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解脫
我以為是舒訣投胎轉世,可當我仔細看那孩子的模樣,才發現他們只是長得像罷了,實質上無論是氣質還是神态,他們都沒一點相像。
舒訣是很靈活的,而這孩子卻死氣沉沉,若非他還會動作,我真以為他是個傻子。
“九澈。”這是他與我說的第一句話,我聽得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這聲音跟鬼似的,涼透了。
我直覺地不喜歡這個孩子,可是畢竟是故人之人,哪怕不情不願,也要照顧好他。
當年經過魔界突襲一役,珏劍門人對魔界中人憎惡至極,我不能放九澈離開我所在的浮空山,只能讓他在這裏生活。
我設下了禁制,禁止他走出這裏,給他安排了房屋與食物,哄他休息後,我便回到了魔界,一來是确定九幽所說的是否屬實,二來是因為……九幽口中所說的上神。
可惜,無論是九幽,還是上神,我都沒有見到。
九幽的随侍長老告訴我,九幽已經被上神拘禁,不知所蹤。
我驚訝地詢問長老,那上神現在何處?
長老說,他們只有緣見到上神的身影,便不見了。
我懷着一絲希望,問道:“上神,可是淡金色發的男子?”
長老卻搖頭道:“好似不是,是紫發的。當時我們還吓了一跳,紫發不都是魔族王族方有的發色麽?”
我神情恹恹地低頭走了,沒再聽長老的唠叨。
上神有兩位,一位是帝曜,另一位喚作帝玄。
帝曜掌管生界,帝玄掌管死界,我早該猜到,會來囚禁九幽的,只會是掌管死界的帝玄,不是帝曜。
我在魔界找了一圈,又回了人界尋找,依然不見九幽的氣息,遂放棄了。
九幽犯下重罪,手裏握了許多人的性命,他會受罰,是在我意料之中,我雖然與他是故交,但有罪便得受罰,是天經地義之事,我不會為他說情,只會覺得可惜。我當初之所以放他離開珏劍門,也不過是為了少些傷亡罷了,且我相信他,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一定會知道自己怎麽贖罪的。
我第二天再次回到魔界,私底下尋了長老,與其商議如何處理玄骨追魂槍,長老稱魔界有一地下封印,可将其封印在此,免絕後患。我毫不猶豫地與長老過去封印了玄骨追魂槍,把一切悲劇的源頭深深地埋進了地底。
最後的一位朋友也離我遠去,我不知他是生是死,但至少我會騙我自己,他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守護着自己的孩子。
我已經痛到了極致,對于生離死別已經麻木,我甚至已經哭不出來了,流出來的除了血,還是血。
在我人生最艱難的時候,陪伴我的是九幽,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安慰我的也是九幽。
帝曜呢?他除了甩甩袖,潇灑離去還留給我什麽?什麽都沒有。
我的人生真是可笑,用了半輩子的時間去追逐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葬送了自己青春。
現在該到了我親手埋葬愛情的時候了。
我不再想着成仙後去與他雙宿雙栖,只想着成仙後朝他身上揮上一拳,以洩我心頭之恨!
這樣的怨念,促使我拿出了那本被我深藏的修仙秘籍,翻開這本秘籍,斬斷所有的情愛,潛心修行。
一日複一日,一年複一年。我斬斷了所有情絲,斷絕了一切情感,将自己包裹在冰冷的世界裏,成為一個面冷,心也冷的人。
我再也沒有笑過,無論多親近的人,也得不到我一個笑容。
我将我所居的浮空山,更名為孤浩山,意味着我的孤獨與寂寞。
我每日除了管理門派之事外,就是修煉,除此之外,別的都不放入眼底。
九澈這孩子,許是天生與我不合,我與他并不親厚,我本想将他視為舒訣對待,可是我始終說服不了自己,而九澈的性子也過于偏激,他總以為我是害他與九幽分離的壞人,總想害我。
我曾解釋給他聽,他偏不聽信,總是鬧騰,後來我實在說不動,就放任不管了,就讓其在山上打雜,做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我以為随着時間過去,我終有一日便能修煉成仙。然而,在我修煉的第一千個年頭,我憤怒地發現一件事,我體內的天谕印給了我穿界的同時,也封印了我突破最後一境的要穴,令我無法突破大關,修煉成仙。
我在發現這個真相的一刻,瘋狂地砸碎了桌上的器具,惡狠狠地沖出了孤浩山,在無人的荒野舞劍,發洩所有的怨恨。
帝曜,你成功了,成功地讓我恨了你!
暴風雨後回歸平靜,我忽然想通了,我為什麽要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去生氣?就像陳幾一樣,我懷揣着滿腹怨氣,最後我得到了什麽?得到了傷痛,得到了仇恨。
我還不如忘記那個人,忘記苦與痛,将感情再次收起,回到我冰冷的殼內,就讓這些不該有的感情,被冰凍結吧。
我大徹大悟,回到了我的掌門之位上,做我該做的事情。
我收了一批新弟子,培養出了許多人才,我還趁着閑時走遍了大江南北,結識了許多人。當然,我也意外認識了人界之主,宿君。不過我可沒忘記他以前派人追捕我的事情,所以我與他并不深交,甚至甚少來往。
我以為這輩子就這麽枯燥地過去了,沒想到一個意外的發現,讓我平淡的生活重新燃起了火苗。
上神帝玄下界了。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如果能找到帝玄,便能有望見到帝曜,那我這一拳就能揮到帝曜臉上了。
于是我帶着我的弟子們,以去尋找帝玄真身冥虛,到死靈界歷練為由,帶着他們到了死靈界尋找。
可惜我一無所獲,不過我倒是遇到了一個人,孟雲訣。
因緣巧合,他成為了我這一生中陪我到最後的朋友。
我會接近他,是感覺得到他身上有種吸引我的氣息,我分辨不出是什麽,所以我帶他回了珏劍門,讓他留在這裏。
我不愛說話,他也是,有時相看兩無言,但是我卻覺得他會懂我的人,因為他聽出了我曲中的苦意。
我依然還用着素玥琴,每當心傷時,會用其彈奏一曲。自從帝曜離去後,我再彈不出別的曲了,只會那首自己編的曲。
那首曲不是寫給帝曜的,而是寫給寂寞的自己。
當我胸中苦悶無處可發時,我便會彈奏這首曲,抒發內心情感。
孟雲訣是第一個聽出這意味的曲,他說我太寂寞了。
我怔然,久久不能言一語。
我是太寂寞了,這麽多年來,入眠時,孤獨最忠誠的朋友,清醒時,寂寞是最長情的夥伴。
我除了寂寞,便是孤獨。
其實我真想離開這個糟心透了的世界,了此殘生,而不至于耗費數千年的光陰,去等待一個遙不可及的希望。
但是,我走了,九澈怎麽辦?我答應了九幽,要照顧好九澈,哪怕九澈怨我恨我,我也不能毀諾。
可是我把一切事情想得太好了,我死不了,不代表別人不想殺我。
試靈大會當日,突然有魔物出現,原來當年九幽被禁後,魔界與人界的通道依然存在漏洞,魔界五大君為了争奪王位,而前往各界尋找助力,其中黯君便來到了人界。
我掉入了地底深淵之中,遇上了被上神鎮壓的四面獸,迫于無奈與其打鬥起來。
而在這時,我最得意的大弟子被魔物操控,狠狠地朝我命門刺了一劍,令我猝不及防,靈力大潰。
當鑽心的痛深入骨髓之時,我想到的不是自救,而是解脫。
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從這孤獨的世界裏,解脫了……
可惜,我死不了。
天谕印護住了我的心脈,幫我愈合了重傷。
這場大戰後,九澈與大弟子不知所蹤,我也無心尋找。後來聽孟雲訣說,我與四面獸的打鬥,是九澈暗中搗的鬼,他就是想要我的性命。
我聞言後,心涼透了。
我為了一個承諾,将一個随時會撲上來咬死自己的魔物留在身邊,卻換來被魔物咬傷的下場。
如果我有一日能見到九幽,我一定跟他說,你的孩子我照顧不起了,請你将他帶回去,抱歉。
可是九幽身在何處,他還在不在這世上,我都無從得知。
這一場大戰,讓我對這世界徹底絕望,我想是否有另一種方式,能讓我解脫?我後來發現孟雲訣體內的噬魂冥獸離開了,這讓我終于下定決心,采用一種從未試過的極端方式,去獲得救贖。
是的,孟雲訣體內有噬魂冥獸的魂魄,我是意外發現的,我很想殺了噬魂冥獸替九幽王妃報仇,但是我不想傷害我朋友的身體,因此一直靜觀其變。
如今噬魂冥獸已經離開,那我便可放手一搏了。
只是,我沒把這一切告訴孟雲訣。
我既然孤獨地來到了這裏,便讓我寂寞地離開吧。
我将這場大戰的始作俑者——黯君引入了我的寝居,布下天羅地網将其困住。此刻,黯君體內有噬魂冥獸的魂魄,只要我将他們一魔一獸的魂魄吸入自己體內,再自爆己身,便能替九幽王妃報仇,替珏劍門慘死黯君手下的弟子報仇。
而我,也能解脫了……
當我動用全身靈力自爆的一刻,我聽到孟雲訣嘶聲裂肺的叫喊,我朝他望去,露出了千年來第一次展露的笑容。
我的朋友,你無需為我悲哀,你當慶幸,我從那愛而不得的寂寞裏,解脫了……
解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番外裏HE……
☆、 【番外】·重生
我與他相遇那年,我年僅十八。
我與他再遇那年,我已三千八。
帝心,誰人可測?
反正,我不懂。
我從死亡深淵上走了一遭,再次醒來時,我看到了一個在過去我日思夜想卻見不到的人。
帝曜,如今他就在我的面前,正在向我輸送靈力,助我凝塑形體。
我心底冷笑。
我自爆軀體的方法堵對了。
我體內有天谕印,無法沖破大境,成仙自然是虛妄。唯有自爆,重塑軀體,方有可能擺脫天谕印的束縛。
我本以為幫我塑體的會是孟雲訣,沒想到,竟然是帝曜——帝曜作為生界的上神,要複活一個人并不難,哪怕我只剩下了一根頭發,他也能幫我塑形,讓我重生。
不過,我不會感激他,相反我還會——
砰!
我狠狠地一拳砸到帝曜臉上,洩了我的心頭之恨。
我的身體方塑形,還有些難以操控,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這張大得不可思議的床上下來,搖搖晃晃地就要離開。
“穆青。”然,我的手被抓住了。
帝曜一如既往冰冷的聲音響起:“你要去哪?”
我甩開了他的手,冷聲道:“關你何事。”
帝曜攔在我面前,臉上顯露出幾許慌亂:“你方塑形,不可亂動。”
我站着不動,又是一拳揮到了帝曜臉上,他沒有躲開,但我不會因此消氣,反而多打了幾拳上去:“我多打幾拳便可。”
“你若高興,随意。”
帝曜的話一落,我便收回了手,留個背影給他:“世上再無可讓我高興之事。”
帝曜追了上來,臉上浮現幾分擔憂,但這些神情對我來說,就像故意作假的一樣,假惺惺:“你剛塑形,不可亂走。”
我也不看他,錯開他又繼續往前走。
有帝曜在的地方,定然便是虛空界。
我因為靠帝曜重塑形體,體內都是帝曜的靈力,因此我不會受到虛空界強大靈力的壓迫。
我原以為虛空界會是一片繁花盛景,萬樹争春的美景,可是一眼望去,除了我所在的宮殿外,便是萬裏浮雲,單調得只有單一的白色。
真是寂寞的顏色。
我沒有理會跟在我身邊的帝曜,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殿門,只見一株高大的巨樹紮在雲端,向着四面八方展開寬大的葉脈。
“神木。”帝曜言簡意赅地介紹道。
我沒理他,徑自走向神木。聽聞神木是天地九界生物之源,一旦神木出現什麽異動,九界的生物定将出現或大或小的問題,有些甚至可能會死亡。
越是走近神木,我越是感覺到一股磅礴的生命力從中透發,浸透入我的體內,助我身體恢複氣力。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服之感,感覺全身毛孔都擴張了,血液循環得愈發順暢。
我不自禁地想更靠近一些,以獲得更強的生命力。
“勿近!”帝曜喊出這聲時,我已經跨前了一步。
霎那,我感覺到一股蠻橫的力量闖入體內,幾乎要将我五髒六腑撕碎!
“嗯……”我痛哼一聲,随即身後一暖,我被帝曜擁在了懷裏。
“神木靈力過強,不宜接近。”帝曜冷冷地丢出一句話,帶着虛弱的我後退了數步,遠望神木,“只可遠觀。”
靈力透過他的手輸送向我,我恢複了一點靈力,便推開了他。曾經我多麽渴望的擁抱,現在才不惜給我,呵,可惜我已不稀罕。
神木剛才那一擊給我造成了很大負擔,我的身體變得有些透明了,眼看即将潰散時,帝曜又輸送了一些靈力給我。
我很不想要他的施舍,可是我能在這裏,全靠他的靈力支撐,只要我的形體塑成,我一定第一時刻離開帝曜,回歸我寂寞的生活。
“不準走。”心裏的話就像被人窺視一般,帝曜突然冒出了一句話,讓我愣住了。
“你窺視我。”
“你的神情洩露了。”帝曜的話依然冰冷。
我輕蔑地扯動唇角:“是麽?我去哪兒,與你無關。”
“不給你輸送靈力,你走不了。”帝曜道。
“呵……”我嘲諷地道,“你可是嫌,虧欠我的太少?”
“不。”帝曜低頭道,“吾想彌補。”
我輕蔑地道:“破鏡無法重圓,失去的亦無法彌補。”
“那你為何要自爆?”帝曜不解地道。
“你莫将自己當回事。”我冷眼道,“我不過是想擺脫你的天谕印。”
帝曜突然沉默了,他靜靜地凝望着我的眼睛,表情似乎很受傷。
我視若無睹,回到了醒來的那個房間,躺了上去,閉目休養。帝曜給我的靈力是外在的,就像皮膚一樣,如果沒有內在的骨頭支撐,這人是無法行動的。而我內在的骨頭——我的靈力,我自爆時将其存在了靈核處,但此刻它太虛弱,無法響應我的呼喚,釋放出靈力。
只能等我身體好些了。左右我短期內是無法離開這裏,不如趁還能見到帝曜之時,利用這難得的機會,朝他臉上多揮幾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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