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春夜醉酒
已經入了春,但夜裏的風還涼得很。越羅加了衣裳,倒不覺得冷,被晚風一吹,反而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
她沒有帶太多人,沒沒提燈,悄無聲息的融入夜色之中,穿過院子往前面去。
中庭寂寂,月色分明。
走過中間這一段路時,越羅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氣息。她站住了腳步,問跟在自己身後的小福,“這是什麽香?”這一陣為朝堂上的事焦頭爛額,宮中百花開放,她卻根本沒來得及在意。
“是雞舌香,娘娘。”小福道,“前兒奴婢還聽尚藥局的姑姑們說,等花期快過的時候,秉了娘娘,将之采下來制香藥。”
雞舌香就是丁香,既是名貴香料,又是一味中藥。因為含之可使口氣芬芳,故名雞舌香。因是從海外舶來,大秦境內種植較少,故而越發珍貴。太平宮中這一株,是世宗年間所種,長得高大茂密,開花時芬芳四溢,整座宮殿都能聞到。
越羅在這株花樹下站了片刻,腳步一轉,走向了另一條路。
小福知道她原是要去前頭見李定宸,聞言有些詫異,不知何故改了主意。但還是快步跟了上去,越羅聽見腳步聲,才轉回頭來吩咐她,“我記得去年春天釀過了百花酒,你回去讓人啓出一壇,再備上幾樣下酒菜送來。”
太平宮的院子雖然不大,但卻景致殊異,布局精細,堪稱移步換景。越羅往前走了幾步,便看到路邊擺放着的數條大小不一的青石。這些石頭擺在花樹之下,按照八卦中的乾卦排布,本是裝飾,但也可供人小憩。
越羅腳步一停,立刻有人送上軟墊鋪在青石上。她坐下來,才出聲吩咐小喜,“你去前頭給張總管傳個話。”
小喜答應着去了,其他人紛紛退到遠處樹木的陰影之中,只留下越羅一個人。
小福的動作很快,不一時就領着人送了酒菜上來,又點了兩盞羊角燈,将氣氛營造得十分溫馨。而張德聽了小喜報信,知道皇後在院子裏賞月,自然立刻就報給了李定宸知曉。
這會兒時候已經不早了,李定宸聽說越羅還沒睡,便也暫且放下了心事,起身往外走。
越羅本來是想跟李定宸商量一下眼前的事,然而才此刻風清月明,花香四溢,她卻忽然不想說了。因此李定宸過來之後,她也只是開口招呼了一句,而後兩人對坐共飲,誰也沒有說話,都暫且将心事擱下,享受着這一時片刻的安寧。
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将一壇子酒喝完了。
雖然誰都沒說話,開始時心情也并不順暢,但大抵因為有了伴,又是在這樣的春夜之中,喝着酒也不覺得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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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的東西做得精細,分量通常都不多。這百花酒也是用兩斤的小壇子裝了,泥封後埋進地下的。越羅酒量不高,喝完之後已經是醺醺然沉醉于中了。李定宸倒是還保持着一份清明,但整個人也都因為酒液給身體帶來的輕微麻痹感放松了許多。
他是不愛風月的,這會兒也忍不住對着月亮吟了好幾首詩,頗覺興致大發。而越羅已經趴在青石上,昏昏欲睡了。
在周圍人的勸說下,李定宸到底顧念越羅的身體,鬧了一會兒,便命人收拾了,帶着越羅回宮休息。
躺在床上,他還不忘吩咐張德明日罷朝。
心上最後一份記挂也散了,李定宸安安心心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才睜開眼睛,昨晚臨睡前灌了一碗醒酒湯,倒并不覺得頭疼難受,只是身上一股懶意,像是從骨子裏生出來的。
越羅早已起床,正在外間忙碌着。李定宸影影綽綽的聽見她跟別人說話。雖然內容聽不分明,但卻能夠從中清楚的分辨出越羅的聲音。
屋裏沒人伺候,也沒人知道他已經醒了。李定宸躺在床上沒急着起身,思緒紛紛揚揚,從一個念頭跳到另一個念頭,難以捉摸。這張床上鋪了十幾層各種材質的褥子,十分柔軟,他整個人陷在其中,被鴨絨的被子裹着,暖得又生出了倦意。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
……
朝臣們都以為李定宸是因為對軍備糜爛這件事太傷心失望,所以才免了早朝,因此并不驚訝。由王霄領着百官對着空空的禦座行禮之後,便都散了去。
而被他們誤會的李定宸,直在床上躺到人有三急的時候,才不得不起身到後頭去出恭。這樣一來,免不得驚動前面的人,消息一個傳一個,很快就到了越羅的耳朵裏。
這會兒宮務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越羅正在帶着冬生玩,聽說李定宸醒了,就讓人去擺飯。
李定宸淨了面洗了手出來,就見越羅在玩他們的兒子。
——是真的玩,如今冬生翻身已經十分麻利了,所以越羅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把兒子放在床上看着他翻,快要翻過去的時候,就伸手撥一下讓他又重新躺下來。見兒子受驚一般伸着手腳瞪大眼睛,她就自己扶着腰笑得肚子痛。
虧得冬生脾氣好,還以為越羅是在跟他玩兒,雖然每次都被打斷,但還是堅持不懈的一直翻,可謂是用生命在娛樂他娘親。
李定宸看了一會兒,雖然也覺得好笑,但還是忍不住出生斥道,“哪有你這樣當娘的?”
“陛下來了?”越羅眉眼含笑的回頭看了他一眼,看得李定宸心軟極了,根本提不起跟她計較的心思。那原本要為兒子讨回公道的念頭,立刻被忘到了爪哇國。
何況越羅又解釋,“這樣多動一下,可以鍛煉孩子胳膊腿和腰部的力量,早點坐起來。”
說來也怪,她才這麽說着,冬生也不不知怎麽想的,竟然真的一手扶着小床的圍欄,艱難的坐了起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家爹娘,然後似乎也發現了這個視角有些新奇,不由咧嘴一笑。
越羅正在對李定宸道,“都說三翻六坐八爬,咱們冬生才不到五個月就能坐起來了,可不都是鍛煉的結果?”
李定宸抽了抽嘴角,見傻小子還在笑,正要說話,便看見冬生嘴裏一點白色的光澤一閃。他微微一愣,湊過去問,“你給孩子吃了什麽?”
越羅有些不解,“什麽?”冬生至今都是母乳喂養,四個奶娘輪班,也根本不擔心奶水不夠。
李定宸已經擡着兒子的下巴讓他張嘴了,小孩子身上一股奶香味,身體處處都是軟乎乎的,叫人跟着心軟。他放輕了動作,連掰帶哄,才讓冬生張開了嘴,湊過去仔細一看,不由又驚又喜,“阿羅,兒子長牙了!”
養孩子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看着他的任何一點變化,都能叫做父母的欣喜不已。
長出第一顆牙,對冬生來說,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時刻。想到此事還是李定宸先發現,越羅不由暗暗懊惱,她這個當娘的才是朝夕相處照看孩子的那個,竟也沒察覺。
不過,小孩子長牙,就意味着可以添加一些輔食了。
為着這個,這一頓飯折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終于吃完,整個過程充滿了各種慌亂和歡聲笑語。直到吃完飯到前面去批折子時,李定宸面上也還帶着笑。
中途路過昨晚跟越羅一起喝酒賞月的地方時,他停住腳步看了一會兒,然後吩咐張德,“在這邊搭個架子,種些便宜觀賞的藤蔓植物。”以後可以時常跟阿羅一起過來坐坐。
張德應了,詢問道,“這藤蔓植物,是要開花的,還是不開花的?”
“自然是會開花的。”
“會開花的藤蔓,各家園子裏常種的便是薔薇和朱藤,薔薇嬌豔,朱藤開起來卻十分熱烈,皇爺瞧着哪個好些?”張德又問。
李定宸聞言,毫不猶豫做了決定,“就要朱藤。”
張德一步意外,這花的品格更似皇後一些,陛下喜歡也是情理之中。他道,“正好趁着春天還沒過種下去,紫藤蘿要三五年才能開花,不過明年就該是綠葉滿架了。”
在旁邊将兩人的對話盡數聽在耳朵裏的李元不由心生佩服。要不怎麽張總管一出山就得了皇爺和娘娘的信重,倚為臂助呢?不愧是在宮中沉浮幾十年的老人,主子問什麽就能答什麽,不管什麽事都應對得妥妥帖帖,不用他用誰?
他們這些內侍,身在宮中,學習的環境已經比民間好了許多。但一種花栽下去幾年能開這種冷僻的知識,恐怕沒幾個人會記在心上。
這份能耐,自己還有得學。
而李定宸在囑咐完了這件事之後,就沒有再說話,到了前頭,便讓張德派人去請諸位重臣過來議事。
這會兒還是坐衙的時辰,內閣和六部距離太平宮又都不遠,很快人就來齊了。李定宸讓人賜了座,一開口便扔出了一個驚天的決定,“朕要裁軍。”
剛剛坐穩的幾位部閣官員險些立刻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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