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冰釋前嫌

入伏之後,天氣便一日熱過一日,又燥又悶,讓人喘不過氣來,稍動一動便是渾身的汗。

越羅有了身孕,不敢用冰,天氣一熱就搬到了園子裏的綠竹水榭去住。水榭建在湖上,有禦河貫通兩側,水汽蒸騰,清風徐來。屋子及內部所用家具又都是竹制,觸之清涼。

李定宸頂着大太陽從外頭回來,即便只是坐在車駕裏,也熱得渾身濕透。一進屋,滿身的汗水被河上的風一吹,遍體生涼。

他長出了一口氣,接過越羅遞來的幹帕子擦了一下汗,才去後頭換了衣裳。

出來時便見越羅跪坐在竹床上,面前的小幾上擺着一副圍棋,正左手執黑右手執白,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兒。他看了一會兒,認出越羅擺的是前兩日翻看過的棋譜,便将視線移到棋盤前的人身上。

因為是在室內,越羅的穿着自然随便了許多。裏頭是藕荷色的抹胸襦裙,外頭罩了一件鴨青色薄紗衫子,腳上是一雙屋裏穿的青緞軟底鞋,整個人顯得十分素淨。她的頭發高高挽起來,露着脖子和兩段藕節似的臂膀。

前一陣因為孕吐,也因為天熱,吃不下什麽東西,整個人瘦得伶仃可憐,如今過了那一段,胃口便立刻好了起來,餓得又快,一天要吃六七頓飯,還不算零嘴兒,飯量加起來比李定宸還大些。這不,短短十幾日功夫,便養得珠圓玉潤,看上去氣色好極了。

李定宸看得心動,走過去湊到她身邊坐下,“阿羅若閑着無事,怎麽不叫丫頭們陪你耍?”

“也沒什麽好耍的,天熱得很,身上沒什麽精神。”越羅伸手推了他一下,“陛下坐到對面去吧。”本來天就熱,他身上又常年都像是點着個小火爐,這麽肉貼着肉的,燙人。

“不去。”李定宸将一截皓腕托在手裏把玩,“這樣就很好,朕看阿羅下棋。”

越羅掙了一下,沒将自己的手抽回來,便也不甚在意,繼續用另一只手去撚棋子。正思索間,但覺手腕處微微一涼,已經套上了一串玉石的珠串,沁涼無比。

“這是什麽?”她轉頭看了一眼,見是一種沒見過的白色石頭,便問道。

李定宸道,“下頭進上來的一種石頭,說是在寒泉地下采出來的,即使貼肉戴着,也始終戴着涼意,夏日裏用再好不過。你這裏不能用冰,戴着這串子也好。”

越羅感興趣的用手撥弄了一會兒,果然不管戴了多久,都仍舊是一片涼悠悠的。她心裏高興了,才往裏頭挪了挪,騰出一個位置來給李定宸坐,又朝他笑道,“陛下陪我下棋吧。”

之前越羅說精神不好,倒也不是虛言。就兩人下一盤棋的功夫,李定宸親眼看着身邊的人困倦上來,眯着眼睛小口小口的打呵欠,沒一會兒就睜不開眼睛了,整個人都半靠在他身上。

他沒有把人叫醒,而是調整了一下兩人的姿勢,讓她能睡得更舒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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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落在越羅已經隆起的小腹處,李定宸的神色也跟着柔和下來。他早問過太醫,知道懷孕的人便是如此,容易困乏,越羅孕中還要打起精神來處理各種事務,着實辛苦。

好在宮中人口簡單,也沒什麽紛争,要處理的事也少。所以李定宸雖然怕她累着,但也不想讓她覺得無所事事,因此仍舊讓她管着這些事。

屋子裏再沒別人,李定宸自己換的也是夏日家常穿的衣裳,胳膊腿都露着,連衣帶也不好生系,敞開的衣襟處露出大片麥色的肌膚,十分結實健美。越羅因為不出門,所以梳洗時也沒用頭油,毛茸茸的腦袋枕在他胸口,讓李定宸覺得微微有些發癢。

那癢意從肌膚表裏滲進去,直抵心髒。

他低下頭,在越羅額間落下了一個羽毛般輕柔的吻,臉上也不由露出幾分微微的笑意,跟着閉上了眼睛。

越羅這一覺睡得很沉,但因為沒有夢境,所以睜開眼時有種上一秒才閉眼的錯覺。直到發現外面天色已經暗了,才意識到自己睡了多久。她從李定宸身上爬起來,便見他龇牙咧嘴的伸手去揉被她靠着的半邊臂膀和胸口,顯然是麻了。

她打了個呵欠,眼睛裏因為這個動作滲出一點淚水,霧蒙蒙的看着他,“陛下去過永和宮了沒有?”

“這就去了。”李定宸湊過去啃了她一口,這才從竹床上下來,揚聲命人進來掌燈,自己到後頭換了衣裳,又對越羅叮囑,“你才醒,只怕沒有胃口,洗把臉醒醒神,等朕回來再用晚膳。”

然後才匆忙走了。

結果這一晚他到底沒能回去陪越羅用飯。

越羅之前給他出的主意,什麽也不說,就每天傍晚到永和宮門口去待一陣。李定宸一直堅持着,不過到現在為止,永和宮裏并沒有任何動靜,就像不知道這事,想來江太後還沒想好。

李定宸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因此也不失望。

這一晚,本以為依舊是例行公事,所以在待了兩刻鐘之後,李定宸便轉身欲走。誰知就在這時,永和宮的宮門忽然打開了,江太後身邊的徐姑姑走了出來,“太後娘娘問,陛下可用膳了?若沒用,便留下來陪她老人家用些。”

便是用過了這會兒也必須沒用過,何況李定宸的确是沒吃飯就過來的,自是欣然答應。他讓人給越羅送信,便跟着徐姑姑進了永和宮。

飯菜一端上來,李定宸就知道,這都是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大魚大肉,根本不是江太後會喜歡的口味。

雖然江太後的神色仍舊淡淡的,母子二人誰也沒有提起此前發生過的龃龉和李定宸這一陣每日過來徘徊的用心,但氣氛卻已經比從前見面時不知好了多少。

李定宸在心裏暗嘆還是皇後有辦法,放下了一個包袱,一頓飯自然吃得十分香甜。江太後看他吃的高興,自己都跟着多用了半碗飯,讓身邊伺候的宮人內侍笑得合不攏嘴。等飯後上茶時,還在察言觀色之後,主動将此事說出來打趣。

李定宸立刻道,“母後平日裏一個人用膳,也着實冷清了些。往後朕和皇後得了空,便過來陪母後用膳,如此也能吃得更香些。”

“不必,你媳婦如今懷着身子,你前朝的事情也忙,何必費這個事?”江太後矜持的道。

李定宸不贊同,“便是再忙,每日飯食總是要吃的,能費多少工夫?”他說着又笑起來,“皇後如今胃口好得很,鎮日裏都在琢磨吃食。母後單是看我吃飯就能多吃半碗,若是瞧見她吃東西的模樣,只怕要多吃三碗。”

江太後神色微動,她對越羅這個兒媳婦本來就沒什麽意見,對金孫更是千盼萬盼,聽見李定宸說起這些,自然十分感興趣。

還責怪他,“你懂什麽?她這是一人吃兩人補,胃口好才是好事。當初哀家懷你的時候,便是胃口不好,什麽都吃不下,你生下來身子就不甚壯實,不知費了我多少心思。”

其實也不是什麽都吃不下,只是害口,想吃的吃不到,送來的不想吃。她又只是個不甚得寵的妃子,入口的東西要謹慎,不敢總是去尚食局要。

哪比得上越羅如今,禦膳房尚食局兩套班子等着伺候,天材地寶山珍海味,只要她想吃,什麽弄不來?

李定宸聽她說到這個,臉上的神色也不由一頓,片刻後才低聲道,“民間有句話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兒子從前混賬得很,讓母後費心了。如今方知‘可憐天下父母心’。”

江太後眼眶一紅,別過頭去道,“現在又說這些做什麽?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哀家往後也該放手了。”

這段時間李定宸的作為她都看在眼裏,也不免反思自己從前對兒子的态度,思來想去,倒覺得孩子大了自己管得太多沒什麽意思。本來前朝的事她懂得就不多,見李定宸能處理妥當,也就漸漸放下了心。

又何苦為這個鬧得母子不和,叫外人瞧見了,還以為她這太後要攬權。

這麽一想,那點兒心氣就淡了。

李定宸見狀,立刻趁熱打鐵,“知道母後是一心為我們着想的,因此朕才有個不情之請——皇後年紀輕,沒經過這種事,也不知輕重。朕的意思是想請母後照看着,只怕為此勞累了長輩,于心不安。”

江太後卻不在意這個,“你媳婦若是願意,往後哀家多往綠竹水榭去瞧她便是。”

“她怎麽會不願意?前兒才說自己什麽都不懂,想有個長輩來指點呢。”李定宸一口将這事定了下來,高高興興的回了長安宮。

到跟越羅說起此事時,才陡然生出幾分心虛,又對越羅道,“我聽人說,民間那些婆婆跟兒媳之間總免不了有些矛盾。若母後那裏說了什麽你不高興的,阿羅看我的面上別當場發作,回來告訴我,我去同母後說。”

“哪裏就至于如此?”越羅失笑,“陛下放寬心吧,這些事我能理會得來。”

雖然跟婆婆太近了必然不可能太自在,但江太後又不是不講道理的長輩,她對怎麽跟她相處還是有些心得的。

第二日早朝,李定宸便宣布加封平順侯江長茂為昌國公,其子嗣亦各有加封。

這道沒頭沒尾的加封旨意,讓滿朝衆臣在吃驚之外,都不免又開始犯嘀咕。皇帝突然加封母族,其中莫非有什麽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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