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她們家老韓

那一天晚上，莫子穆找了一位路人，陪她一起在這片花燈前面拍了合照。

那一天之後，她悄悄去了沖洗店，将那一張照片充滿儀式感的沖洗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夾在了第二格書櫃的第四本書裏。

莫子穆送給她的禮物是一個白色的旋轉八音盒，雕制精美的木馬美麗夢幻，稍稍轉動轉軸以後，就會有好聽的音樂流淌出來。

她很想告訴他，她去找了這首音樂的同名動漫，用了兩個小時把它看完了。

她喜歡一個人的方式簡單直接，就是想要不斷的靠近一切他喜歡的東西，或許是他無意拍下的樹，是他偶爾看見的花。仿佛只要這樣，那個人就也能因此變得逐漸喜歡她一點。

時間過的猝不及防，新年來臨，莫子穆因為學期結課早早就從學校回了莫家大宅，準備過寒假。韓羌月沒了補習的地點，随後沒過多久也迎來了新年的假期。老韓今年的春節醫院沒有安排他值班，于是父女兩個便收拾打點了東西，回了南町老家。

時間真的是世界上最沉默又最具力量的東西，不過短短三個月，這裏已經快要和她記憶之中的南町大相徑庭了。街道上林林總總又開了好多新店，之前挖斷阻攔的地方也都陸續新建了高樓，中心廣場上又迎來了小商販們的光顧，套圈、玩具、小零食一個接着一個，不知道今年還會不會有那樣兩個傻乎乎的女孩子，寧願花光所有的零花錢，也要帶走一只小金魚。

其實對于韓羌月來說，新年已經并沒有什麽吸引力了，因為每年過來過去，都是那個老樣子。

每年過來過去，幾乎也只是她和老韓兩個人。

老韓說，當初她媽是因為學畫這件事情和家裏鬧翻才來的南町，後來就算是結婚，也只是悄咪咪的回了趟家，在家門口的信箱裏塞了封告知信又轉而回來了。所以這麽多年，別說韓羌月了，就算是老韓也沒有見過她媽那邊的家人。而老韓，就更好說了，實實在在的南町人，從爺爺那輩起他們就在這裏住着了。奶奶的身體不好，年輕時也不能為老韓多添幾個弟弟妹妹，只有一個姑姑，早些年的時候也遠嫁了外地。可是因為路途不便，回來的漸少，後來等到爺爺奶奶去世，那個姑姑就更是鮮少回來。慢慢的，這春節就只有他們父女兩個互相守着了。

但就算是這樣，過年該有的東西也一樣不會少。清掃完屋子老韓就去貼春聯，也會早早去買些雞鴨魚肉，然後該鹵的鹵，該曬的曬，有時還會做點香腸。然後年三十的晚上父女兩個準時開了電視看中央一套，包一頓餃子。用老韓的話說，那就是：“丫頭，咱家不過就是人頭少了些，年味兒還是要在。其實這個也不用着急，等再過個幾年，你一結婚，咱家也能熱熱鬧鬧了。”

說老韓吧，除了該管教韓羌月的時候怒一怒以示家長的威嚴，其他時候基本都對她管的随意，所以這個時候她才敢跟他回嘴接話：“你要早把這希望放在你自己身上，咱們家現在就能熱熱鬧鬧了。”

會有做飯好吃的秦阿姨，還有古靈精怪的娅娅，沒準兒還能有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兄弟。

回報她這句話的，是來自于老韓的一記栗子。他一面将陷兒舀好放到面皮上，拿手對折後捏出幾個褶，把圓滾的餃子整齊排放，一面睨着韓羌月，嘆了口氣，“我還念着你媽呢。”

韓羌月擡着眼睛看了老韓一眼，“這都十七年了。”

有很多次，韓羌月聽見老韓說起她媽的時候，她都覺得她媽糊塗，也對老韓不尊重。哪有人遠走那麽多年一點消息都不給，哪有人結婚卻連對象都不領回家見？

Advertisement

“我知道，可我就是……念着啊。”

韓羌月怎麽突然覺得，老韓的形象高大起來了呢？她媽是要多有福氣，才能攤上老韓這麽個一往情深的主兒啊？

她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一臉八卦的湊到老韓跟前，“你到底喜歡我媽什麽呀，就算她不在你身邊，也還能喜歡這麽久？”

“我也不知道，要是能說上來，還叫喜歡嗎？”老韓白了她一眼，“而且她費那麽大勁把你生下來，我不念着她，誰念着她？”

老韓這個話倒是不假，小的時候奶奶也總是指着她媽的照片跟她念叨，這照片上的人是你媽，她不容易，懷着你的時候就不容易，生你的時候愣是疼了一天一夜，人都虛過去了，才算是把你給生下來。你的命是你媽給的，你不能忘。

奶奶還說，她媽因為生她的時候身體太虛落下病根，月子裏可都是老韓親力親為照顧的。她家老爹白天在醫院裏披着大褂上班，晚上再來伺候她們娘兒倆，每天更是變着花樣的做吃的，雖然味道不盡如人意。

但就算是這樣，她媽還是沒能緩過來，沒出月子就撒手人寰了。

韓羌月突然有點驕傲，這麽個深情的人是她老爹。她又重新切開一團面去擀餃子皮兒，說：“明天我就把這話都說給我媽聽去。”

每年的初一，韓羌月都會在老韓放完第一挂鞭炮以後，跟着他一起去墓園，給她媽還有爺爺奶奶添香火拜年。老韓每次都會在她媽的照片跟前一個人靜靜地站好久，卻不說話。

他們家老韓沉默內斂，雖然不會把“我愛你”這種話挂在嘴邊，但卻在這十多年裏，用行動诠釋着這三個字。

這樣的心意，她媽也一定會懂。

她想，如果她是她媽媽，也一定不會後悔嫁給了老韓。

這個世界上，說出這個三個字不過嘴唇張合，真是件容易又容易的事情，要想始終如一的做到，恐怕也沒有多少人可以。她願意相信童話和愛情，也真是多虧了老韓的言傳身教，因為有這樣活生生的例子在旁邊，自然也就知道在它出現的時候她想要什麽。

在它出現的時候，她要如何留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