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一輩子

“卡!”

聽見場記打板, 江阮眼淚瞬間繃不住了,他一低頭,眼淚淌了滿手, 怎麽也停不下來, 謝時嶼還攥着他指尖,沒松開,他手指微蜷, 總覺得上面還有謝時嶼親|吻過的溫度。

剛才謝時嶼一開口, 他就差點沒忍住眼眶濕紅,另一只手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使勁掐着手心,才稍微冷靜。

張樹在監視器後都跟着不是滋味,謝時嶼那句臺詞說得太好了,要不是他還記得這是在拍電影, 險些以為那不是臺詞,語氣的停頓顫音,一點也不刻意,完全沒有表演的痕跡。

“恭喜謝老師殺青!”

張樹抹了把臉,站起身過去, 謝時嶼正式殺青, 意味着這部電影只剩下最後幾場戲, 就是祝春風最後徹底離開, 再也沒有回來的戲份。

江阮還記得《複讀生》殺青的時候, 謝時嶼送他那束仿生玫瑰,他這次提前準備了,拿到後,抱着那捧花朝謝時嶼走過去,謝時嶼張開手将他摟在懷裏, 江阮紅着臉小聲說:“殺青快樂。”

“謝謝寶貝。”謝時嶼眼中笑意很深,接過他的花,擡起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咱們後天拍最後收尾的戲,”張樹跟他們說,“明天來片場也行,不來就好好休息,不差這一兩天了。”

除了江阮的戲份,祝九齡那邊也還有最後一場戲,張樹準備明天先拍祝九齡。

江阮對張樹和謝時嶼,乃至整個劇組所有人都充滿感激,這部電影能拍到今天,對他來說曾經遙不可及,他想着,眼眶又有點濕,沒敢繼續想下去,笑了笑說:“張導辛苦。”

“好歹算朋友了吧?用不着這麽客氣。”張樹說。

而且能拍這部電影,也是一生難忘的事,祝春風唱的那幾段戲,還有文|革時守着祝家班的戲份,樁樁件件,有血有肉,每一場戲都烙在心底,他是真的遺憾,沒能早點跟江阮合作。

晚上收工,回酒店時已經是十一點多,江阮上了車,就挨着謝時嶼打瞌睡。

他一開始跟謝時嶼牽着手,額頭抵在他肩膀上,睡了一會兒覺得不太舒服,拉着謝時嶼的手叫他擡起胳膊,然後躺在他腿上睡,謝時嶼的手臂就搭在了他身上,有種被懷抱的感覺。

只是他一擡頭,鼻尖就抵到了那兒,忍不住滿臉通紅。

謝時嶼被他蹭得手背青筋暴起,輕輕扯住他的頭發,将他拽遠了一點,江阮又挪回去,這次乖乖地攥着他手指睡覺,沒再亂動。

可一路上謝時嶼都沒怎麽跟他說話,江阮有點睡不着,睜開眼,悄悄握着謝時嶼的指尖咬了一下,謝時嶼挑了下眉,沖他笑,捏着他臉頰上的一點薄肉,說:“折騰什麽呢?”

“你都不理我。”江阮撐起身,往他風衣裏鑽,渾身都被熟悉的體溫裹起來,他擡起眼睫,摟着謝時嶼的脖子,怯怯地去親他側臉。

謝時嶼摟緊他,啄吮了下他還有點泛紅的唇瓣,溫柔地說:“沒不理你,寶寶,你不是要睡覺麽?”

“現在不困了。”江阮往後挪了挪,肩背抵着他胸膛。

謝時嶼雙手從身後摟在他腰上,勒緊,他低下頭,鼻尖埋在江阮頸窩裏,江阮身上總有股很清淡、又令人暈眩的藥香。

等回到酒店,搭上電梯時,江阮轉身跟謝時嶼說:“哥,我先回趟房間,然後再去找你。”

“嗯。”謝時嶼眼眸微深,點了下頭。

江阮想回房間吃藥,他不敢被謝時嶼撞見,藥吃得斷斷續續。

不過他本來也是這樣,高三畢業那年住了一段時間醫院,後來一直沒徹底好,轉成重度,他覺得大概是治不好了,吃藥也越來越敷衍,中間自|殺的幾次,想死又不能死,死了好像誰都對不起。

他推開門,就着清水抿了幾顆藥片,總覺得哪不對勁,擡起頭時,才猛地發現茶幾上的電腦不見了。

“小舟……”江阮一瞬間血都涼了,回頭去喊徐小舟,“你下午來的時候,看見我電腦了嗎?”

徐小舟聽他聲音不對,也有點慌,說:“沒……沒啊,我下午沒來。”

“你沒來取謝老師的衣服麽?”

徐小舟才發現事情好像挺嚴重,放下手裏的東西說:“我過來的時候碰到謝老師……他問我要去哪兒,我就跟他說來這邊取衣服,他叫我把房卡給他,然後他自己來拿的……”

江阮聽他說完,驀地有點腿軟,連嘴裏又塞進去的藥片都差點忘記吞,口腔內蔓延着一股苦味,朝他擺擺手說:“沒事……你先回去吧。”

徐小舟不放心,又不敢多問,轉身出去,小心翼翼幫他帶上門。

江阮都不想去謝時嶼房間了,但是他的電腦還在謝時嶼那邊,不拿回來,他今晚一樣睡不着,只能硬着頭皮上樓,刷房卡時手抖得不正常。

推門進去,謝時嶼坐在沙發上,手肘撐着膝蓋,還在翻他的電腦。

“……”江阮去他旁邊沙發坐下,指尖癢得難受,想拿煙,又記得答應過謝時嶼要戒,只能抱起沙發上的一個抱枕,壓在懷裏。

他瞥見電腦屏幕,密密麻麻的文件夾都被打開了,看起來有點觸目驚心。

而且……他好像連微博賬號都沒退,就去了片場。

江阮知道自己有病,他病了這麽多年,有時候做事情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根本不敢去找謝時嶼,怕自己犯病,但是心裏卻隐隐有點期待,覺得謝時嶼會不會不在乎。

可謝時嶼一直沒有反應,從他進來後就沒跟他說話,他喉嚨裏泛起一股血腥味。

手機裏存一兩張前任的照片,或者像謝時嶼那臺相機,餘情未了,沒舍得删是正常的。

像他那樣,數萬張藏匿的照片,要是謝時嶼去他家裏的話,可能還會看到,他有個房間貼滿了他的海報,各種角度、姿勢,站着的,倚着車門的,地上箱子裏堆着的也都是他的周邊……是他有病,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粉絲探班接機是在追星,想見自己喜歡的明星,但他是……跟蹤,偷拍。

謝時嶼一開始沒想碰他的電腦,只是瞥見他屏幕上是自己的照片,多年前拍的那部沈輕舟,可轉身要離開時,眼神無意間掠過,才發現那些密密麻麻标注的小字,都跟他有關系。

是他去跑通告的時間,拍戲、錄綜藝、雜志采訪,或者去了哪個城市,有粉絲接機。

他一不小心窺探到他淋漓的秘密,随手打開其中一個相冊,是頭一年拿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男主角時的頒獎現場,燈光流溢,滿地金紙,他盯着自己背影的輪廓,從來不知道自己在江阮鏡頭底下是這樣的。

心跳劇烈地撞擊在胸膛上,瞬間難以喘息,連喉結都滾動得艱澀。

江阮在那張照片底下标着。

『想見他。』

他突然想起粉絲見面會那天,江阮遠遠地給他拍照,他隔着人群和無數燈光朝他看過去。

其實站在臺上往下看,光影很黯淡,都是晃眼的燈牌和熒光棒,他并不能看清江阮的臉,看不到他,只是知道他大概坐在那裏。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江阮還像這樣,遠遠地看過他多少次?

他挨個翻下去,連工作室都沒有這麽完整的存檔,他看到自己剛出道時演的電影配角,那部戲裏他可能出鏡不到三分鐘,被江阮一幀一幀截下來,連眼眸一絲細小的波動都沒放過。

但翻到頭,最初的并不是照片,只是幾個文檔。

『高考結束了。

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念書,發高燒,昏天黑地睡了一覺,醒來什麽都忘了,只剩下想他,想一整天,晚上總覺得他在抱着我,睜開眼什麽都沒有,還想他再抱我一次。下了雨,燕寧為什麽這麽冷?要是能一直不醒就好了,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他?』

『晚上突然想起,他經常騎摩托帶我去吃的那家冰粉,十幾天沒有出門了,還是二十幾天?

到街上買冰粉,買了七八碗,都是他給我買過的口味,好像沒有以前那麽甜,嘗不出味道,只吃了三碗就都吐掉了,又回去接着吃,冰涼粘牙,咽到胃裏都化不開,肚子很疼,但等了一會兒又忘掉了,現在又有點疼。』

『我去翻化學競賽的卷子,為什麽一個公式都寫不出來?我不記得風暴瓶怎麽做了,抱着瓶子發呆,一直看他幫我謄完的劇本,看得眼睛很酸,還有點想哭。』

中間突然斷了一兩年,然後江阮又在底下寫。

『今天見到他了,他怎麽一點都沒有變,想聽他的聲音,但是我已經,不能去找他了。希望他以後還能有喜歡的男孩兒,比我更好,比我更愛他,也許再過幾年就會忘記我,希望他不要再記得我,也不要再打聽我的消息。』

『練完舞去給他接機,燕寧今年的雪真大,褲腿埋在雪裏都濕透了,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冷,我都沒有去送他,他回來的時候總要去接他吧?』

『拍了很多照片,但他們都說我是黑粉,好像是不太好看,小謝也說我拍照不好看。』

謝時嶼再接着往下翻,就是當初他演沈輕舟的那幾張生圖。

其實他對那個微博賬號是有印象的,拍沈輕舟的時候,他漸漸有了熱度,不過遠談不上紅,姜南還想推他一把,結果恰好這個號火出了圈,謝時嶼還存過那幾張生圖。

但對方好像只是不停地發照片,都沒去他微博底下留過言。

姜南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粉絲,好像并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甚至不想被喜歡的演員看到,是謝時嶼出了名的女友粉,但其實從來沒說過一句喜歡的話,沉默、保持着一個完全不打擾的距離。

她就挺好奇的,私下關注過對方一段時間。

看到最後都覺得有點心酸了,去冷嘲熱諷謝時嶼,說他哪配有這樣的粉絲。

“……對不起,”江阮嗓子眼堵得難受,一開口就後悔了,聲音聽起來大概會讓人特別不舒服,但他胸口像壓了千斤重,透不過氣,再這樣沉默下去,他怕自己要犯病,“這段時間也騙你。”

謝時嶼指尖收緊,扣住鍵盤,嗓音也有點發啞,問他:“你哪兒對不起我?”

“你生氣的話,罵我幾句,”江阮還想說揍他也沒關系,又想起當初拍戲沒落下來的那個巴掌,眼眶突然一熱,咽了那句話,說,“如果你覺得……沒法接受,這個電腦還能留給我嗎?”

謝時嶼回過頭看他,“你什麽意思?要跟我分手麽?”

江阮臉頰沒有一點血色,惶惶地盯着他看,抿緊嘴唇,過了一會兒讪讪開口,“還有……還有幾個硬盤,只能回燕寧再給你了。”

謝時嶼手背泛起青筋,他深呼吸了一瞬,站起身就像是要離開。

江阮心髒跟着狠狠跳了幾下,胸口悶得發疼,連呼吸都堵在肺腑裏,整個人都有種墜落的失重感。

但是謝時嶼沒走,他去卧室拿了那臺平常自己用的單反,又回來,塞到江阮懷裏,推了他一把,叫他抵着沙發靠背,然後低頭望着他的眼睛,問他:“我說了不讓你拍嗎?”

江阮簌然眨眼,眼淚就掉下來了。

“你還想跟我分手,打算再讓我等多少年,”謝時嶼目光落在他臉上,“二十年,三十年?”

拍那段戲的時候,謝時嶼就在想,要是他跟江阮,真的等到那個年紀才能重逢,他是不是要像邵雪君一樣,後悔一生。

“你想見我,已經見到了,拍那些有什麽用?”謝時嶼俯身拿指腹揩他眼尾的濕痕,捧着他臉頰,嘬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低笑說,“你拍啊,想拍我床|照嗎?随便你拍,你拿着我的把柄,我要是敢走,你就全都發出去。

“被爆出來是同性戀,我說不定就徹底完了,同行都得躲着我,會被封殺嗎?到時候只能留在你身邊,哪兒都不能去。”

“……”江阮眼淚還沒幹,被他激得臉紅,怔怔地拒絕,“我不拍……”“那我拍你,”謝時嶼扯開他領口,露出一大片白到晃眼的鎖|骨,“我拍你行嗎?給不給拍?”

江阮手心都是冰涼黏膩的濕汗,他渾身發抖,肌肉緊繃到疼痛,被謝時嶼壓着吻上來的時候腦子還是混沌的,他只是本能地擡起胳膊去摟緊他的脖子,像要溺死在他擁|吻裏,身體漸漸在他掌心裏放松下來,獻|祭般地打開,任由謝時嶼擺弄,叫他怎麽做都聽話。

他沒睜開眼,都知道鏡頭一直對着他被眼淚打濕,充滿情|欲的臉,從脊|椎泛起來一陣酸麻。

……

江阮覺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瘋了,他昏昏沉沉,好像瞥見閃光燈晃眼,又好像聽見快門聲,可是他并不想阻止謝時嶼,身體酸痛,心裏卻沒那麽堵了,謝時嶼落在他耳朵尖上的吻滾燙溫柔。

等他抱着被子再醒過來時,還以為自己昏睡了很久,卻沒想到天色還是漆黑的。

謝時嶼從身後摟着他,指尖撥弄他濕發,另一只手搭在他身上,還攥着那臺相機。

江阮臉紅到麻木,一呼吸都燒得發燙,他手臂軟得沒力氣擡起,碰到謝時嶼的手背,謝時嶼撐起身問他:“怎麽了?”

“……我能看一眼麽?”江阮扣住他手指,想拿相機,嗓子哭啞了,期期艾艾地說。

“行。”謝時嶼眉梢微挑,遞給他。

江阮手還在發抖,按了幾次沒能按亮屏幕,他有點茫然地盯着那臺相機,什麽都沒有,才發現謝時嶼好像壓根沒開過機。

江阮一瞬間渾身紅成了蝦子,不受控制又淌出點眼淚來,他偏過臉在枕頭上蹭掉。

謝時嶼實在忍不住了,摟緊他,趴在他肩上低聲悶笑,又心疼地去親他耳朵尖,掌心撫摸過他汗涔涔的臉頰,“傻不傻,我罵你了麽?一進來吓成那樣,手都冰涼。”

他是沒想好該怎麽跟江阮開口,他一開始沒想拿走江阮的電腦,但這次假裝不知道,他也不能指望江阮以後會主動跟他說什麽。

江阮滿臉通紅,沒說話。

謝時嶼抱着他坐起身,讓他靠在自己懷裏,然後才去拿過那臺電腦,放到膝頭,江阮壓根不敢去看,謝時嶼捏住他下巴,叫他對着屏幕,然後随便點開幾張照片,嘴唇蹭着他頭發,好奇問他:“這是在哪兒拍的?”

是機場照,但謝時嶼完全沒印象是哪個機場,哪一年的活動。

江阮小聲回答。

謝時嶼挨個問過去,江阮都記得很清楚,他一開始小聲地跟他說,被問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嗓子酸澀,回過頭埋在謝時嶼頸窩裏,眼淚滾燙地掉下來,一直不停地流。

“別哭。”謝時嶼低聲哄他,被燙到心口,他擡頭去看那些照片,一張張翻過去,翻不到頭,眼眶驀地一紅。

他沒再多逼問他,合上屏幕。

“去洗澡好不好?”謝時嶼俯身抱起他。

江阮手臂松松垮垮地摟着他脖子,崩潰了一場,只覺得渾身沒勁,他視線還有點朦胧,擡起眼睛盯着謝時嶼看,湊過去親了下他的耳朵,謝時嶼想松手放他到浴缸裏時,他下意識地收緊了手。

他病得最嚴重的時候,整天發燒,腦子都不清楚,不知道自己身上燙,總覺得是謝時嶼在抱着他,一醒來發現什麽都沒有,好像都是他的幻覺。

“……”江阮松開手臂,有點尴尬地說,“我就是……想抱一下。”

謝時嶼握緊他手腕,蹲在旁邊,眼睫垂下來斂住眸子,嘴唇貼着他濕軟的掌心,輕聲說:“寶寶,我還可以抱你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修路總是停電,昨晚停電等不來就先睡了,沒想到早上又停兩個小時,手機寫得太慢了QAQ。0

ps:最近總是寫太長,寫完其實還早,但是查錯字稍微修一下文,因為字數多,工程量就會變成三四十分鐘,晚上熬久了有點困,跟寶子們申請一下明天開始改成中午12點左右更新,不會左右得太多的。

感謝在2021-08-16 10:58:21~2021-08-17 12:25: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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