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你就住這?
聊天框內, 賀燭最近的兩次回複之間隔着唐棉之前發的四句話。
上次的聊天時間清晰地顯示在頁面中間,時間差了大半個月,顯而易見的忽視與冷漠。
唐綿很認真敲出一行字:【是從中秋開始就在開會了嗎?】
另一邊。
企劃部經理逐漸進入狀态, 發現賀燭正在擡頭看PPT,樣子頗為專注, 不禁暗自得意,果然還是他的陳述講解更有吸引力些。
唉, 他們劉總到底經驗少,抓不住重點,一開始他就該堅持自請上陣的。
有了底氣, 經理似乎将會議室當成了演講臺, 陳詞慷慨激昂, 一個勁兒展望未來。
中間談到合作條目, 情緒上來, 還向臺下尋求互動,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賀燭。
然而下一秒,他飽滿的情緒卡殼, 之後像戳破的皮球一般洩了氣。
賀燭又在盯手機了。
這回比剛才正經了些, 寬闊的肩離開了沙發椅靠背,半弓着,眼睛緊盯着手機屏幕, 放在桌面的手指高頻率地來回揉撚,不知在看什麽難搞的案子。
經理體貼地停了講解, 先看向劉存池,又朝着賀燭的方向微擡下巴,提醒他,賀總那邊有事。
劉存池跟秘書坐在會議桌邊側, 賀燭坐中間,意會了經理的暗示,他轉過去,注意到賀燭在看手機,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賀總,是不是有事要處理?”
賀燭驀然擡眼,視線正對前方,臉色冷沉,一瞬間散出的銳利氣場讓經理膽顫了一下。
他立刻直起腰板,說:“賀總有什麽建議我們馬上——”
“方案重做。”
賀燭輕描淡寫地打斷:“另外,下回開演講會不用叫我了。”
“……”
劉存池頭疼地朝經理揮揮手。
會議室其他人連忙拿着文件離場。
四下安靜,劉存池讓秘書也出去,起身順平西裝衣擺,坐到賀燭旁邊的位置,笑着說:“賀總臉色這麽難看,項目又出問題了?”
他們合作久了,稱得上是朋友關系,私下語氣便随意了些。
“又?”賀燭漫不經心地抓出關鍵字眼。
劉存池笑容僵在臉上。
先前找的外包公司出了岔子,老板是他高中同學,坑他一點不手軟,卷錢出國跑得不見蹤影,後來是傅清妍找人頂上,解決了燃眉之急。
這事劉存池沒敢告訴賀燭。
賀燭警告性地掃了劉存池一眼,懶得跟他計較。
低眼,骨節分明的手指不停歇地折騰桌面的手機,倒扣又翻回,兩個動作重複無數次。
手機屏自動熄滅。
重新解鎖。
賀燭怔怔地盯着頁面,腦袋向後一仰。
他手指離開手機,揉了兩下太陽穴,瞥向一旁幹坐的劉存池,突然問:“你跟傅清妍吵過架沒?”
話題驟然跳脫,劉存池一時沒反應過來,隔了兩秒才答:“吵過,談戀愛那會兒經常吵,吵多了發現沒什麽能吵的了,就結婚了。”
賀燭猶疑一陣,問:“你們一般怎麽和好?”
“道歉啊,”劉存池眼睛飄了一下,“一般是她跟我認錯,我偶爾吧。”
賀燭皺了下眉:“具體點。”
劉存池說這個比講企劃案熟練,講起來流利又順暢:“首先要分析她的怒氣等級,肯跟我吵是安全級別,吵了一會兒氣走了是危險級別,吵都懶得吵直接不理人屬于高危級別——這種情況我沒遇到過。”
“如果,”賀燭停了一秒,低聲道,“如果是你先不理她呢?”
“我哪敢——呃,最好還是別搞冷戰那一套吧,夫妻之間,冷多了就真熱不回來了。”
冷戰麽。
賀燭回憶,從大宅搬出來那天,他的确打算跟唐棉切斷聯系,本就是互相利用,唐棉能為他提供的幫助也極其有限,一月期滿,大姐和賀盛江以後不再插手他的生活,那麽于他而言,這段婚姻最後的價值也沒了。
他随時可以提離婚……
最後兩個字似乎觸動了他。
賀燭眼睫顫動,心煩意亂地壓了下唇角。
劉存池繼續講和好的過程:“分析完她的怒氣值,就可以有針對性地哄她,安全級別的怒氣送個包,準備點禮物就能哄好,危險級別考驗的是态度,誠懇認錯,保證發誓一樣不能差,高危級別嘛——得有耐心,要持續做到前兩點,唔,後面我就不知道了,我還沒犯過這種大錯。”
賀燭一字不落地聽完,單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劉存池又想到什麽,掏出自己的手機,樂颠颠地給他發了一串消息。
賀燭随手點開。
對話框一豎下來,全是表情包。
【快理我,算我求你.jpg】
【貓咪認罪.jpg】
【老婆我冤枉.jpg】
【理我一下好不好.jpg】
劉存池得意地說:“這都是我的珍藏,你先收藏着,以後用得着。”
“……”
商務車開到汽車站路口,紅綠燈時間長,旅客多,提着行李箱來來往往,車停了好半天,一直不能前進。
唐棉關掉手機,平視車窗外單調的風景。
傅請妍看她剛剛在打字,好奇道:“在跟賀燭聊天?”
“嗯。”
“你們确定好一起參加晚宴了嗎?”
唐棉想了想,道:“清妍,你說讓賀燭主動道歉是不是不太可能?”
賀燭啊,圈子裏出了名的傲慢、不可一世,偏偏他無論是家世外表,還是手段能力都配得上他的傲氣。
傅清妍沉吟片刻:“道歉對象是其他人,不可能,對你應該是會的,你們是夫妻啊,關系平等。”
唐棉神色微滞。
其實在她工作穩定前,他們不算平等,兩人之中,她更需要這段婚姻。
或許是在賀宅時,賀燭表現得過于平易近人了,她總忘記這件事。
唐棉撓了撓臉頰,手指解鎖屏幕。
剛剛的回複夾了□□味,她想說點什麽岔開話題。
對話框蹦出一條新消息。
賀燭:【算我錯了】
唐棉眨眨眼,仔細确認是賀燭發的消息。
确認無誤後,她嘴巴彎出一道小小的弧度,認認真真地打出三個字。
【沒關系】
唐棉滿意地想,能坦率道歉和原諒對方,這樣他們就算是朋友關系了吧。
等了一會兒,賀燭又道:【地址,周末去接你】
唐棉:【接我去哪?】
賀燭:【商務晚宴】
唐棉:【劇組那天可能要拍夜間戲】
賀燭:【請假,我幫你請也行】
那還是算了。
因為當天拍戲不一定在哪個片場,唐棉就把新家地址發了過去。
賀燭沒再回複。
下一個綠燈亮起,車終于從擁堵的路口撤出去,半小時後,她們抵達市區新開的一家商廈。
傅清妍日常是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姿态,逛起商場居然也戰鬥力驚人。
最開始說是買包,唐棉陪她逛了兩家奢侈品店,傅清妍勉強挑了兩個,然後又心血來潮帶她逛女裝店。
商場一共五層,占地遼闊,各大品牌服裝店一應俱全,傅清妍連走路帶換衣服,氣息都沒變。
唐棉卻受不了,她跟着劇組扛設備拍外景都沒這麽累。
逛到三樓,唐棉實在走不動,癱在商場的休息長凳上一步不願再走,慘兮兮地說:“放過我吧,明天還有工作,我的腿有別的用處。”
傅清妍不理解她怎麽累成這樣,問:“你平時不逛街嗎?”
唐棉疲憊地搖頭,整個人像被抽幹了精氣,懶趴趴地倚着牆。
“不逛,以前穿衣服都是由我媽安排決定,工作以後靠網購。”
傅清妍表情複雜,賀家的少夫人怎麽比她老公過得還糙。
遺憾地嘆了聲氣,傅清妍拎起七八個手提袋,大發慈悲地同意收尾回程。
司機先送唐棉回家,到了目的地,傅清妍在車裏不可置信地左看右看,遲疑地說:“小唐你不用覺得不方便,你陪我逛街我送你回家是應該的,多遠都沒事。”
唐棉指指旁邊的老式小區:“就是這啊。”
“……”傅清妍皺眉:“賀燭破産啦?”
唐棉簡單解釋一番,點明她是因為工作暫時租在這裏,跟賀燭沒關系。
傅清妍還是不能理解,唐棉只好借口天色不早,向她道別。
晚上,傅清妍跟劉存池打電話,說起唐棉的住處,茫然又費解:“老公,賀燭跟小唐怎麽回事啊,他倆是已經分居了嗎?”
劉存池說:“不會吧,賀燭今天還問我夫妻吵架怎麽辦,看他後來滿臉喜氣,應該是之前吵架現在和好了,估計過兩天就搬回去了。”
“這樣啊。”
第二天,唐棉跑去問導演這星期的拍攝安排,得知因為大家連續工作了半個月,精疲力竭,錢易明跟導演組決定這周放兩天假,讓大家休息休息,恢複體力。
假期在周六日,她正好不用請假了。
周末下午,唐棉在衣櫃翻翻找找,最後從行李袋底下找出一件在賀宅時,管家讓人為她準備的小禮服。
收拾衣服的時候沒注意,一起帶過來了,之前一直沒用上,現在參加晚宴正合适。
禮服是簡單的秀場款黑色及膝禮裙,灰色薄紗連接,衣帶是一串精致的珍珠。
裙子異常貼合唐棉的身材,上身後,中心收腰部分将她盈盈一握的腰線完美勾勒出來,氣質一下子提升。
她腰背筆挺,白玉似的手臂優雅地端在腰側,隐約可見富養出身的貴氣。
唐棉從為數不多的口紅裏選出一支暗紅色調的修飾氣色,站在房門上貼着的拼接穿衣鏡前,小幅度轉了半圈。
發型差了點,但足夠撐起挑剔的宴會禮儀了。
四點鐘,唐棉收到賀燭的微信,帶着鑰匙和包下樓。
出了樓梯口,一拐彎,正遇上吃完飯回來的姚盈顏和尤凱,兩人黏在一起親親熱熱地往這邊走。
唐棉低頭無視,疾步而過。
她頭一回這麽打扮,姚盈顏一瞬間沒認出來,等唐棉走到面前了,才從熟悉的眉眼中辨認出她,姚盈顏突然意識到什麽,猛地轉頭。
果然,男朋友眼都直了,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連她都顧不上了。
姚盈顏氣得幾乎咬碎了牙,甩開尤凱的手,自顧自上樓,高跟鞋踩得臺階噔噔作響。
尤凱眼見唐棉出了小區門,這才反應過來,大步追上樓哄道:“寶貝別生氣,诶,她根本沒你好看。”
……
小區外的水泥地旁,一輛黑色奧迪車停在樹蔭下,副駕駛的車窗完全打開。
唐棉隔了一段距離,彎腰往裏看了看,确認裏面的人是賀燭,方才走過去。
車內,賀燭坐在駕駛座,手搭着方向盤,凝視手機,面帶幾分懷疑。
唐棉拉開車門。
賀燭聞聲轉頭,唐棉不同于往日的明豔模樣猝不及防闖入他的視野,他先是怔了怔,随後摸摸鼻子,別開目光。
附近設施陳舊的老式小區再次映入眼簾。
賀燭不自覺蹙眉:“你就住這?”
語氣跟傅清妍如出一轍。
唐棉說:“嗯,這裏離下一個工作地點近,我住一段時間就搬走了。”
賀燭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盤,似是随口一說:“我在中心區有套房子,你可以搬進去。”
“不用了,”唐棉淡道,“這裏其實還可以。”
賀燭嗤笑:“哪裏可以?”
唐棉想了想:“附近有大型超市,餐飲店也多,交通便利……”
總體來說房子性價比不錯,只是室友有點奇葩。
不過比起陰陽怪氣的姚盈顏,唐棉更介意的是她男朋友。
偶爾碰面,那人看她的眼神總讓她不舒服。
而看他們剛才膩膩歪歪難舍難分的樣子,尤凱今晚恐怕又要留宿。
這周是第三次了。
唐棉小小地皺眉。
賀燭不知道唐棉還有室友,聽她說的全是優點,似乎真住得開心,神情轉冷,淡聲道:“随便你。”
說完發動車,踩下油門,駛向晚宴會場。
賀燭沒再開口。
進入市中心,外面車水馬龍,車內安靜無言。
唐棉低着腦袋,不由自主地回想賀燭剛才的提議。
房子本身确實不錯,市區附近這樣物美價廉的房源可遇不可求。
就算有室友,她的工作性質是早出晚歸,跟姚盈顏的上下班時間錯開,房間電器又都是獨立的,平時兩人沒有交集,面對面碰上的次數不多,姚盈顏跟男友在房間嗯嗯啊啊,她只要戴上耳塞,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總得來說,如果不遇到姚盈顏的男朋友,其他都還好。
但剛才遇到了。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再次出現,搬家的念頭一瞬間就冒了出來。
唐棉保持低頭的姿勢,餘光悄悄瞄了眼旁邊目視前方,專心開車的人。
那一個月,賀燭幫了她很多。
唐白以前跟她說過,在外打拼,欠了人情得立馬想辦法還上,不然越欠越多,遲早有一天還不完,最後給人家當牛做馬。
他們的關系本來就趨向不平等,唐棉不想再欠賀燭什麽。
房子的事,以後再想辦法吧。
……或許可以拜托唐白?
念頭一閃而過。
唐棉忽然坐直身體,腦中豁然開朗。
對呀,她還有個拜托起來沒有負擔又不用欠人情的哥哥啊。
明天就跟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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