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的場一門（一）

伴随逐漸回升的溫度來臨的是為期一個月的春假。純子阿姨去超市裏采購了很多件小孩子的長袖長褲，樂此不疲的給夏目換裝。

旅館的客人也因為春天到來而數量大增，每日都有從日本各地慕名去附近的金閣寺觀賞的游人在旅館裏住宿。

夏目窩在房間裏鮮少出門，打算為旅館幫忙。純子阿姨為此相當憂心。

[貴志出去找朋友玩吧，小孩子不用做這些事情喲。]

夏目坐在椅子上微微一怔。卻沒想到這幾日不出門會令她擔心。說實話，過去的7年中，每到一戶家庭裏夏目都是被驅使幫傭的對象，幾乎成了習慣。

但是…

純子阿姨不需要他這麽做…

[純子阿姨我知道了。]

夏目心裏感動不已，他是真的被當作家人對待，而不是像過去那些人那樣。

夏目回到房間，思考了幾秒，伸手拿起電話。

[山崎？]

[夏目？終于願意跟我一起去寺廟探險了嗎？]

說起來，山崎也住在這邊，離夏目家的溫泉旅館很近。

這幾日山崎一直都在不懈的要求夏目一起去他最近在山上發現的寺廟探險，但都被夏目禮貌的回絕掉。這次答應，山崎會很開心的。

畢竟是朋友，這份難得的友誼，是他想要珍惜的溫暖。

和純子阿姨和叔打過招呼。夏目帶着裝有飲料便當的背包出門。純子阿姨囑咐說天黑之前要回來就好了，大概他們也想看到自己活潑起來。

想到這裏棕發的孩子不禁彎起了嘴角。有家人真心的為自己着想，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太過珍貴。

路上都在和妖怪們打招呼，還有熟悉的妖怪會問他這幾天怎麽都不在這樣的問題。

京都的妖怪和人類和平的過着各自的生活，除了他因為看得見，便和妖怪有了交往之外。

[夏目大人！]

從後面追上來的河童把一條新鮮的還在擺動的魚遞到夏目面前。

[夏目大人這是我特意找來孝敬您的～]

自從在上學路上給河童送過水後，河童便感激的像他的崇拜者一樣，日日給他送奇形怪狀的貢品，這條魚反而是最正常的吧。

[對了，夏目大人…]

不知怎麽河童說話的語氣變得猶豫起來，好似在擔憂什麽一般。

[聽虎頭他們說的場一門的人又開始行動了，虎頭有幾個兄弟就失蹤了，他們平常也很老實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捉走了…夏目大人如果遇到了的場一門的人，也要小心，您的妖力說不定會被他們窺勘。]

聽到熟悉的名字，夏目皺起了眉頭。

的場哥哥嗎…？

那次在弓道社被的場所救的事情讓夏目差點忘記，那個人就算和自己相似，也是絕對不可能像自己這樣和妖怪做朋友。

他是會殺掉妖怪的除妖師，自己也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好的，我會注意的，我也會想辦法尋找那些失蹤的妖怪的。]

夏目微笑着撫摸河童的頭，讓看起來十分沮喪的河童破涕為笑。

[夏目大人太感謝您了！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虎頭！夏目大人最棒，夏目大人最棒！]

看着高興的唱歌離去的河童，夏目不由笑了起來。妖怪們，真的是很可愛的朋友阿。

思緒又轉到河童告訴自己的事，失蹤的妖怪，是被殺掉了嗎？

夏目不由戰栗着。

10歲的小孩子，經歷過父母的去世，對于死亡多少有了概念。

死亡，就像父母那樣，不能再和自己說話，不能擁抱自己，會被推進爐子裏火化，死掉的妖怪，應該也是這樣。

莫名的怒火從夏目心頭竄起。

就這麽殺掉無辜的妖怪，不尊重他們的性命，他是絕對會阻止這種事的！

找到一條河把魚放生，夏目匆忙趕往和山崎約定好見面的地方。

山崎在上山的樓梯邊東張西望，見到夏目出現，一臉興奮的揮手。

[夏目，你知道嗎？我剛才看見幸井德高中的理事長上去了！]

夏目腳步一頓，險些摔倒。

什麽…？

理事長…

那不是…的場哥哥…

夏目聯想到河童告訴他的事，不禁有了不好的預感。

山崎說的破舊神社也在山上，的場哥哥也從這邊上山，莫非是…

失蹤的妖怪被關在神社裏面…？

不行！一定要上去看看！

[夏目夏目，你怎麽了？]

被山崎大力從呆滞狀态搖醒，夏目驚覺自己後背俱是冷汗。

第一次和的場相遇的恐懼感還殘留在心底，想到的場可能是上去殺掉被捉住的妖怪就會害怕不已。

[山崎…那個…我們明天再來吧…的場哥哥說不定也在那裏，如果他有什麽事打擾到多不好…]

夏目不自在的編織謊言，怕被山崎看出端倪。

不管怎麽樣，夏目不可能讓身為普通人類的山崎随自己上去，妖怪的事情是有危險的，他不可以讓朋友冒險。

山崎抓抓頭發，不好意思的笑道。

[夏目說的也對，唉，真是的，好不容易叫夏目出來都不能輕松的玩一次，抱歉啦。]

[哎？…沒關系…山崎為什麽要道歉…]

[夏目比我和一原成熟，考慮事情都比我們周到，總是要麻煩夏目來照顧我們，我們也想為夏目做點什麽呢。]

[山崎…]

他被關心了阿。

因為自身的特殊，他始終小心翼翼害怕有人發現妖怪的事。

被過去的同齡人排斥，被寄住家庭的人随意打罵斥責，孤獨的度過每一天。

可是，在這裏，他遇到真心對待他的山本夫婦，一心給予他友誼的妖怪們，學校裏也有一原和山崎是好朋友，曾經的悲傷，早就成為歷史。

他多麽慶幸，能來到京都，得到這麽多的溫暖。

[拜拜夏目，我回去咯。]

[再見，山崎要小心山路。]

[好的，夏目也是，注意安全。]

确定山崎走的夠遠不會再返回，夏目轉身爬上上山的階梯。

沿着長長的樓梯跑到了山上，夏目在草地裏發現了很顯眼的血跡，順着石板路向前延伸。夏目毫不猶豫的跟上去，在跑到一座破舊的寺廟前，血跡在寺廟的階梯上消失了。

[是這裏…？]

夏目停下步伐認真打量了一遍附近，确認了沒有人看守沒有符咒沒有式神，才緩緩靠近了緊閉的大門。

夏目側頭聽了聽寺廟裏面的聲音，雖然近似安靜無聲，但不時會傳來微弱的呼吸聲或者呻吟聲。沒有太多思考，夏目用力推開了大門。

[是虎面怪…]

未說完的話停在了嘴邊。在他推開門的一瞬，他就看見的場靜司，一襲黑色和服，拿着紅色油紙傘，站在背光的地方。

被黑暗籠罩的臉看不清眉目，也能想象出那不懷好意的笑。

夏目霎時感到皮膚繃起，整顆心都懸了起來，狂躁的跳動着。的場微笑着，一字一句說道。

[小夏目，又見面了喲。]

其實在夏目知道的場靜司這個人之後，對他寄托有期待的心情。

期望那個和自己看得見相同風景的人理解自己，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人。

但是，不一樣…

作為除妖師的的場靜司，殘忍無情的傷害妖怪。

夏目貴志，普通的孩子，只想和妖怪做朋友。

擁有同樣一雙眼睛，卻選擇不同的，也是相反的路。

夏目睜着琥珀色的眼睛鎖住的場，身體劇烈的顫抖。

他清楚的看見在神社地板上躺着好幾個虎面怪，通通都渾身鮮血，不明生死，地板上淌出的血跡一直流到神社門口，鮮豔刺眼。

夏目憤怒的握緊拳頭。

[你把他們怎麽樣了？你到底要做什麽？随便傷害妖怪的行為太過分了！我一定會阻止你！]

的場從陰影裏走出來，唇邊似笑非笑挂着諷刺的含義。

[小夏目不好奇我為什麽會在這裏等你嗎？]

[什麽…？]

夏目跟不上的場跳躍性的話，大腦思考不能。

他知道我會來？

他這樣說是什麽意思…？

[我調查過你，夏目鈴子的孫子，看得見妖怪，選擇和這裏的妖怪做朋友，對吧？讓我覺得很有趣，想要看看你能堅持多久。]

[我不明白…你調查我…為什麽？]

的場看着面前露出迷茫神情的孩子，惡劣的彎起嘴角，他徑直向夏目走過來。

夏目不自覺的後退，直至退到平臺邊緣，一臉踩空身體向後仰倒。

[啊！]

在夏目就要落下去的那刻，的場以極快的速度沖過來，一把拉住夏目揮動的手，将他扯進自己懷裏。

夏目冷汗直冒，緊趴在的場身上沒有動作。

又一次…

又被這個人救了…

夏目臉紅的要冒煙，聲音細小如雨絲。

[的場哥哥…]

的場笑笑，微挑起眉。

懷裏瘦小的軀體有青草的香味，柔軟的四肢依附于他臂彎中，皮膚與皮膚相觸的感覺很特別，也很舒服。

在的場靜司16年的人生裏，大概是第一次擁抱着誰。即使是父母，也從未給予他擁抱這種親密的舉動。

感覺不壞啊…

的場心神恍惚了幾分，回過神見那孩子還埋在他懷抱裏，不覺生出笑意。

[小夏目不打算過問虎面怪的事嗎？還是說很喜歡被我抱着？]

仿佛被這句話驚醒，夏目立刻掙脫開他的雙手，迅速退後，琥珀色的大眼睛光芒四射。

[的場哥哥，請你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盡管語言嚴肅，面上卻無法控制的染上紅暈。

夏目懊惱的攥緊手心。

我剛剛是怎麽了…

居然不想推開…

幾乎沒想到虎面怪的事…

對于夏目貴志來說，也只接受過父母的擁抱，輾轉流動的人生裏也沒有誰會擁抱他。

所以的場無意中的擁抱，令夏目感受到久違的溫度。

偏偏是…

這個人…

[坦白說就是，對你強大的妖力和你身為夏目鈴子的孫子的身份很感興趣，對你做了調查，就順手捉了這些妖怪引你出來，想必你是不會不管他們的對吧？就如我所料，你來了。]

[…太過分了吧？]

夏目的身體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強烈顫動。

就為了引他過來…

随意傷害妖怪…

妖怪和人類不是同樣的嗎？擁有生命和語言，以及自由的生活在森林裏的權力。

他怎麽可以…

這麽殘忍…

[就為了見我，而随意傷害妖怪？你憑什麽這麽做？為什麽不珍惜他們的生命？]

的場一頓，笑容在臉上擴大。

[小夏目難道認為妖怪和人類是一樣的？哦呀，看來我們需要就這個問題好好談談。]的場擡手一揮，兩個相當眼熟的面具式神出現在面前。

[請小夏目到的場一門本家作個客，如何？。]

随他話音落下，兩個面具式神向夏目俯沖過來。

微微愣神，夏目立刻轉身沿寺廟階梯向下跑。兩個面具式神跟在後面緊追不舍，夏目停頓一秒便向森林更深處跑去。

沒跑多久，已經有體力透支的感覺，10歲的身體還是太弱了。夏目回頭見那兩個式神離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而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該怎麽辦？想到那些虎面怪還在的場手上生死不明，原來不穩的腳步更加紊亂起來。如果他僥幸躲過了，那麽那些虎面怪就危險了。這樣的話，他根本沒有辦法一個人跑掉。

夏目最終停下了腳步，任憑面具式神攔在他前面。後頸挨了一下重擊，眼前的世界終于化作黑暗。

面具式神把夏目帶到的場面前，的場接過來，因他過輕的體重皺了皺眉。

[還真是瘦呢。]

資料畢竟只是紙張上的文字，無法親眼見識那孩子7年來的經歷，但也看得出，那孩子承受了不少痛苦。

竟然也不恨，妄想在人類與妖怪間保持平衡。

的場用沒被符咒遮住的眼睛凝視着懷裏的孩子精致的面容，心裏浮上不具名的迷茫。

[為什麽…能夠如此幹淨？]

幹淨到，能夠淨化一切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