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哎……”楊夫人放下了手中的名單,忍不住嘆氣。
定北侯知道老妻在愁什麽,還是大孫女的婚事。昨天去薛家吃了喜酒,見薛家喜氣洋洋,她憋了一肚子的氣回來,心裏很不痛快,偏生有意結親的人家她又都不滿意。
“都收起來吧,一會兒丹凝那丫頭要回來了,她看到又要難過了。”
楊夫人讓人收起了名單,抱怨道:“這媒人介紹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周家那個只知道逛花樓的浪蕩子,還有嚴家那個有只眼睛出了問題的小子,這個姓蔣的前面娶的難産去世了……”
這些人別說跟薛煦州別苗頭了,就連門當戶對、沒甚比較要命的缺陷這兩條都滿足不了。她那乖巧懂事孝順的外孫女怎麽能嫁這種人家!
定北侯倒了杯茶遞給她:“喝杯茶消消氣,這個事不着急,咱慢慢相,總能遇上合适的。”
楊夫人白了他一眼:“說得輕巧,跟丹凝同齡的男子,大多不是成親就是有婚約了,剩下的十有八九是歪瓜裂棗。再拖一年,更難找到合适的。”
定北侯知道老妻還在氣頭上,也不接話,只是又給她續了一杯茶:“天氣熱,多喝茶!”
楊夫人哪有心情喝茶,将杯子放下,琢磨了一陣,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老頭子,上回薛夫人提的那事,你覺得怎麽樣?”
時間過去太久,定北侯一時沒想起:“什麽事?”
“就是替她家小子求娶咱們家丹凝的事啊!”楊夫人提醒他。
聽到這話,定北侯直搖頭:“這怎麽行?跟哥哥退了婚嫁弟弟,說出去多難聽,別人肯定得笑話咱們!”
楊夫人卻不這樣認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退婚是他薛煦州的錯,又不是咱丹凝的錯。況且前些年他一直在邊疆,也沒跟丹凝見過面,毫無私情,便是嫁弟弟也沒甚不妥的。薛家二小子長得挺精神,沒甚惡習,聽說如今還知道長進了,薛夫人也是個明事理的,又對咱們丹凝心懷歉意,嫁進去婆媳矛盾都沒有,我看這是頂頂好的一門親事!”
定北侯很無奈:“這……這以後處在一個府裏,大家見了面多不自在!”
“就算不自在,那也是他薛煦州和陸瑤不自在,見了丹凝繞道走!”楊夫人不屑地說。
她越想越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這女人嫁人,要想過得舒心,夫妻和睦舉案齊眉是其一,婆婆明事理不刁難是其二,缺哪個都不行。她家丹凝若嫁到薛家,薛夫人定是不會為難她的,有婆母喜愛,這日子怎麽都不會過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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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北侯深知老妻的頑固,但如今聖上沉迷黃老之術,不理朝政,太子監國,野心勃勃,本就對他們這些手握重兵的世家大族警惕得很,他們兩家真要重新聯姻,那多疑的太子只怕是要寝食難安了。
定北侯可不希望一場兒女婚事在東宮心中埋下一根刺,打破目前的平靜。
可這裏面的內情又不好向老妻道明。他只能勸道:“丹凝也不見得樂意天天跟他們一個屋檐下。這段時日,丹凝的心情不大好,你先別提這個,萬一後面碰到更合适的小子呢?”
第一句話觸動了楊夫人,她猶豫了一會兒:“那先聽你的吧。”
定北侯握住她的肩,笑了笑,正欲說點什麽讓老妻開心,管事突然奔了進來,深色慌張:“侯爺,夫人,大姑娘,大姑娘回來了!”
見管事神情不對,定北侯忙問:“發生什麽事了?”
管事趕緊禀告:“拉車的馬突然發狂,墜了崖,好在遇上好心人,救了大姑娘,只是大姑娘受驚不輕,還受了些輕傷!”
楊夫人聽到前面一句差點昏厥,好在後面有了好消息,她趕緊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老兩口連忙去了楊丹凝的院子裏。
楊丹凝剛換下了那身狼狽的衣服,正坐在榻上,等着大夫處理她額頭上的傷口。
楊夫人看到她額頭上青了一大團,心疼極了:“怎麽撞成這樣,還有哪裏疼?”
楊丹凝扯了扯嘴角,笑着安撫她:“祖母,孫女沒事,勞祖父祖母擔心了!”
“哎呀,祖母的乖孫女,你可別說話了,先上藥。”楊夫人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就怕她身上還有其他的傷。
定北侯見孫女沒大礙,便退了出去,叫來管家,詢問道:“今天都有誰跟着大姑娘?”
管家回道:“大姑娘不喜排場,陪同的丫頭是冬兒,趕車的是阿祥。”
“叫過來,我有些話要問他們。”定北侯背着手說道。
因為離得近,最先被叫過來的是冬兒。
她也吓得不輕,臉色蒼白,眼底還藏着劫後餘生的驚懼和惶恐:“冬兒見過侯爺!”
定北侯瞥了她一記:“将今天的事從頭說起!”
冬兒緩了緩心頭殘餘的恐懼,細細道來:“是,侯爺。上午用過早膳後,奴婢陪同姑娘上了車,阿祥……”
聽到斜側突然沖出一人救了他們,定北侯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但沒打斷冬兒,直到冬兒講完停下來,他才問道:“救你們那位公子可有留下姓名住址?”
冬兒搖頭:“沒有,姑娘當時驚得不輕,沒想起這一遭!”
定北侯神色莫辨,停頓了幾息又問:“那公子可有何特征?”
冬兒想起那驚鴻一瞥:“約莫弱冠之年,身長七尺,長相儒雅,皮膚特別白,舉止客氣有禮,就是身體似乎有些弱,山風刮來咳了好幾次!”
聽到最後一句,定北侯腦海中驟地滑過一道人影。如果是他,這也未免太荒謬了!
打發了冬兒,他又召來阿祥問話。
阿祥是又驚又怕又惶恐,見到定北侯就撲通一聲跪下:“老爺,小人有罪……”
定北侯想到先前那個猜測,心煩意亂,沒興趣聽這些,打斷了他:“阿祥,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阿祥很委屈:“侯爺,從府裏出發去接姑娘前,小人檢查過的,馬車安好,咱們家的棗紅馬也很溫順,不知怎地在山上突然發了瘋。”
定北侯又問了一些問題,阿祥的說辭跟冬兒的都能對上,棗紅馬突然發狂的原因還是沒找到。
等他下去後,定北侯吩咐管家:“詳細查查阿祥和冬兒,他們倆還有其家人最近有沒有接觸府外的人,平時有沒有什麽反常的舉止。”
“是。”管家恭敬地道。
定北侯仍覺得此事有些蹊跷:“再暗中安排幾個人去崖下搜搜那匹馬的屍體,找到擡回來查查馬突然發狂的原因。”
查證這些都需要時間,但定北侯心裏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英雄救美何其眼熟的套路,薛煦州悔婚不就因為這個嗎?
越想越不對勁,晚上快要休息的時候,定北侯跟妻子商量:“因那薛煦州悔婚的緣故,京中流言蜚語不少,丹凝也一直郁郁寡歡,不若送她去安州散散心。”
楊丹凝的外祖父母家在安州,距京城有好幾百公裏遠,如此遠的距離,姑娘家出門,往返就得近一個月。
楊夫人擰着眉:“這……她這一去恐得好幾個月,她的婚事怎麽辦?”
這點定北侯也早有思量:“不若讓她外祖家幫忙相看,嫁在安州,既能遠離了京城的紛紛擾擾,也有她外祖一家照看。”
“安州那小地方,能有什麽合适的人選?而且丹凝若是嫁過去,怕是幾年才能見一回了。”楊夫人舍不得,不解地看着丈夫,“你怎會生出這種念頭?是不是上午我提了薛家你不高興,那我不提就是,咱慢慢給丹凝相看。”
哪是因為這個,定北侯蹙眉,不好解釋自己心裏的猜測。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侯爺,夫人,八公子求見。”
聽說小兒子回來了,老兩口臉色稍霁,止住了話頭,讓小兒子進來。
楊八郎是老來子,最得楊夫人疼愛,進門就沒個正形,喊了一聲爹娘就跑去拿桌上的果子吃。
楊夫人瞧見這一幕,一邊讓丫鬟去拿吃食,一邊問道:“今天怎麽突然回來了?沒用晚膳嗎?”
楊八郎在書院念書,只有月底才會歸家,今天是月中,非年非節,家裏又沒什麽事,他這麽晚回來,實在是突然。
咽下果子,楊八郎又灌了一口茶,這才說道:“爹,娘,咱們家丹凝要進宮嗎?”
楊夫人狠狠剜了他一記:“胡說八道什麽呢!”
定北侯聽到這話卻是心裏一突,那種不詳的預感更加強烈,他皺眉問道:“怎麽回事,仔細說清楚。”
楊八郎撇了撇嘴:“我就知道是那劉迅那厮風言風語瞎說的。他昨日回家給他爹慶生,今日歸來,說是在路上看到丹凝被太子府的奴仆送回了家,還諷刺我要當皇親國戚了。我明天撕了他那張胡說八道的嘴!”
心裏最隐秘的擔憂成了真,定北侯沒心情搭理這個傻兒子,不耐煩地說:“行了,少惹事,送你去書院是好好念書的,不念書就去軍營……”
一聽說要去軍營,楊八郎溜得比誰都快。
楊夫人到底是跟定北侯做了幾十年的夫妻,當即察覺到了丈夫情緒的變化,關切地問道:“這是怎麽啦?”
事到如今,定北侯也不瞞她了:“丹凝的事要盡快做決定了,要麽去安州,以後嫁在那兒,一輩子安貧樂道,要麽,你想讓她嫁到薛家也成!”
楊夫人奇怪丈夫突然改變了主意:“到底怎麽回事?莫非……小八說的是真的?”
定北侯閉上眼點了點頭,将薛煦州和陸瑤之所以在一起有太子的手筆,還有今天他心裏的猜測都說了出來。
楊夫人聽後怒到了極點:“欺人太甚,毀了我家丹凝好好的婚事,讓她淪為京城裏的笑話,如今竟還惦記上咱們丹凝了。那太子府姬妾十餘人,可是好進的,不成,不成……”
可不是人人都想閨女嫁入皇室。皇室規矩多,紛争不斷,他們楊家又不像陸家,指望出個娘娘來鞏固榮華富貴。
定北侯也不願孫女嫁入皇家。
太子這人城府極深,又無容人之量,孫女若是嫁入東宮,楊家就要被卷入皇室的争鬥中,輸了全家都要受拖累,贏了依太子的為人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好在太子剛剛謀劃就被他們察覺到了端倪,還可以将苗頭扼殺在搖籃中。
定北侯嘆道:“盡快将丹凝的事定下來!”
楊夫人滿是滄桑的眼底滑過一抹狠色:“明日我就去找薛夫人,便是東宮那位要發難,他也要看能不能擔得起得罪薛楊兩家的後果!”
定北侯握緊了她的手:“此話休要再提,暫且就這麽安排吧!”
他們楊氏一再退讓,可連奕這厮疑心病甚重,既如此便遂了東宮的願。他倒要看看,東宮那位那奈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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