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踹車門不足以洩憤,華臨忍無可忍正要罵出聲,忽然聽到後車座傳來急促的呼吸聲,他皺着眉頭看過去,不由愣了下。
“臨臨,先讓下。”薛有年說。
華臨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薛有年火速下車,拉開後車門,彎腰進去抱住坐在那兒的白臉小孩兒,一邊柔聲安撫一邊拿紙袋子給小孩兒呼氣。
華臨迷茫地看着這一幕。
華臨發了大概一分鐘的呆,終于回過神來,本能地又後退了兩步,轉身就要逃避地回自己車上去,被魔鬼的聲音叫住了:“臨臨,你不是一直想見華年嗎。”
“……”
真的是那個被薛有年拿來故弄玄虛的身份不明的孩子。
華年。
華臨每次想到這個名字都想吐。他就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面怎麽就會有薛有年這麽不要臉的變态呢!
華臨停頓了兩三秒,沒回頭,正要繼續往自己車上逃,聽到了虛弱的、稚嫩的聲音在身後叫:“爸爸……”
不是叫我不是叫我,是叫薛有年。華臨這麽告訴自己,再次擡腳靠近自己的車。
“爸爸……爸爸!爸爸我是年年!爸爸!”
小孩兒的聲音急促起來,似乎很慌張,還很委屈。
薛有年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出車廂,輕輕地順着他的背,看向華臨:“臨臨,他在叫你。”
華臨:“……”操|你大爺,見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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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臨把心一橫,上了車,系安全帶的時候手都在抖。他逼着自己冷靜下來,狠狠拍了拍喇叭,示意薛有年滾開。
但薛有年抱着孩子站在原地不動,一大一小都用好像他無情無義抛X棄子的委屈難過的眼神盯着他。
“……操。”
華臨深深呼吸,然後把車開回停車位,下了車朝電梯走去。
條條大道通羅馬,此路不通他走別的路,是覺得他不知道這世界上有樣東西叫出租車嗎!
但他剛走到電梯門口,薛有年就領着孩子過來了。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直接抱住華臨大腿就開始抽抽噎噎地求爸爸別不要他他好乖好乖的。
華臨:“……”
……
咖啡館裏,小孩兒和薛有年坐在華臨對面,一大一小用同款安靜溫順的神色看着華臨。
華臨放在桌下的手使勁攥拳,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
艹。好痛。
等侍應生送咖啡和甜點來的時間裏,雙方都沒有說話。
華臨強作鎮定、滿腹疑慮地打量這個孩子。
男孩兒比一般的五歲孩子瘦弱很多,膚色是病态的蒼白,很顯然天生不足,身體有不小的毛病。剛剛他在車庫裏确實也發作了一次哮喘。
相貌挺清秀的,和先前薛有年發給華臨的那些照片上看到的差別不大。
現在面對面地看着,華臨倒是突然覺得這孩子和薛有年很像。不是相貌上像,而是打扮、氣質上很像。
小孩兒穿着精致的兒童西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除了剛見到華臨那陣子失了會兒态外,後面的舉止一直很有禮貌,甚至還認真地為先前的失态向華臨道了歉……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孩子挺早熟的。
華臨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薛有年會教孩子。
這得看孩子究竟是單純的有禮貌,還是被薛有年教成了又一個兩面派,就像薛有年那樣,表面上誰看了不誇他呢,實際上卻是個惡魔。
但是,這麽小的孩子,應該不至于吧……
華臨的心裏挺亂的。
如果小孩不在這兒,他就直接潑薛有年咖啡了,但當着孩子的面,不論這個孩子是哪兒來的,他都有所顧忌。
過了會兒,侍應生過來上了東西,很快離開了。
薛有年率先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他幫小孩兒挽起衣袖,細心地叮囑說甜點不能吃太多。
華臨竭力制止自己露出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雖然他的內心已經十分的一言難盡。
最詭異的是,他莫名地從薛有年的身上看出了母愛的光輝……對,是母愛,不是父愛。
華臨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直覺,但他直覺就是這個想法。而這個想法讓他自己都被狠狠地雷了個外焦裏嫩。
但他的思維已經不受控了,他甚至有那麽幾秒鐘想到:這孩子不會是薛有年搞了什麽黑科技自己生的吧不會吧不會吧……操!我瘋了嗎!我在想什麽!啊!啊啊啊啊!
華臨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困難了起來,額頭開始發熱,背上開始冒汗。
薛有年笑着看孩子吃蛋糕,看了幾秒,轉頭看向華臨,歉意地說:“對不起,吓到了你了吧?我代小年向你道歉。”
華臨還是沒說話,倒是那孩子聽了這話,怯生生地擡眼看了看華臨,欲言又止,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裏飛快地聚攏起了水汽,然後難過地低頭繼續吃蛋糕,但看得出心思已經不在蛋糕上了。
活脫脫一副被親爸遺棄的可憐樣子。
如果是薛有年現在露出這樣子,華臨百分百肯定這是綠茶白蓮怎麽形容都好反正就是表裏表氣,但這是個小孩兒,一個連小學都沒上的小孩兒。
華臨都從小學畢業二十來年了,又不是兒科醫生,和小孩兒打交道不多,他不确定一個這麽小的孩子能不能有那麽深的心機。
見華臨一直沉默,小孩兒想了想,放下小勺子,抽出手帕擦了擦嘴,指了指不遠處咖啡館裏用來彰顯文藝氣氛的書架,乖巧地問薛有年:“薛叔,我可以去那邊借書看嗎?”
聽他這麽稱呼薛有年,華臨的心情更加微妙了。
“可以,去吧。”薛有年溫和地說。
小孩兒站起身,禮貌地對着華臨鞠了一躬,然後才去書架那邊,先問過一旁侍應生可不可以拿那些書看,得到允許之後道了聲謝,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書,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認真地看了起來。
“他是個很乖很聰明的孩子。”薛有年笑着對華臨說。
華臨沒心情和他說廢話,見孩子不在跟前,就開門見山了:“我要和他做親子鑒定。”
薛有年搖了搖頭:“我說過,不必做,他并不是你的孩子,只是我撿到的孤兒。”
華臨問:“那你帶他來見我幹什麽?”
薛有年解釋:“我這次回國,是決心挽回你,也打算在國內定居。小年是我的養子,我肯定要帶他見一見你,總不能瞞着你。”
華臨問:“那為什麽他叫我爸,叫你叔??”
薛有年避開華臨逼人的眼神,過了幾秒鐘才回答:“起初,是我沒打算瞞着他關于他的身世,從他記事起,我就讓他只叫我叔叔。後來,他大了些,有自己的想法,或許是見我總翻看你的相冊……我也不知道小孩兒怎麽想的,很突然地指着你的照片說這是他爸爸。我和他解釋過很多次,但他很執着。”
華臨氣極反笑:“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薛有年擡眼看他,反問:“不信的話,又能怎麽樣?臨臨,這就是事實。”
華臨問:“不是你給他洗腦了的話,誰會無緣無故指着陌生人的照片說自己自己爸啊?我跟他長得又不像!”
薛有年長長地嘆了一聲氣:“你……你對我有偏見,臨臨,我說什麽你都不信。”
華臨說:“這句話你說對了,我對你的偏見特別大,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再信你,因為你值得!”
薛有年失笑,半晌,說:“但我确實沒有騙你這件事。當時我也很驚訝,後來,我想,或許,是你和他冥冥之中有緣分。”
華臨懶得理他,換了個問題:“你想怎麽樣?”
薛有年說:“複合。”
華臨忍着惡心說:“我拒絕。”
薛有年說:“我不會放棄。”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沒必要說中間那些廢話,所以我直接問你想怎樣,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不會說人話?”華臨不耐煩地罵道。薛有年的手指蜷縮起來,垂着頭,一副受欺負的可憐樣子。
華臨看了只覺得可笑。
跟誰在這表呢?
“我管不了你在國內還是國外住,這是你的自由,但是我請你離我和我爸媽遠點,你不要再去我家了,你去一次我要全屋消毒一次,很麻煩。”
華臨冷冷地看着他,“至于這個小孩,你也不用故弄玄虛,除非你把他關起來,不然我肯定有辦法弄到他的DNA檢測報告。你清醒一點,我都三十了,你五十了,不是五歲,你不要再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裏,特別幼稚,毫無意義。薛有年,你不要……你不要搞得這麽低級,你不覺得丢人我都覺得丢人。你知道我為什麽越來越讨厭你嗎,因為你一直在逼着我越來越深入地發現我自己當時腦子進了多少水才跟一個這麽惡心的人搞那些,這種感覺令我特別恥辱,我就像……就像他媽的吃了屎一樣。你放過我吧。
還有,有些話其實我真的不想說,有點刻薄,但你非逼得我說出來。薛有年,你不覺得你在步你媽的後塵嗎?試圖利用無辜的、什麽都不懂的小孩來挽回一段本來就錯誤的感情,過于無恥。小孩子什麽都不懂,這些事情也不關他們的事。當年你是這種事情的受害者,你确定現在你要成為加害者嗎?你不為這樣的自己感覺可悲和羞恥嗎?還是說你們家的DNA裏就是遺傳這種卑劣的基因?”
薛有年沒說話,一直垂着頭,臉色慘白,耳尖卻紅透了。
他知道,如果不是厭煩到了極點,華臨再不喜歡一個人也不會揭人的這種短、說出這些話來。他知道華臨恨透了他,早就知道。
但凡有一絲可能放得下,他想,自己也不會奮起這份可笑的餘勇來腆着臉換華臨的鄙夷和嘲諷。
偏偏,就是放不下。他盡力了,可他真的放不下。
甚至,這一刻華臨罵他、甚至打他,他都覺得是一種快樂。比他和華臨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卻像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要快樂多了。
華臨恨他、憎他、厭惡他,都比不理他要好。
他知道這樣的心理已經非常畸形病态了,可他無法自醫。
華臨一口氣說完,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掏出幾張紙鈔放在桌上,起身離開了座位。
走了幾步,華臨猶豫了一下,扭頭與看向自己的那小孩兒對視。
小孩兒神色擔憂又無辜,看看華臨,又看看薛有年。
華臨想直接問這孩子要根頭發,但又避諱傷害孩子的心靈,想了想,扭頭走了。不急在一時。
走到停車位,華臨拉開車門,停頓了一下,沒忍住,回頭遠遠看向咖啡館。
他透過幹淨的落地窗看見薛有年仍然低着頭坐在那裏,那個小孩像個小大人似的抱着薛有年拍拍,大概是在努力安慰對方。
華臨想起了當年的自己,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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