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噩耗

正在我做好準備之時,一道金光突然在我眼前迸發,刺得我眯上了眼,當金光散去,只見我們已從那個角落來到了昨日我見到巨獸的城郊。

此時巨獸正站在那兒,似乎在等我一般,見到我便走了過來,我看到熟悉的身影,剛冷卻的心就恢複了溫度。

我順了順巨獸的毛發,把臉埋在他的頸項,我心情糟糕透頂,我厭倦了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若非巨獸救我出來,我還真想一拳掄上那些該死之人的鼻頭,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讓他們知道,哪怕我是毫無靈力的普通人,也是容不得他們欺辱的!

這時,巨獸的長尾纏上了我們腰間,把我們送到了他的背上。雙翼一展,巨獸便帶着我們飛往前方。

渺小的山河又在我們腳下,這一次我卻沒有欣賞的心情,只覺得那些山河就像一條條深溝,向高空的我們張開雙臂,等着我們墜入下去。

“公子,你可還好麽?”舒訣貼心地遞了張錦帕給我,我胡亂擦了擦額上的虛汗,點了點頭。

我看向疲憊的舒訣,心中生出幾分愧疚。舒訣年紀還輕,卻得跟着我奔波,我愧對于他。

“舒訣,你走吧,聖主要抓的人是我,而非你,你大可離開,不必跟着我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

“我不走!”舒訣硬氣地道,“公子這等時候,我若是還走,豈非忘恩負義。況且,只要有心人抓住了我,便會逼問公子的下落,屆時公子便……”

“別說了,我都知道了。”我拍了拍舒訣的肩頭,微笑道,“多謝你,舒訣,往後的日子便辛苦你了。”

舒訣對着我一笑,重重地點了點頭。

巨獸飛行的速度很快,便在我們三言兩語之時,他已經帶着我們到了一處小城鎮。我甚少在人界範圍走動,不知這兒是何處,但既然巨獸帶了我們過來,想必這裏是十分安全的。

我與舒訣下了地,在周圍環顧一圈,正要回頭感謝巨獸時,卻發現他已經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了兩枚進入附近城市的通行令。

巨獸總是這般,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也沒有辦法,沖着天空高喊了一聲多謝,就帶着舒訣往鎮裏走去。

小鎮不像大城市,往來需要通行令,唯一不好的,便是這兒沒有客棧。

幸而這兒有個人家,因為做生意,要舉家搬遷,正好要賣掉房子,我與舒訣恰好路過,便買下了他們的房,稍微整理一下後,便住了下來。

我們開始在小鎮生活的日子,這一來二去的奔波,讓我們的銀兩花得十分之快,這兒大都是農戶,不谙品茶聽琴的風雅之事,我要想再靠彈琴賺些活計是沒用的了。舒訣也知道我的難處,第二日就跑到耕地裏去,給他人打打雜,賺些小錢。

可這些農戶大都是自家生産,一家子都是人手,除非家中有人病倒缺少幹活的,不然又幾個人會花錢請人幫做活,因此幾日下來,舒訣也沒賺得多少銀錢。

我的技藝全投在琴藝上了,別的都不知,要幹些粗使雜活也未嘗不可,但這小鎮的人家都沒那需要,我也就沒了用武之地。附近的城市我是不敢去了,只能挖空心思,掏出了自己那點點天賦,畫了數幅畫,讓舒訣到附近城市去販賣。

舒訣沒有被通緝,一般沒見過他的人也不會将他與我聯系到一塊,因而他到城市裏去安全得緊。且他到城市去,還可幫我探探消息,聽聽風聲。

就這樣,我們每日都過着平凡而枯燥的日子,為了謀生,那把琴都被我荒置了,落滿了塵埃,而筆則成為了我不可離開的夥伴。我曾想過再拿起琴,給它一褪塵埃,可伸過去的手,又被生活所迫拉了回來,再次與筆為伍。

我是有多久沒彈過一首琴了?大概半年,不,也許一年了。

一年的時光裏,我再也沒見過巨獸,也沒見過帝曜,只偶爾在夢中,會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就像我人生中匆匆走過的過客,只是留下短暫的記憶,就随着時間的長河,逐漸湮滅在我的生命裏。

一直到,那件事情的發生,他們才重新進入我的世界,掀翻了我的天。

那一天,舒訣出外後,整整一天沒有歸來。

依照往時,他會在晌午歸來用午膳,用完後小憩一會兒,才繼續出去賣畫。可那天,他中午未歸,我以為是被什麽事情纏身也沒在意,但當他傍晚都未歸來時,我就感到不安了。

我跑出了困了我一年的小屋,出外尋找他的身影,始終不見,向街坊鄰居打聽,也說今日見他出城後,便未見到他歸來。

我焦急地往附近的城市跑去,可當到了城門之外,我兀然想起,我不可貿然進入,指不準這城門口就貼着我的通緝令,只怕屆時我連舒訣都見不到,就被關入大牢。

我急得不知所措,正想辦法怎麽進去時,一人叫住了我。

“穆公子”

我回頭望去,是住在我們附近的陳大哥,看他這模樣,似乎剛從城內出來,我立時迎上去,詢問他可曾見到舒訣。

他搖了搖頭道:“舒訣我沒見着,不過穆公子,說句不好聽的話,您是不是正被通緝?”

我一愣,臉色微變,抿緊了唇,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陳大哥看了我一會,突然笑了:“嘿,穆公子您別擔心,我不是要告發你,而是要告訴你,剛才我在城門口看到一張撤了通緝的令,說您曾是被通緝之人,但聖主聖明,已經幫您洗脫罪名,還您清白了。這不,我一見到,就急匆匆地往鎮裏趕,等着告訴您這個好消息呢!”

我聽完後愣住了,幾乎不敢相信陳大哥的話:“您說的是真的?”為何,會突然撤了對我通緝的令,如果這時候撤了,豈非是等同于聖主承認自己抓錯人了?聖主身為一界之主,怎麽可能會做這等打自己臉的事情?

“千真萬确!不信您進去看!”陳大哥拍着胸脯,跟我說道。

我不太敢相信,但鎮裏人一向淳樸,尤其這個陳大哥,是個直腸子的,不會拐彎抹角做那些害人的勾當,而現在也由不得我去質疑這說法的真實性了。

既然撤了通緝,我便可自由出入城市,去尋找舒訣。

我感激地對陳大哥道了聲謝,立時匆匆趕進城。到了城內,守衛只懷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确認通行令無誤後,便放了我進城。我打眼一望,只見城門口附近的公示欄上,确實貼了一張撤通緝的令。我心口一松,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這張令卻能讓我的下半生回歸到了正途,解放了我。

我會心一笑,激動地想同舒訣分享這份喜悅,當回頭尋找熟悉的身影時,才猛然想起舒訣不在我身邊,他還下落不明。

我立時進城內尋找,逢人便問,可是偌大個城市,去找一個毫不起眼的人,多麽的困難。

夕陽已落,臨近夜幕,我跑得腿都打了抖,也沒見到舒訣的身影,而夜幕完全降落之時,城門便會關閉,我想可能舒訣已經回去,于是便往城門方向走。

誰知走到半路,便聽到有兩人低聲談話,驚得我站住了腳。

“聽說了麽,今日鬧市裏出了事,死了人!”

“喲,怎麽回事?”

“嗨,聽說是有人騎馬趕路,馬撒歡地跑,瘋狂得很,見誰就踏,這不,路中央有個孩子玩鬧,這馬的蹄子就踢上去了……”

聽到“孩子”兩個字,我略略松了口氣,孩子,那便不是舒訣了。可誰知後面的話,吓得我把氣都吞了回去。

“那孩子豈不是……”

“唉,孩子沒事,半路跑出來了個年輕人,救了孩子,可他自己卻……罪孽啊,這人的屍首還橫陳在衙門裏,至今都沒人去認領,只有那孩子的母親在守着。”

我頓時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不……不會是我想的那樣,不會!

我心中抗拒着答案,雙腳卻不受控制地往衙門方向跑去。我剛剛路過衙門,看到不少的人圍觀,以為是什麽難案,便未理會。可如今結合這事一想,指不準是……

我驚得雙腿都在打抖,到了衙門前,我竟然不敢進去,生怕會發現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實。

“哪兒來的人,大晚上來衙門,是不是來領人的?”我還沒進去,守門的衙役便喊了出口。

我愣然地看着冰冷的大門,重重地點了點頭。

衙役帶了我進去,我每走一步,都如踏在寒冰之上,冷意從腳底湧上心口。怎麽風這麽大,天這麽冷。

昏暗的燭火随風搖曳,剪下兩道昏黃的身影,我走進放置屍首的室內,就見一個婦人抱着一孩子守在蓋着白布的屍首前,低聲垂淚。

我的眼裏霎那間只容得下那蒼白的布,籠在布下的身軀颀長,粗略估計,站起來也就到我的耳根,而不巧的是,舒訣身高恰好到我的耳根處。

我的雙唇情不自禁地打起抖來,伸向白布的手緊握成拳,又松開,松開了又痛苦地握起,我有預感,只要我拉開這張布,我将面對一個殘酷的事實,将會親手為故人送葬。

“公子……”婦人哀戚的聲音響起,我看着她紅透了的雙目,一狠心,猛地拉下了白布。

剎那,淚水不受控制地湧上我的眼底,濕了眼眶。

舒訣,真的是舒訣……

今早還洋溢着一臉笑容對我道別的舒訣,此刻冰冷地躺在席上,滿面塵埃,胸口處一灘污血,刺得我雙目生疼。

“小兒當時在路上玩鬧,奴一時疏忽沒看緊,結果烈馬奔來,是這位公子出手相救的。可是……聽仵作說,烈馬當時踏碎了公子的胸骨,碎裂的胸骨紮入心髒,這位公子流血過多,就走了……”

我心一寸寸的涼透,那婦人的聲音就像遠在天邊的一樣,朦朦胧胧的,可我卻一字一句地聽得清清楚楚。

我聽得清舒訣走的過程,猜得到他臨死前的痛苦……舒訣啊,他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一位親人了,為什麽上天如此不公,連我最後一位親人的生命都剝奪而去!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取出錦帕,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舒訣臉上的煙塵,小心地褪去他身上的污衣,試圖幫他擦去胸口的血漬,可是那血太多了,都凝結成了塊,如果我用力擦拭,會傷到舒訣。

我怎麽狠心傷他,哪怕他已經不知疼痛,我也要保護好他的身體。我褪去身上的外袍,細心給舒訣穿上,抱起他,一搖三晃地往門口走去。

“公子,這是奴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婦人哭着追上來,給我一袋銀錢,我掃了眼婦人和孩子的裝扮,粗布麻衣,看來也是個窮苦人家。

我搖搖頭,并沒有收下,我不差那點銀錢,舒訣救人是英勇之舉,若收受他人銀錢,那就是對舒訣的侮辱。

“請問,你可知騎馬之人是誰?”舒訣雖走,但我有權利知道,害死他的人是誰。

哪知婦人一愣,竟是低下了頭,不敢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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