黃了麽。”餘皓禮咋了咋舌,“不過我聽說長得很漂亮。”
沈司衡面色不辨喜怒,唇線卻繃得筆直:“走了。”
男人踏出辦公室,西裝褲腳獵獵帶風。
**
溫令瑤去北城大學工作的事情在母親宋女士的推波助瀾下,不容拒絕地定了下來。程序走得特別快,她周五才得知有這個事,周一就被通知去上班。
職位是某個教授的助教,因為手下研究任務重,最近醫院也忙,讓她幫着分擔一下。
太久沒有在北城通勤,她居然忘了有魔鬼早高峰這回事。
當她站在地鐵口前,排着長長的隊伍艱難地往裏挪動的時候,才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妙。
**
早上八點五十五分,兩個實驗組的同學聚在小會議室裏。消息早就不胫而走,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有個助教要來。
“我聽說那助教長得特別漂亮。”
“啧,完蛋。”
“為什麽啊?老板不喜歡漂亮的?”
“那你知道為什麽除了蘇錦,老板手下沒有女學生嗎?”
“為啥?”
“因為之前有個師妹也長得特別漂亮,仗着美貌不好好學習,整日裏就跟老板套近乎,甚至想勾引他,結果呢,被他折磨到主動退學。”
“……這麽狠的嗎?”
“其實沈老板也就是冷面嚴格了些,她自己受不了。可不知道怎麽傳出去就變成了他喜歡折磨女學生,所以之後很少有女孩兒再敢考他的研究生。不過老板不喜歡花瓶,倒是真的。”
“怎麽還不來啊?”喬蕭朝門口看了眼,“都快遲到了,這是明目張膽挑戰我們老板的權威?”
一個卷毛男孩正努力把三根筆立在桌子上,喬蕭扯了扯唇:“沈嘉馳你幹嘛呢?”
卷毛滿臉嚴肅認真:“為小姐姐點個蠟。”
坐在主位的男人剛結束和蘇錦的交談,把文件夾遞還給她,清冷的目光一擡起來,會議室瞬間鴉雀無聲。
手表上時間指向九點整,沈司衡面無表情地掃了眼他們:“開會。”
“啊?”卷毛沈嘉馳愣愣地張了張口,“我們不等——”
喬蕭在桌底下揪住他胳膊,沈嘉馳才反應過來,立馬住嘴。
**
溫令瑤下地鐵就開始狂奔,問了好幾次路,終于在九點二十抵達北城大學醫學院大樓。
找到會議室門口的時候,一群人正互相交談着走出來,有說有笑。
而走在最首和一個女孩說話的男人,眉目俊秀,清冷端方的熟悉模樣,讓她的腳步突然頓在原地,腦子裏開始嗡嗡作響。
不會吧?
要不要這麽點兒背?
星座大神只告訴她這周有桃花運,沒說出行前要燒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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