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們親密無間，卻要從此告別

韓羌月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刻了。天邊映了一片紅彤彤的霞光，落日的餘晖照了一半在狹窄的樓道，小花圃裏的夜來香郁郁蔥蔥，連此時的晚風裏也夾了花香。

她一腳踏上樓梯，舊居民樓道裏沒有燈，夕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影影綽綽，他們家門口的臺階處坐了一個人，大半個身子籠在陰影裏看不清長相。韓羌月猶豫了半天不敢邁上第二腳，腦子裏忽閃而過好多驚悚電影裏的可怕橋段。

許久，那個人擡起腦袋，看着她的方向，聲音疲憊：“你回來啦。”

是秦娅。

韓羌月瞬時松了一口氣，一步并兩步爬上來走到秦娅身邊，這才看清楚她是坐在那裏抱了一只泰迪熊人偶。她把秦娅拉起來，皺着眉，調笑道：“你吓了我一跳，抱着個熊坐在這想什麽呢？是不是瞞着你媽自己偷偷買的，怕你們家秦女士知道了發脾氣不敢回去？”

秦娅搖了搖頭，說：“我把我存錢罐砸了，這是買給你的。月月，今天晚上我在你家和你睡好不好？”

韓羌月愣了一會，調笑的表情凝固在嘴角，心裏隐約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過了好一會她才回過神，輕輕道：“好。老韓今天晚上值夜班回不來了，晚上你想怎麽鬧騰就怎麽鬧騰。”

她們倆上一次睡在一起是初三的暑假。那個時候中考結束，好不容易脫離書海的秦娅每天跟野馬一樣到處跑着玩，總是到很晚才回去。連續三天以後秦女士爆發了，秦娅和她媽大吵一架之後跑來了韓羌月家。兩個人就擠在她房間的小床上，聽着秦娅吐槽了她媽一晚上，還揚言要去找她親爹。

但秦娅最終也沒去成，一個是她沒錢，一個是她爹自打和秦女士離婚以後就沒露過面，她不知道那個男人在哪。

如今身高和體重再增長了一年的她們又面對面睡在一起，中間還躺了一只泰迪熊人偶，這張單人小床顯得越發擁擠了。韓羌月默默在心裏替她的床惋惜了一把，不說話，手指一下一下的在人偶上打轉，等着秦娅先開口。

良久，秦娅的聲音悶悶的傳過來，“我馬上，要離開南町了。”

“為什麽呀？”韓羌月手裏動作不停，但滑動的節奏明顯比剛才緩了兩分。

“今年薔薇花開不出來，沒什麽游客了，我媽今年客棧生意不好做，除了那個劇組，基本就沒人來過了。”秦娅苦笑了一下，“倒也不是她供不出我學費，是我不想念了。我想離開這裏，我想，去做演員。”

韓羌月突然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訝然地看着她。秦娅眼神如炬很是堅定，有着一股穿透一切的力量。韓羌月這才确定，她真的不是鬧着玩的。

“你幾時走？”

“過兩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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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羌月癟着嘴不再說話了，嗓子眼裏好像堵了一團棉花，塞得讓人難受。秦娅看見她的樣子，也撲棱一下坐起身，攬過她的胳膊才看清她眼裏積聚的一層水霧。秦娅把頭稍稍上仰，故作沒心沒肺：“你這是幹什麽？苦兮兮一張臉跟哭喪似的，姑奶奶去發展事業是喜事啊！我還打算着将來發了財第一件事就是回來包養你，你要是哭醜了，我以後可不要啊！”接着，她伸出手指一臉痞樣挑起她的下巴：“來，笑一個。”

“噗……那我可得好好護着這張臉了，下半輩子可能要靠着它吃飯的。”韓羌月破涕為笑，又道：“娅娅，我只是舍不得你，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秦娅所選擇的路途遙遙，兩人何時重逢是一個不可控制的變量。

你我親近這麽多年，未來身邊沒有你，我會有多不習慣啊。

“我知道——”秦娅拍拍她的肩膀，反倒是看的很開，安慰她：“你不是一向不計較這麽多嗎？你放心，只要我成功了就一定會回來的，或者在這之前，你也能在電視上見到我了呢？”

韓羌月似乎還想繼續再說點什麽，秦娅不願她多想，捂着嘴打了一個哈欠，然後閉着眼睛躺下去堵住她要說的話：“我困了，先睡覺了。”

她一只手搭着肚子，另一只手肘覆上了眼睛。

韓羌月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擋刺眼的燈光，還是為了遮住和她一樣可能要流下的淚水，只能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側過身按掉了燈的開關。

她們之間最後的分離是用沉默來告別的，過了那個暑假，韓羌月就沒有再見到秦娅了。老韓因為工作安排有一段時間經常在雨宗市出差，八月底的時候人事調動直接就把他推薦去了市裏一所有名的三甲醫院，待遇比在這個小城好的多。他的工作經常要值夜班，再加上為韓羌月的學業考慮，老韓幹脆托了朋友幫忙在這邊為韓羌月找了一所高中辦理入學，住宿在學校，而自己就住在醫院的職工宿舍裏。

離開的那一天韓羌月心情有些複雜。

一半是告別朋友和故土的悲傷，一半是要去向莫子穆所在城市的歡喜。

她希望未來的重逢不會到的太晚，不管是同他，還是同秦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