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楚淩風抄寫着那句情話。
他們兩個每天交換練習題的習慣已經持續了整整半年,也換過了好多本子。不同于秦凜當時又舊又亂的草稿本,這個草稿本還很新,一頁一頁,上面有秦凜的漂亮字跡,和楚淩風那慘不忍睹的批改痕跡。
楚淩風捏着筆,很認真地把他的狗爬字一筆一劃地寫上去。
“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是你,冰河也是你。”
秦凜寫過唐婉的釵頭鳳,他再寫一句陸游的,最合适不過了。
寫完之後,楚淩風自己鑒賞了一番,覺得這頁紙的字跡都非常好看,就是白璧微瑕。
“要是上面沒這行字就好了。”楚淩風想。字也太醜了,放在秦凜的字下面更是對比慘烈,顯得無比突兀。
但楚淩風盡力了。
晚自習前,楚淩風暗暗把本子翻到他寫下情詩的那一頁,推到了秦凜的那邊。
秦凜回到教室時,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占據最佳視角中心的草稿本。
他拿起它,随意問道:“飄飄,你把數學題批完了?”
楚淩風繃着臉,點了點頭。
秦凜先是看到了一行一如以往的紅色錯號,然後才瞟到了那行字:“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
秦凜發現自己讀不下去了。他艱難地張了張口,沒想到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文字。
秦凜:“這是你寫的嗎?”
楚淩風強裝随意,試探道:“我在網上看到的,随意抄的……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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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凜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緊蹙,那張臉上的表情堪稱微妙。像是生氣,但嘴角竟然又詭異地向上翹。
楚淩風被他的奇異表情吓了一跳,他面色沉穩,其實有點緊張,還有點不知所措,在桌子底下搓了搓手手。
秦凜:“把我給逗笑了。”
楚淩風:?
為什麽自己只是向秦凜表個白,秦凜會說被自己逗笑了?楚淩風神色變化,更加緊張地看着秦凜:“怎麽了?”
“啊……這個。”秦凜尴尬地說。
“不好嗎?”楚淩風追問。
“這個屬于會讓陸游抱着他的貓,掀開棺材板來找你的程度。”秦凜說。
秦凜的外祖父是z大中文系的教授,父親是知名作家,秦凜的母親年少時非常喜歡陸游,差點給秦凜起名秦少游——要不是這個名字已經有人捷足先登,秦凜就不叫秦凜了。
小秦少游默默給楚淩風開了個書單,建議道:“飄飄,文學鑒賞水平不好,會讓你考試的時候吃大虧啊,你多看幾本,好好做做古詩詞鑒賞,考試要考的。”
楚淩風不搓手了,他正了正神色,還及其不要臉地與這句掀棺材板的詩撇清關系,一本正經地批判着:“就是,這寫的什麽啊這是,真不知道寫這個的人怎麽想的,太不不尊重經典作品了。”
不愧是命運之子,楚淩風的臉皮似乎可以根據周遭情境而變化,有時候薄如蟬翼,有時候又能厚如城牆——就像現在。
楚淩風問秦凜:“你也覺得這句話寫得不行,對吧?”
秦凜點點頭:“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有些人喜歡改詩,把太陽改成小燈泡。不對,這個連小燈泡都不如。”
楚淩風表面贊成着秦凜,心裏卻很難過,一邊附和秦凜,一邊懊悔自己怎麽好死不死抄了這麽一句,一顆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沒想到下一秒,秦凜繼續問道:“你覺得這句話差在哪裏?”
楚淩風從未想過,他的表白現場竟然變成了秦凜的語文教學現場,生無可戀地假笑道:“我覺得這句話哪裏都差。”
他感覺自己現在也哪裏都差了。
萬幸很快上課,讓他不用面對秦凜一無所知,還要抓着他學語文的臉。
楚淩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麽喜歡語文課的上課鈴聲。
随堂測驗的試卷剛發下來,王鏡鏡正準備講題。
為了緩解自己之前的犯蠢,楚淩風主動找話題道:“這次卷子上那個閱讀理解好搞笑啊哈哈。”
秦凜默默扭頭,盯着楚淩風。
“我跟你說,那個作者竟然叫一個罐子!”楚淩風對秦凜的眼神毫無所覺。
秦凜深吸一口氣,笑着問道:“很好笑嗎?”
“作者叫一個罐子還好吧,”楚淩風說,“可這篇短篇的題目是《我的父親一個漏鬥》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凜深深地凝視着楚淩風,然後平靜開口道:“一個漏鬥是作者父親的筆名。”
楚淩風毫無所覺,繼續嘲笑:“但就是很好笑啊。”
這篇短篇小說其實很好地緩解了楚淩風的尴尬情緒。
秦凜默默低下頭,自己在一邊做作業。
過了一會兒,王鏡鏡也講到了這道閱讀。
“一個漏鬥是當代知名作家,這篇小說是他的兒子一個罐子所寫,寫作背景是在作者的父親創作代表作《畫報》的時候。不同于以往詭吊炫技又浮誇蒼白的風格,這篇小說全文文筆樸實,情感飽滿,描述了作者印象中父親夜以繼日的創作歷程,表達了對父親深沉的愛意與敬仰之情……對了,秦凜。”
“你為什麽這次的閱讀理解是零分?”
全班同學都震驚地看向秦凜。
秦凜閱讀理解得零分,就像楚淩風突然破産一樣不可思議,甚至駭人聽聞。
竊竊私語的聲音很快響起,一群人壓低了聲音,每個人都很小聲,但聚在一起,班裏瞬間就嘈雜了起來。
“秦凜他怎麽回事?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要是故意,也不會單單一個閱讀全是零分吧?”
“他把那道題空着了?”
“他這次語文考了多少來着?”
“一百二十三?好像吧。”
“我就說呢,這次語文第一怎麽是楊鳴不是秦凜。”
“夠可以了吧,一個閱讀得了零分,總分上一百二,這就不是人。”
“楊鳴給他塞錢了?”
“切,不就是考試時失手了呗。”
“再失手也不會離譜到零分的。”
“應該是考試時睡着了所以沒答完?”
聽到王鏡鏡的點名,秦凜乖巧地站起來。
王鏡鏡繼續發問:“‘結合正文,作者為什麽要寫這篇文章’,這道題目對你來說很難回答嗎?”
秦凜表情依然乖巧,但還是沒有說話。
王鏡鏡繼續問:“原文結尾說‘淩晨四點鐘,我路過書房,看見父親仍在伏案工作,他點了一支煙,猛吸了一口,鼻翼微微扇動,撕心裂肺地咳嗽兩聲,繼續創作他的作品。’秦凜,讓你分析一下結尾,你也不會嗎?”
秦凜還是沒有說話,讓王鏡鏡不禁懷疑他的學習态度問題。
楚淩風揪了揪秦凜的衣服,提醒秦凜回神。
“你為什麽要寫,這個文章和這個結尾,都是一個驚天陰謀呢?”王鏡鏡疑惑地看着秦凜,不知道秦凜在考試裏發什麽神經。
慢性中二病急性發作?
秦凜嘴唇微動,不知道怎麽說。
“你同桌這次還得了十分呢,讓他說。”王鏡鏡突然叫到了楚淩風。
楚淩風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也站起來。
一班的同學們也震驚地看向楚淩風。
風水輪流轉,這個世界怎麽了?
得益于秦凜平時向他傳授的做題套路,楚淩風這次閱讀理解竟然做的非常棒,甚至超出了王鏡鏡一衆老師的預期。
他有一點小小的驕傲,又有點羞澀地捂住嘴。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沒有人比他更懂一個罐子和一個漏鬥。
王鏡鏡:“……別得瑟了。”
楚淩風把捂嘴的手放下,照着試卷念,聲情并茂。
“作者淩晨四點看見父親仍在書房寫作,表達了父親勤奮的品質,自己為了作品嘔心瀝血的狀态。同時,寫父親抽煙咳嗽,也表達了父親身體并不很健康,但依然堅持創作的精神。也表達了作者對父親的心疼與敬仰之情。”
一班同學的掌聲如山如海。題并不難,但楚太子能答成這樣,也真是出息了。
讓楚淩風念完答案,王鏡鏡繼續轉向秦凜,冷笑道:“秦凜,你解釋一下你寫的驚天陰謀。”
因為這道閱讀題,秦凜第一次不是語文第一名,讓她很是費解。
秦凜:“呃……”
楚淩風摸了摸秦凜的手,小聲鼓勵道:“你說一下呀。”
仿佛因為楚淩風的鼓勵而生出了無限勇氣,秦凜清咳一聲。
“作者本人就是我,我就是作者本人。”
楚淩風呆滞地看着秦凜。
“卧槽。”不知道哪個角落傳出來的聲音。
所有人都以一種吃瓜的熱烈眼神望向秦凜,想見識一下秦凜所說的驚天陰謀到底是什麽。
“這篇小說發表于《畫報》的創作時期,也是作者父親立誓戒煙的時期。”
“而這篇小說創作的前三天,作者逃課被抓,并打碎了鄰居家的玻璃,而學校也馬上要開家長會。”
“為了轉移作者母親的視線與怒火,作者秉持着禍水東引的想法,寫下了這篇小說。”
“結尾刻意提到的淩晨四點,是讓看到文的母親了解到,父親偷偷通宵熬夜的生活方式。刻意提到的抽煙,也是讓母親了解到,父親之前在她面前宣誓戒煙,只是陽奉陰違。”
秦凜本來說起來還有點心虛,理不直氣不壯,也很小聲。但說着說着,秦凜越說越興奮,竟然支棱起來了。
畢竟這篇文章是他小小年紀就智計百出的證明。文章發表以後,他的父親林淮遠先生大為感動,給他轉了一大筆零花錢。他母親秦風雨女士果真被轉移了注意力,并沒有家暴秦凜。
——而是家暴了秦凜的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5-31 23:01:12~2021-06-01 22:53: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玉铉、季渝、我來找我的酒與劍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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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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