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華臨發誓他完全沒料想過會是這麽個走向——
自從他找借口疏遠薛有年,薛有年向他賣拉爾夫的積極性大為提升,間或還賣下別人,令華臨嘆為觀止,甚至有好幾次按捺不住想現身跟薛有年吃個飯什麽的。
文東死死把他摁住,勸他打消這不冷靜的念頭。
華臨試圖解釋:“主要是我怕他一直見不到我就放棄了,現在形勢這麽好,打鐵趁熱啊。他如果下頭了,後面就沒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人家都有安排,只讓你繼續躲着,沒讓你去套狼。你別貿然出去,萬一破壞人家部署。”文東說。
文東一番連哄帶吓,華臨最終打消了露面的想法,只是心裏還有點兒緊張。
然而事實證明他想多了:薛有年就跟中了邪似的,越是被放置,就越急切想要“立功”地給華臨提供資料。
沒多久就過年了,華臨仍然躲在文東的小房子裏。這段時間他休了長假,家都沒敢回,怕被薛有年堵上門。對爸媽他只說跟朋友去外地度假。這麽大個人了,他爸媽除了八卦兩句是不是女朋友,就沒多問別的了。
年三十,文東和華臨吃了個中飯,然後文東就回去陪他媽吃團年晚飯了。華臨則要麽在家族群、損友群裏沒事人似的發言,要麽抱着靠枕看着電視發呆。電視上具體演了些什麽他不知道,反正花花綠綠熱熱鬧鬧,圖個喜慶氣氛吧。
他很久沒放過這麽長的假了,追溯到上一次可能還是讀書時候的寒暑假。工作後他很少休年假。文東有時候會問他累不累,他想想覺得還好,閑着也是閑着,何況他的日常工作并不繁重,比公立醫院的同行輕松太多。
快到零點的時候,華臨起身活動下筋骨,看了眼茶幾上的兩盒仙女棒,嫌棄地撇了撇嘴。這是文東買的,說是過年的儀式感。
呵,儀式感。幼稚,無聊。
一分鐘後,華臨帶着幼稚無聊的儀式感和文東的打火機來到了陽臺。
薛有年站在黑暗的角落裏,仰着頭,溫柔地注視着玩着仙女棒的華臨。
一開始,華臨只是拿着不動,冷眼看焰火從滋滋燃燒到熄滅,然後機械性地點下一根。
沒多久,華臨接起了手機。薛有年猜想可能是文東打來的。
華臨的表情一開始充滿嫌棄,但沒說幾句,他就笑了起來。
後來,他索性把手機找了個位置架上,和那邊一邊視頻、一邊點仙女棒,在空氣裏畫着圈圈花紋給對方看,俨然玩出趣來了。
薛有年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那似乎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華臨被哄得很開心。不像他,他只會惹華臨生氣。
華臨總擔心他會傷害文東,但他真的從來沒想過這樣做。唯一的那次動手,是文東非得約戰,他再三拒絕也沒推脫掉。
他是真的很感謝文東給華臨帶來了很多快樂。只是華臨早就不相信他了,他說什麽在華臨的眼中都是謊言。倒也是他活該。
那年在機場,一切都還在正軌上的時候,華臨問他是不是自己和爸爸長得像,他回答不像……從這一句下意識的謊言開始,他就逐步地失去了誠實的能力。
華臨和文東在視頻裏一起倒數跨年,天空炸開一朵朵煙花,照亮了黑夜。空氣裏有淡淡的硝煙味,并不難聞,甚至華臨還挺喜歡聞的。
他仰着頭看,忽然想起了《紅樓夢》裏的一首詩,也是一個燈謎。
華臨想了想,看向手機上的文東:“給你猜個謎語。”
文東說:“行啊。你說。”
華臨就背起了那首詩:“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猜吧。”
文東啪啪鼓掌,豎起大拇指,說:“厲害了臨哥!你還會寫詩啊!卧槽,雖然我不懂,但聽起來就很牛。”“你也很牛,居然真沒看過《紅樓夢》。”華臨扶額,“電視劇你總看過吧?”
文東“哦”了一聲,倒也不尴尬,笑笑,說:“沒看。這是誰規定了一定要看嗎?”
“難道你的初中教科書上沒——”華臨停了下,“算了,有沒有的,估計也跟你沒關系。”天知道文東那個時候上課在幹什麽,或者有沒有去上課。
文東聳聳肩,岔開話:“雖然我沒看過這書,但我肯定能猜出這個謎語。煙花是不是?”說着還一副很嘚瑟的樣子。
“哔哔。”華臨學電視裏嘉賓猜錯答案時的音效,然後說,“是爆竹。”
“差不多差不多。”文東說,“都是過節點火放的。”
華臨嫌棄地說:“這差別就跟你和沈謂行一樣都是男的,你倆能差不多?”
文東一秒接受這個比喻,說:“那沈哥是沒我帥,哈哈哈哈。”但接着就露出點挺不服氣的模樣,說,“你這看着煙花突然讓我猜,結果是個爆竹,你這不故意誤導我嗎?”
華臨立刻抓住他的小辮子說:“所以你煙花也不是猜出來的,是抖小聰明蒙的啊?”
“哈哈哈被你發現了啊。”
“……”
随着倆人鬥嘴,零點的煙花暫時告一段落。
華臨結束視頻,向父母親朋們收發新年祝福和紅包,忽然,薛有年的名字跳了上來。他發了一句很簡單的祝福:臨臨,祝你新年快樂、年年快樂、永遠快樂。
大過年的,華臨還是給他回了個“謝謝,你也新年快樂”。
下一秒,薛有年打電話來了。
華臨:“……”
不愧是你啊,真會蹬鼻子上臉。
但還是那句話,大過年的。
華臨猶豫了幾秒鐘,終究還是接了:“喂。”
“臨臨,新年好。”
“……你也新年好。”華臨說。
只是出于禮貌而已,人家再怎麽樣,今天和我拜年,我也該回拜一個,但如果他又說些亂七八糟的惡心話,我就挂斷,到時候就不是我理虧了。華臨這麽告訴自己。
然後,他聽見薛有年說:“你能聯系到一直跟在我身邊的這些人嗎?請你告訴他們,我願意配合他們的一切調查,請他們露下面,我會跟他們走。”停頓了下,說,“我在樓下。”
華臨一怔。
有的時候,人做一些決定、做一些事情,會感覺自己經歷了很長的、仿佛半個世紀的猶豫時間,但回過神來再看,其實也就短短的幾分鐘。
然而,仍舊會令人如在霧裏夢中。
在這段時間裏,華臨與薛有年隔着好像不遠、又好像很遠的距離相望,都一動不動。夜空中開始了又一輪的煙花盛放。
薛有年這些年來的穿衣習慣一直沒變,還是西裝馬甲三件套,最多再穿個呢子大衣,系條羊絨圍巾。他好像從來不穿羽絨服或者棉襖。華臨曾經問他是不是有偶像包袱,他笑着說是。華臨給他貼暖貼,說這樣就可以既有風度又有溫度了,他居然還莫名地害羞起來,說像在作弊。
……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幼稚得莫名其妙。
不知過去多久,也許并沒有多久,幾位便衣出現了。薛有年收回目光,從容地和對方交流了幾句,然後他将手中那束精致的白玫瑰放到一旁的小區長椅上,跟着便衣離開了。
文東回來的時候淩晨一點多了,華臨還沒睡,坐在沙發上發呆。
文東笑了笑,問:“等我啊?”
但其實他有那麽點猜到了,估計和薛有年有關。
他剛回來的時候看見樓下長椅上放着一束很漂亮的白玫瑰,一看就很貴,住這小區的人大概率不會大過年的吃飽了撐的花這麽多錢買一束白花,最後還扔在那裏不要了。
就……挺不懂。大過年的薛大叔至少買束紅的吧?
華臨平靜地看他,說:“薛有年剛被抓了。”
文東怔了怔,滿肚子的槽點都堵住了。
……
對于華臨來說,這是一個糟糕的新年。
就算他對薛有年再充滿嫌惡恨意,這人當着他的面在年三十自首這事兒還是給他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令他在恍惚中過完了這個年。
——薛有年被帶走後的第二天,華臨就回自己家了。他在家宅了幾天,吃了睡,睡了吃,或者發呆。他爸媽一開始以為他是被女朋友甩了,試圖八卦,沒成功,讨論一陣就懶得理他了。
初八,華臨結束了這場長假,回醫院開工。
他剛把車開到停車場門口,崗亭保安就激動地跟他說:“華主任,新年好啊!洛醫生回來了你知道嗎?”
華臨愣了下,看着他:“誰?”
“洛醫生啊,洛陽!”保安說,“驚訝吧?我看到他的時候也吓了一跳!他就剛剛不久,開車過來,我那一下子看到他,我……”
華臨顧不上別的,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他”就趕緊把車開進去,停好,下了車,剛開始還走,沒走幾步就跑起來。
他一路跑到電梯口,失态地猛按了好幾下按鈕。
上樓後,華臨勉強控制住自己不奔跑,但腳步仍然比平時快太多。但這個時候其他人也并不怎麽在意一向沉穩的華主任的異樣,大家都在讨論失蹤了這麽久的洛陽忽然好胳膊好腿兒地回來了這件事。
說實在的,大家雖然覺得遺憾,但心裏确實是早就認為這人已經遇害了,還是死在異鄉、屍骨無存的那種,特別特別慘。
洛陽正在他的辦公室裏收拾東西,聽到聲音,擡眼看向門口的華臨,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這點東西,還都是醫院發的,哈哈。”
華臨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能幹瞪着他。
洛陽說起了德語:“我今天過來主要就是為了跟你道個別也道個謝,你如果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可以坐下慢慢想,我不急着走。”
華臨深呼吸一口氣,回頭看了看,雖然并沒有人圍在門口,但他還是把門關上了,然後走到洛陽面前,壓低聲音,也說起了德語:“到底怎麽回事?”
洛陽說:“很簡單,薛有年必須得到懲罰,而我利用了你。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大概是叫‘離間計’?我讓你以為我是被他殺了,你一定會替我報仇。其實我也只是在賭一個可能性而已。我的力量太薄弱了。就像我曾經所說,他唯一的弱點,就是你。我只能寄希望在你的身上。”
他停頓了下,後退一小步,很認真地向華臨鞠了個躬,“華主任,對不起,以及,謝謝你……我替Peter感謝你。”
華臨閉了閉眼睛,反複地呼吸。
他沒有辦法怪洛陽,因為洛陽站在了一個他無法指責的立場上。
作者有話要說: 拉爾夫:所以這一切都和我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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