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秦凜沒有找到那個練習本。

他找了一個晚上，眼底都有了淡淡的黑色，依然什麽也沒發現。

第二天他出現在教室的時候，楚淩風已經來了。

楚淩風直直地坐在牆邊，盯着政治課本，目不斜視。

他一點眼角餘光都沒有給秦凜。

秦凜看到了楚淩風手指上的ok繃，問他：“你手怎麽了？”

楚淩風沒有理秦凜。

秦凜自讨沒趣，又困得要死，見楚淩風對他視若無睹，那股無名的煩躁又蔓延在心間。

他趴在桌子上，臉面對着走廊，給楚淩風留下一個後腦勺，睡了。

楚淩風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

早上最後一節課下課，秦凜正準備和楚淩風随便找點話題聊聊，就看見柳飛揚從教室前面過來，站在他們的桌子邊，幫楚淩風搬東西。

“你幹什麽？”秦凜問。

柳飛揚笑了一聲，笑聲中卻沒有多少溫度：“幫楚哥搬書啊，他不和你坐了。”

秦凜詫異地看向楚淩風，想讓楚淩風解釋一下。

楚淩風沒有回避秦凜的視線，他平靜地看着秦凜，向看一個普普通通的同班同學：“我和柳飛揚坐。”

他甚至想，或許從一開始，秦凜邀請他當同桌的時候，他就不應該答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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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飛揚幫楚淩風抱了厚厚一沓教輔資料，帶着楚淩風各種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搬家。

水杯，筆袋，紙巾，抽屜裏的情書和禮物……

楚淩風把那些秦凜的小東西也還給秦凜。他抽屜裏的秦凜的校服，前天向秦凜借的一只筆，混在自己作業本裏的秦凜的一個寫了一半的本子，兩個人混用的一把直尺，一小罐薄荷糖，和半塊黑色橡皮。

秦凜的手無意識地捏住了那半塊橡皮。

他從來沒有直面過友誼小船說翻就翻的慘案，此時根本不知道作何反應。

于是他說：“嗯。”

桌子瞬間空了一半。

秦凜陰沉着臉，盯着窗外寂靜的校園一角，以及随着微風輕輕跳動的柏樹葉子。

“秦凜……”B612小聲說。

秦凜：“怎麽了？”

B612：“命運之子不和你當同桌了……”

秦凜笑了笑，道：“我知道啊。”

B612：“你不對他說些什麽嗎？”

秦凜：“你看他的樣子，是想和我說話的樣子嗎？”

B612：“可是……”

秦凜：“別可是了。”

秦凜的朋友那麽那麽多，也不缺他楚淩風一個人。

秦凜面無表情，寫着昨天晚上沒來得及寫的作業。

作業好多，秦凜越寫越煩。

然後他扔了筆。

他覺得自己心浮氣躁的原因，一定是餓了。他把那件校服外套随手塞進抽屜了，決定去吃午飯。

楚淩風和柳飛揚肩并肩，也在此時下樓吃飯。秦凜和他們走在同一個樓梯上，就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對方似的，泾渭分明。

看着楚淩風和柳飛揚往餐廳的方向走，秦凜原本打算去餐廳的腳步一頓。他換了個方向，走出校門。

他在西街漫無邊際地溜達。

西街拆了一半，當初的那些紅毛粉毛綠毛的小混混們還在街上游蕩。其中有幾個今非昔比，成了拆二代，于是脖頸上套着一串串金鏈子，自覺飛黃騰達，有點得意地向秦凜打招呼。

秦凜沒有理他們。

車如流水，人似游魂。連秦凜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去哪兒。

空氣中似乎有風吹來，風鈴聲叮叮當當地響。秦凜循聲望去，看見一家似乎有點熟悉的餐廳。

老板依舊是那個話又多人又熱情的中年大叔，他看見秦凜進來，恍然地笑笑：“是你呀，你那個小男朋友呢？”

秦凜和楚淩風太過亮眼，他到現在還記得他們。

秦凜沒有說話，對着老板笑了一下。

老板看着他的臉，“啧”了一聲，問道：“剛剛分手啦？”

秦凜又扯了扯嘴角，道：“看着很像嗎？”

老板嘆了口氣：“一眼都能看出來吧。”

秦凜便不笑了。

老板：“吃飯了沒？分手了也要吃飯，我讓後廚給你做。”

秦凜勉強點了點頭。

他沒有入座，反而盯着餐廳的那一面照片牆。

照片牆的中央，就是他和楚淩風的合照。

青春的，鮮活的，快樂的，沒心沒肺的一張合照。

老板見他把視線投在那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嘛。”

秦凜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拿下了那張照片。

“可以把它給我嗎？”秦凜問。

“行，”老板很好說話，他又拍了拍秦凜的肩膀，道，“小同學看開點，失戀沒什麽大不了的。”

然後他就走進了後廚，看不見人影了。

秦凜坐在餐桌旁，看着那張照片發呆。

他覺得有點委屈。

B612：“秦凜，你這樣我有點擔心。”

秦凜：“我沒事。”

他只是被最近這一連串的事情幹懵了而已。

楚淩風不理他，不理就不理吧。

吃飯的時候，秦凜拿筷子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裏，還緊緊攥着那半塊橡皮。

距離和楚淩風鬧掰，已經整整一個星期。

一切都與往常沒什麽不同。

秦凜該學習學習，該逃課逃課，整日裏嘻嘻哈哈，課餘生活多姿多彩。

他的生活回到了正軌，早上騎車上學，中午吃飯，下午和朋友們打球，晚上逃一兩節晚自習，和漂亮妹妹們打游戲。

偶爾也能看到楚淩風和柳飛揚坐在一起，每天說說笑笑，勾肩搭背。

他和楚淩風坐在教室裏的對角線上，平時只要不刻意注視楚淩風，有時候甚至會忘記班裏還有這麽一個人。

好像大家過得都很不錯。或許遠離對方，是一個好的選擇。

秦凜在早讀背完英語單詞後，很自然而然地想。

早讀下課，他照常戴着耳機，拿着便攜的單詞本，去餐廳買早餐。

第四餐廳新開的一家椰蓉包很好吃，每天都要排很長很長的隊。

快排到秦凜時，他摘了耳機，收了單詞本，笑着對阿姨說：“阿姨，我要兩個椰蓉包！”

他笑起來又張揚又青春，簡直是無可匹敵的顏值殺手，食堂阿姨被他笑得心花怒放，把椰蓉包遞給他。

秦凜轉身欲走。

B612：“你今天吃兩個嗎？”

秦凜下意識道：“我給楚飄飄帶一……”

一句話還沒說完，秦凜和B612都愣住了。

秦凜看着手裏的兩個椰蓉包。

他把其中一個遞給了他身後排隊的女同學，說：“送給你了。”

那個女同學一臉驚喜，開心地道謝。

“不謝。”秦凜擺了擺手。

秦凜咬了一口椰蓉包，好甜。——他想起他根本不愛吃甜的。

他好像有點難過。

他改變了回教室的計劃，一口一口認真地吃完它，去操場上跑步。

楚淩風再次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裏。

洗漱的時候，又不可避免地看見了手指上那道細細窄窄的紅色疤痕。

它已經快要痊愈了，但每當這個時候，楚淩風都會覺得它很刺眼。

因為看到這道淺淺的疤痕，他就會不合時宜地想起秦凜。

——或者他一直在想起秦凜。

哪怕不和秦凜當同桌，不和秦凜有任何接觸，在同一個班裏，總會碰到秦凜。

做早操的時候，幫老師發作業本的時候，體育課被分配到搭檔的時候，甚至是，看到教學樓二樓樓梯的時候。

每次他走到那個樓梯邊，就想到以前秦凜坐在樓梯的扶手上往下滑，一雙手臂作死地張開，笑着對樓梯下面的他說“你接住我”。

然後他就從樓梯上，滑向他的懷裏。

上課時會想起秦凜。好幾本書上面還有秦凜幫他寫的筆記和畫的重點，整整齊齊，清晰漂亮。

秦凜會一邊轉筆，一邊懶洋洋地翻書，随手幫他整理好各種重難點，然後嘲笑他怎麽什麽都不會。

做值日時也會想起秦凜。他們把椅子摞在桌子上，他在下面按着椅子，秦凜站上去，拿掃帚撲天花板吊扇上的灰。

灰會揚他一身，秦凜會越撲越起勁。

……楚淩風不想再想起秦凜了。但他發現和秦凜坐在同一個教室，依然不行。

馬上就要期末考試，明年分班，到時候橋歸橋路歸路，一定徹底遇不上了。

手機屏幕亮起，柳飛揚的消息發過來：“你還喜歡他嗎？”

楚淩風打字：“不喜歡了。”

柳飛揚：“那就好，我聽別人說他今天還在食堂給女同學買早餐呢。”

楚淩風：……

柳飛揚：“幸虧你不喜歡他了。”

楚淩風坐回床上。

他還是好喜歡好喜歡秦凜。

他呼出一口氣，撥打了自己父親的電話。第一下沒有打通，對方大概率在開會，第二下的時候，對面的男人接通了電話。

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還帶着一點疲憊：“怎麽了？”

他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家，在唯一的兒子面前，依然顯得寡言。

“爸，我想轉學。”楚淩風說。

對面沉默了一瞬，然後問他：“你是不是在市一中不開心了啊？”

還算平穩的情緒，因為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全面崩盤，楚淩風的呼吸亂了。他不再說話，因為他大概知道，如果他現在說話，語氣可能會把他爸爸吓一跳。

他把手機放到旁邊，過了一會兒，才又拿起它，說：“嗯，不太開心。”

“轉吧，你想去哪兒？你鄭伯伯家的閨女在c市的國際高中上學，你想過去嗎？”

“都可以。”楚淩風說。

換個城市也好，出國也好，去哪裏都行，這些都很不錯。

只要不在B市。

他很喜歡很喜歡秦凜——可他再也不想看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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