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經快要過去。
“明石師兄,謝謝你,咦?對了,道士爺爺呢?”
小少年略顯腼腆地道着謝,突然發現似乎少了個人。
“不客氣,道士爺爺?你說的是玄真師叔吧?他抄近路上去了,我們門內之人平時并不走這條道的,太遠,就因為你是初來乍到,才要帶你走一遍,以顯對道的敬畏……哦,對了,看你方才狀态不佳,也沒問你,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子?”
明石的性格比較爽朗,并不會因為莫名其妙被抓壯丁而記恨小少年。
“明石師兄,不好意思……我忘了。”
小少年顯得更加腼腆了。
“忘了?哼!你可不要來哄我,對待朋友應該真誠。”
以為小少年故意取笑于他,明石顯得有些不高興。
“師兄不要生氣,我是真的忘了,只是聽道士爺爺說,我是從天上掉下來,然後被他撿回來的。”
見明石有些生氣,小少年急忙手忙腳亂地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原來你的來歷這麽坎坷,卻是師兄疑心過重,師兄得跟你道歉。”
明石釋然,随即就為自己的多疑而感到羞愧。
“呵,沒關系,對了,師兄,我們靈虛山是怎樣的一座山啊?聽道士爺爺說是天下第一山。”
老是聽說什麽靈虛山,靈虛山的,小少年內心着實有些好奇,就在此時忍不住問了出來。
“嘻,說起我們靈虛山啊,那可就真是說來話長了,看官還請稍安勿躁,且聽在下給您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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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石的興致一下就被調動起來,他滿臉放光,模仿着外間說書人的口吻,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
“話說當年盤古開天辟地,天分昏曉,地隔水陸……然世間聖賢輩出,道通天地……我們這靈虛山傳自太上道祖,興起南華真君,傳承輾轉綿延直至今日……你說世間只知羅浮,三清,龍虎諸脈?師弟你有所不知,且聽為兄慢慢道來……總而言之,我靈虛山才是最為道門正統,只是我們崇尚避世逍遙,世間所以才不傳我靈虛名頭……師弟想必看見外邊三座石門:霧隐、留仙、問道……你抓緊我,我喝下水。”
明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大談靈虛山的來歷傳承,在修行界中的地位,以及如今的一個大體狀況。時刻不停,算來也有大半個時辰,直說得是口幹舌燥,眼冒金星。
他放開一只手,往懷裏摸出一只青色小葫蘆,打開葫蘆嘴兒,往嘴裏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美酒。
“你也喝點?這可是靈虛山中的特産佳釀,外頭可買不着的。”
明石喝個盡興之後,将小葫蘆遞給了小少年。
“不用了,這葫蘆這麽小,還是留着給師兄解渴吧……而且我還未成人,總不好飲酒的。”
小少年推辭道。
“什麽成不成人的,你年紀小,別被大人騙了,讓師兄來告訴你,多喝酒才有助修行。”
明石胡亂教育着,口沫橫飛,循循善誘。
“而且我這葫蘆你別看它小,那可不是普通的葫蘆,它裝的就啊,別說十個你,就是百個你也喝不完的。”
“那我試試……啊,酸酸甜甜,真好喝……我再喝一口……唔……再喝一口。”
……
靈虛山主峰頂上的清虛殿內,威嚴的神座上方端正坐着一位仙風道骨的年老道人,底下稀稀落落站着五位道人。
神座上坐着的老道人正是靈虛山當代掌教、在世間世外整個道教體系內都享有極高威望的雲靈子,他手持一柄金絲白玉柄拂塵,身着紫雲道袍,長須飄飄不染風塵,目光灼灼洞照萬物,好一派神仙中人……
再看底下,其中一位站得松松垮垮的年老道士,不正是外出采藥時撿一小孩兒的玄真道人?此時他依舊穿着那套舊道裝,嘴角野兔肉的油膩勁兒也未擦除,在一幹正襟而立的道人中倒是顯得頗為耀眼。
“玄真,你剛回山,不及歇息,就來清虛殿中喚我等相見,不知所為何事啊?”
座上的雲靈子不緊不慢地出言詢問道。
“回禀師尊,弟子此次回來,卻有要事禀報,弟子外出,撿到一個從天而降的小孩兒,這小孩兒不幸得了罕見的失憶症,竟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哪方人氏,弟子憐其性命,将他帶回,好教師尊及衆位師兄弟得知,也好商量着給他尋一個去處,如此,才不昧我等道心。”
玄真老道向着雲靈子行過一禮,正正經經地答道,只是他的這番模樣如果落在外邊衆弟子及小少年的眼中,恐怕也要大呼難以置信了。
難道玄真老道心中住着兩個他?
雲靈子聽完玄真所述,也不答話,只是微閉雙目,養氣存神。
他要慢慢地将管理山門內的大小事務的擔子交到下一輩的弟子手中。
下一輩已經成熟,可擔大任。
“哦,撿的小孩兒,不知其來歷是否可靠?”
一位道人出言問道,說話的道號玄智,排行第五,是玄真的師弟,為人機敏多疑,潇灑倜傥。
“并不知來歷!”
玄真答道。
“師兄,這小孩兒現在何處,怎不帶他上來?”
一位女道士出言問道,這女道士道號玄慧,是衆師兄弟中排行第六,是最小的一個,看她容貌秀麗,神色冷峻,極少露出笑容,就連言語之間也透着冰冷,一襲道裝,讓她頗顯出英姿飒爽。
“唔,依明石的腳程,想必就在眼前。”
玄真沉吟片刻,答道。
“師弟,你卻又來使喚我的明石徒兒了?”
一位體态豐碩的道士站了出來,搖了搖頭,很是無奈于玄真的無良作風,不過他向來為人随和,對所有人都是一張笑臉,倒也并非當真怪罪于他。
他就是玄真的二師兄玄大。
“呀,師兄莫怪,師弟門下沒有徒兒,平日裏少不得得向各位師兄弟借倆弟子跑腿,不,磨練,俗言道,玉不琢不成器即是也。”
玄真嘻嘻笑道,對着師兄弟們,他的頑童性子再次回歸。
“唉,你這老頑童,一把年紀了,真是拿你沒辦法。”
站在一邊一直未曾說話的大師兄玄廣說道,這玄廣為人穩重,深得衆師兄弟并門下弟子的愛戴。
他們五人分別就是如今靈虛山掌教真人雲靈子座下五大弟子:
玄廣,玄大,玄真,玄智,玄慧。
004 神體道緣兩茫茫
他們這邊話音剛落,就看到明石帶着一個小少年站在大殿門外請示,經過允許後,明石領着小少年走進了大殿,行過禮後,規規矩矩地垂手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
“小家夥,你過來,讓我看看。”
玄慧看這小孩兒眉眼生得可愛,已生幾分喜愛之心,至此她稍斂寒顏,和顏悅色地喚道。
小少年突然見到大殿之內多了這麽多人,只有玄真老道一個是他所認識的,顯得有些局促不安,聽見玄慧叫喚,躊躇片刻,也就乖乖地道了聲是,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小家夥,你叫什麽名子啊?”
玄慧上下打量着小少年輕聲問道。
“回這位前輩,我不記得了。”
小少年老老實實地答道。
玄慧沉吟片刻,就開始檢查起小少年的身體,眼睛,後腦,舌頭……如此這般籠統地過了一遍之後,她又将手指搭在他的脈門之上,沉下心神,感應起他的脈象來。
突然,玄慧面色一喜,随即又是一變,變得難看至極,這驟然巨大的變化使得邊上的玄智感覺有些不妙,剛要出言詢問,就被玄真揮手阻止。
良久,已經确定無誤的玄慧終于松開了小少年的手腕,她面色沉重,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忍地看着小少年,欲言又止。
“玄慧,結果如何,直說無妨。”
神座之上的雲靈子在此時睜開雙目,淡淡地說道,修道不知多少歲月,他早已可以看淡一切。
“是,掌教師尊。”
玄慧朝着雲靈子恭敬行了一禮,應道。
“這小家夥确實是得了失憶症,玄真師兄看得不錯,此病很是古怪,藥石難醫,痊愈與否全憑機緣,無關于人力……另外我方才在查看他的脈象之時,還發現了兩件事情,一好一壞,你們想要先聽哪個?”
“好消息吧。”
“這小家夥體質奇特,實乃世所罕見,先天親近大道,若非意外發生,當可引入我門中,習我靈虛山無上道法,光大我道門正統。”
“啊!可習我門無上道法?”
“先天親近大道!這……”
“當真?”
“自然當真,關于這點我自信還不至于看錯,只是可惜,發生了意外……”
“意外,什麽意外?”
“這正是我要說的壞事,他在先前不知為何錯服過一枚騰龍丹,強行提升實力,這樣逆天行事,使得他的身體受損,造成了他體內的經脈……”
“騰龍丹!如此霸道的藥力,恐怕也只是因為他的特異體質才能承受,否則以他的年紀和實力,早就爆體而亡了……他的經脈到底有什麽問題?憑我們靈虛山丹藥,憑你的醫術,即使是全身經脈寸斷也不是不能治好。”
“如果是經脈寸斷才好了……的确,他能夠保住性命,全憑他的特異體質,而他的經脈問題,也在于此。若是旁人,服用騰龍丹,若是不送了性命,最多也只經脈寸斷,而他由于其體質,反應格外劇烈,他并非寸斷,而是消融,經脈完全消融!”
石破天驚,此言一出,當真是石破天驚,現場的幾位高深道士,包括神座上的雲靈子都面露震驚之色,經脈消融,這即是說他的體內已經不存在經脈,那麽他今後将無法修習任何道法,因為他無法修得靈力。
遺憾!雲靈子修道不知多少年,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無上道法,難道還将繼續蒙塵嗎?
明石在一邊聽到這個消息,一張寬闊的臉頓時耷拉下來,雖然才認識不到半天,他可是很喜歡這位懂禮貌的師弟的。
“既如此,我們不如把他送下山吧,在人間為他選一戶善良人家托身,也好安穩地過一生。”
玄智經過一番權衡,建議道。
“我們山上難道還缺那兩石米糧嗎?就留他在山上又如何?”
玄真吹起胡子,瞪起眼,反對道,他将小孩兒帶上山來,現在已經不願意放他離去了。
“小家夥,你是願意留在山上,還是下山去享福?”
玄大笑眯眯地湊到小少年面前,問道。
“我願意留在山上,我喜歡靈虛山。”
小少年神色有些落寞,在來的路上他腦中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自己禦劍而行,游遍三山五湖,神州大地的畫面,只可惜如今全部成了泡影。
雖然如此,他還是喜歡這莽莽群山,這遮天迷霧,不管原因,只是喜歡而已!
“既然這小家夥喜歡留在我們靈虛山,那就留下吧……”
雲靈子說完這話,拂塵一甩,白光一閃,身影就在神座之上消失無蹤。
“小娃娃,既然你無緣修習道法,我藥園剛好缺人,你就跟着我打理藥園罷了。”
玄真琢磨半晌,想想也只有這麽安排最為妥當。
“好,我一定不會偷懶,會把藥都養得白白胖胖的,就像這位道士叔叔一樣。”
小少年急忙打着包票,兩只眼睛還偷瞄着玄大。
“呵,你這小家夥。”
玄大啞然失笑。
……
出了清虛殿,玄真帶着小少年往靈虛山主峰往下走去,他們要去的藥園和清虛殿并不在同一個山峰上。
就在他們倆慢悠悠地走着道,有一搭沒一搭說這話,後方一道劍光飛來,一個漂亮的轉折,就停在了他們面前。
“師兄,上來,我帶你回藥園。”
原來是玄慧駕着劍光,從後方追了上來。
“小子,咱們上去吧,有順風車不搭白不搭。”
玄真大大咧咧地說道,不由分說,一把将小少年推了上去,自己随後也站在了劍光之上。
“嗖”的一聲,玄慧操控着劍光疾速飛走,十數個呼吸之後,三人就停在了一座山峰之上,這就是藥園所在的山峰,前方是一棟院落。
“好了,下來吧。”
待得三人下地,玄慧一招手,這道劍光就好像游魚一般靈巧地游到了玄慧頭上,輕輕巧巧地插在了發髻之間。
原來劍還可以變成發簪用!小少年嘆為觀止,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
小少年走動幾步,有點發軟的雙腿漸漸恢複了活動能力。
玄真向玄慧道了聲謝,對着小少年說道:
“小娃娃,既然你忘了名子,那我不妨給你現取一個。你既來我藥園,可知栽培靈藥仙葩需要什麽?”
玄真負手而立,侃侃而談,頗見幾分高深莫測。
“知道,需要澆水,拔草,施肥,捉蟲……”
“停!你說的那是種莊稼,我說的是藥園……算了,還是我來告訴你吧。”
玄真氣急敗壞,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氣氛就這樣被破壞了。
玄慧在一邊看着兩人說話,不由莞爾一笑。
“一個字,心!需要用心,才能管理好藥園,所以我給你的第一個字就是心,你權且先收着。”
“是!”
“上山之時,石階之前的三重石門你看到了嗎?”
“弟子當時雖然迷迷糊糊,不過倒是沒有漏下,隐約記得。”
小少年恭恭謹謹地答道,他還記得,是“霧隐”,“留仙”,“問道”三個大門。
“你不必自稱弟子,我也不是你師父,你我盡可道號姓名相稱……不錯,三個大門,有六個大字‘霧隐,留仙,問道’,那麽,我在從中再拈出一個‘隐’字贈你如何?”
玄真再次找回了先前那種高深莫測的狀态。
“一個‘心’,一個‘隐’,合起來就叫‘心隐’,好名子。”
玄慧在一邊贊道。
“有了名,卻不能無姓,我在贈你陳姓,就叫陳心隐,可還中意?”
玄真擺擺手,雲淡風輕地轉過身來,背對二人,臉上從高深莫測的光芒盡褪,換上了一副得意洋洋的笑容。這個名子,從決定帶他回來就開始構思,想了一路,損傷了無數腦筋才想出來。
“謝謝玄真師叔。”
陳心隐大喜過望,自己終于有名子了,他的心裏別提有多高興,至于玄真的稱呼,他既然不願自己叫他師父,那只好學着明石師兄的叫法,稱呼他為師叔吧。
“謝謝玄慧師……”
陳心隐轉過身,正要也向玄慧道謝,話到嘴邊,卻拿不定主意該如何稱呼為好。
叫師叔?
可是她是女子。
陳心隐張着嘴巴,一時愣住。
“心隐,你也叫我師叔便好。”
玄慧掩嘴輕笑,摸了摸陳心隐的腦袋。
“是,師叔。”
“心隐,既如此,你自己先到裏面去收拾一間房子出來住。”
玄真吩咐道。
“是!”
陳心隐幹脆地應了聲,就咚咚咚地跑了進去,忙活開來。
外邊只剩下玄真和玄慧二人,氣氛頓時微妙起來,雙方一時無話。
“師妹,多謝你從我們回來。”
玄真沒辦法,主動打破了沉默。
“師兄,你方才已經謝過了。”
玄慧點出了破綻。
“呵,是嗎,禮多人不怪。”
“師兄,你還是這麽厚臉皮啊,嘻嘻。”
在旁人面前冰冷的玄慧在這兒卻顯得有些俏皮。
“不厚臉皮點,我早就從藥園峰頂跳下去了。”
玄真嘆了口氣,看着遠處的懸崖邊。
“師兄,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你放心,師尊一定會找到辦法幫你恢複的。”
玄慧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
“呵,師妹無須擔心,我這些年活得也很好,管管藥園,閑來擺弄擺弄我那些新工具,日子也着實過得逍遙快活,我早就想通了。”
玄真不願意旁人為自己操心。
“對了師兄,心隐的病情如此怪異,我想試試能不能治好,你讓他今後每隔七天到我那兒去一趟。”
“知道了。”
“對了,他為什麽姓陳?可有典故?”
“沒有典故,心血來潮而已。”
“哦,那我先回去了。”
“再見。”
……
玄真不知道,他的未來自此已經變得不一樣……
陳心隐興沖沖地跑進了院子中,東跑跑,西逛逛,認真挑選着自己中意的房間,然後就是打掃,擦洗,整理鋪位,忙得不亦樂乎。
樂觀懵懂的少年不知道,他的未來自此也不一樣了……
005 歌流年初逢山鬼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不知不覺間,這已經是陳心隐進入靈虛山的第三年了,他也已經長成了一個十六歲的大小夥子。
“讨厭,死公雞,一大早又叫個不停,再叫下次把你給炖了。”
天色微明,藥園峰小院的公雞開始了例行的啼叫,睡眠不足的陳心隐揉揉惺忪的睡眼,掀開厚棉被,不情不願地爬了起來,即使是夏天,山中夜間也十分清涼,這是他在來到山中第一天晚上學到的第一堂課。
連打了三個大大的呵欠之後,陳心隐感覺腦子裏的迷糊勁兒過去不少,才開始穿衣穿鞋,梳頭洗漱。
待他收拾停當,已經一刻鐘過去了。
陳心隐推開房門,疏通着屋內關閉了一夜的渾濁空氣。他走到雞廄,放出了裏邊的雞鴨鵝,揮舞着拳頭,着實威脅了一番那只最愛擾人清夢的大公雞,随手撒了一碗谷粒,然後來到廚房,升起火苗,開始了一日早飯的籌備工作。
趁着水未燒開,他端了一銅盆的清水,穿過天井院落,來到了玄真老道的房門口,用腳一把踹開房門,走進去,将銅盆放在架子上。
見如此大的動靜,這玄真老道竟然還在打着鼾,陳心隐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就這警覺性,還老是吹噓自己當年如何如何道法通神,法力無邊?恐怕随便一個人摸到你身邊都能把你給收拾了。
陳心隐從腰間解下一個喇叭花形狀的工具,此物名為驅山雀,這是玄真在他剛上山時交給他驅趕藥園中偷嘴的山雀用的,将小口湊近嘴邊叫喊,能發出極大的聲響,甚是好用。
他将驅山雀的小口處頂住自己的嘴巴,将大開口處靠近玄真老道,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醞釀半晌,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喊道:
“下雨了,快起床收衣服啊啊啊!”
就在這句話喊道一半的時候,陳心隐抽身急退,藏到了屋子一角。
果不其然,他剛避開,一把小臂粗的木棍淩空擊來,如天外流星般掃過了剛才陳心隐站立喊話的位置。
“可惡,算你小子跑得快。一大早鬼哭狼嚎地幹什麽,讓讓不讓人睡覺了。”
玄真老道将手中木棍恨恨地往地上一丢,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一臉的不樂意。
“哇!老頭子,你下手也太重了吧?這一棍下來,我哪裏還有命在?”
陳心隐撿起被玄真老道扔在地上的木棍,左看看右看看,比劃兩下,在撸起袖子,對比了下自己手臂與木棍的粗細,滿臉誇張的表情。
“有你玄慧師叔在,死不了你的,最多打個半死。”
玄真老道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這老頭,膽敢謀害靈虛山的未來,我和你拼了。”
陳心隐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和玄真老道扭打到了一處。
“我咬死你!”
“啊!你這臭小子,松口。”
這就是藥園峰上日常起床時演繹的戲碼,無甚創意可言,不過兩位角兒都十分投入。
……
玄真老道梳洗完畢,施施然來到了飯桌旁落座,只等着陳心隐大廚準備好的早餐。
“我說,你這混小子,以後進門得先敲門,不能不請而入,這樣不禮貌。”
席間,玄真鄭重其事地告誡着陳心隐。
“老頭兒,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麽樣一個人,身上有幾兩重?再說了,我就算敲門了,難道你就聽得見嗎?”
陳心隐趕緊夾起菜盤裏最後一截醬蘿蔔,就着稀飯呼嚕呼嚕吃了個幹淨,抹抹嘴唇,嘴裏還含糊不清地應道。
“不管聽得見聽不見,你必須得敲門,我這把年紀了,總會有點個人隐私吧?這是我們藥園峰的規矩。”
見陳心隐軟的不吃,玄真老道只好強硬起來。
“從來沒聽說過。”
“現在你聽過了。”
“說到個人隐私,上次我好像聽到你說夢話,叫了……唔,誰的名字來着?哦,是了,是玄慧師叔的名子。啊呀!難道……”
陳心隐一臉誇張。
“小兔崽子,不許亂說,你聽錯了。”
“不說可以,早晨的碗筷你刷了吧,我去巡山了。”
陳心隐說完,就丢下一桌子的狼藉,雀躍奔跑着出門工作去了……
玄真老道呆呆地看着陳心隐遠去的背影,刷着碗筷,唉聲嘆氣,三年前多好一個小孩兒,尊老愛幼,待人有禮,怎麽才三年,就變成現在這樣的老油條,不良少年了呢?
“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呱,近墨者黑,近墨者黑。”
房梁上路過歇着的鹦鹉扇動翅膀,啪啪飛了出去,邊飛邊高聲唱着。
“走開,一大早就來,真是喪門鳥。”
……
“清風拂眉,少年人哪識得甚麽愁滋味。”
歌聲在雲間飄起,這是陳心隐的歌聲。
今兒是七日一次的治病期,他得先下山,再上山,按時來到玄慧師叔所在的丹凝峰,接受她的例行檢查呢。
“青衫雨濕,只道是大山蒼翠。”
陳心隐接着唱道,山中清閑,他有時也喜歡編些歌謠,寫些詞句,自娛自樂一番,這在玄真老道的眼中就是典型的附庸風雅,不務正業,可是陳心隐可不這麽認為,為此兩人常常為此秉燭論辯,不困不休。
“綠草紅花,留不住輕快的步伐。”
唱到此處,在醉人的花香中,陳心隐的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泉水叮咚,游魚兒卷起細尾。”
經過一個清亮的水潭時,陳心隐唱起了這一句,這是專為這潭水而寫的。
“松華如蓋,遮不住這逼人的年華。”
雖然歌詞如此,不過陳心隐倒是很喜歡躺倒在松樹底下午寐,至于遮不遮住,向來不是他來操心的事兒。
“繞過山崗,有一女孩兒倚蘭……而睡。啊!”
每次他都得拐過一個山崗,這句歌是專為此而寫,當然其中更加包含着少年人心中那一絲懵懂難言的青春躁動。
這句歌他已經唱了不知多少遍,然而此次他竟然差點忘詞……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前方有幾棵高大的橡子樹聚集生長,平日早已看厭,無甚奇特。今日卻稍有不同,不同之處何在?
樹下多了一個少女!
只是少女邊沒有蘭。
她也沒有睡。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兒呢?
顏比舜華,容欺霜雪,含情流眄,搖曳生姿,身披薜荔,腰束女蘿,體态婀娜,令陳心隐神失……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
往日學習的詩句在他的腦海中回響起來……
就在陳心隐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打完招呼之後要不要相互交換姓名以及住址時,在女孩的背後,樹的後邊,突然轉出來一只赤色的豹子,豹子背上還站着一只紋飾奇特的貍子。
“小心!”
陳心隐來不及多想,噌的一下就撲了上去,他縱身而起,一個空翻,就阻在了女孩兒與赤色豹子之間。
來不及猶豫,他又從袖中抽出一張黃紙片,伸手一抹,光芒閃過,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長弓,背上出現了一個箭囊,他取箭,搭弓,張弦,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來不及自得,他眼睛緊緊盯住了紅色豹子的動作,和它對峙起來,一有異動,随時出箭,他并沒有把握能一箭能夠制住這只豹子。
陳心隐背後的女孩兒一呆,然後铙有趣味地看着護在自己身前的陳心隐,笑吟吟的,她作了一個手勢,豹子先是一愣,随即低下頭,轉身離去,幾個縱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陳心隐輕輕吐了一口氣,松開了手中的弓,将箭插回背後的箭囊裏,弓與箭再次化作一道黃紙片,被他收回了袖中。
“謝謝你救了我哦。”
姑娘的聲音挺好聽。
“不客氣,這是我應做的,呵。”
陳心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顯得有些腼腆。
“對了,你叫什麽名子?”
姑娘問道。
“我叫陳心隐,靈虛山藥園峰人氏,你呢?”
陳心隐忙不疊地将信息說出,心中還暗舒了口氣,還好姑娘替他問了出來,否則他還要糾結一番要不要問她姓名這個千古難題呢。
“我呀,說出來不怕吓着你,我叫山鬼,是鬼哦,來無影去無蹤,天下有山的地方全部都是我的家。”
說着自己名子,小姑娘還故意作出張牙舞爪的樣子,吐出丁香小舌,翻着白眼,吓唬着陳心隐。
“山鬼啊,這名子倒是少見。你莫要吓我,我倒是從未見過鬼,這世上哪裏會有鬼呢?”
陳心隐當然沒有被吓着。只是覺得她扮鬼的模樣十分可愛。
“山姑娘,你怎麽會到靈虛山來的?”
“我叫山鬼,不叫山姑娘,還有,和你說,你別不信,我真的是鬼哦。”
“哦,好,山鬼,你是鬼。”
“嘻嘻,我呀,不喜歡家裏,家裏的父兄太無趣,所以常年外出游玩,偶然行到此處,見你們這靈虛山靈氣充郁,便生出喜愛之心,連着游玩數日,連這靈虛山一角都未看完,到現在都不舍得走了。”
山鬼的眼中流露出滿滿的不舍和留戀,看得出來,她是真正喜歡這座靈虛山的。
“真的嗎?你喜歡靈虛山?這一帶我非常熟啊,我可以當導游,帶你到處游玩,保管你能夠盡興。”
陳心隐學着明石師兄,十分豪爽地大包大攬,将胸脯拍得啪啪作響。
“真的嗎?心隐,那就謝謝你了,我也正需要一個當地土著作導游呢,只是這方圓千裏沒有人家,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哦。”
山鬼驚喜道。
“心隐,你要帶我去哪裏?”
“嘿嘿,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包管你會大吃一驚的。”
陳心隐領着山鬼,一路鑽山過林,趟河過水,還時不時停下來思量片刻,待辨別方向,才繼續邁步上路……
就這樣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引路的陳心隐猛地停下,後頭緊跟的山鬼收腳不及,直接一下子撞在了陳心隐的身上,把他撞了一個踉跄,正面朝前,撞在了一棵樹上。
“哎呦,好痛。”
陳心隐揉着撞紅的鼻子,龇牙咧嘴。
“呀,心隐,你沒事吧,真是對不起,我一時停不下來。”
山鬼滿臉歉疚,趕忙上前來查看傷勢。
“我沒事,再往前走幾步我們就到了。”
陳心隐少年心性,很快就再次興奮起來,他拉着山鬼的手臂,再向前行,鑽過一片樹叢,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個熱鬧的山谷。
“好了,我們到了……”
006 瀑底洞天夢蝶人
在越走越近之時,山鬼就已經敏銳地感受到了轟隆隆的水聲和氤氲着越來越濃重的水汽,至此她才明白其中緣故。
這是一座巨大的瀑布,一條垂天而落的瀑布。
瀑布高不見頂,最下端尚在人間,而最上端已經直入雲霄。左右連綿足有三二裏,半座崖頭,皆在水泊之中。
不知多少年的落水的沖刷,瀑布底部形成了一個無比遼闊的深潭,潭水幽深,碧綠剔透,卵石圓滑晶瑩,偶見游魚三五尾,在潭中一個翻身,閃起鱗光一片,甚是可愛。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果真是壯觀吶!”
乍見如此盛景,山鬼一時間屏息不敢高聲,随兒情緒陡然激動起來,親啓朱唇,誦出曼妙歌聲。
“山鬼,不想你也喜歡唱歌呢,真好聽,比我唱的還要好。”
陳心隐耳力還不賴,能夠敏銳地捕捉到瀑布轟鳴中的一絲佳音,他心下細一琢磨,只感覺這句歌詞甚是雄壯,銀河落九天,描述這座飛瀑也是異常貼切,不多不少,于是溢美之詞自然不甚吝惜。
“心隐哪裏話,我一小女孩兒,哪裏寫得出這樣的詞句,這是在山外流傳甚廣的詩句罷了,外邊紅塵萬丈,雖無山中歲月清幽,卻也是人傑地靈,群星璀璨。看到眼前壯觀的景象,我這才情不自禁地歌唱出來。”
山鬼掩嘴輕笑,接着又向陳心隐詳細介紹了這句詩的作者大號太白先生在坊間流傳的一生傳奇故事,只聽得陳心隐向往不已,特別在他聽到太白先生最後捉月潭水中那段時。
“哦,真不愧是谪仙人也。”
陳心隐贊嘆一聲。
“對了,這座瀑布叫什麽名字啊?”
山鬼好奇地問着陳心隐。
“唔,沒有名字。”
“沒有?那我們幫它取一個名字吧?”
山鬼躍躍欲試地建議道。
“好啊,我聽你方才吟誦的詞句挺好,我們就叫它……銀河瀑布吧?”
“銀河瀑布?好啊,就叫銀河飛瀑!”
……
少男少女二人在潭邊閑坐,欣賞這靈虛深山中的天地生成的奇觀異景,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相互談着天。
“對了!我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
正說這話,陳心隐一骨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