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到了機場,迦南輕裝就簡去了候機廳,不一會兒廣播響起,她随着人流過安檢。
何準和徐洛都站在安檢門外,迦南回頭望去,何準斯文微笑着朝她招招手,而徐洛則撇過頭去,沉默地抽煙。
迦南提着行李走進飛機場。夜裏飛機信號燈閃爍着光芒,俄羅斯夜涼,風吹起她的黑發,迦南走上飛機臺階時擡頭,夜幕寂寥,天上一粒一粒星光隐隐約約。
竟然就這樣分別了,她有些恍惚,心裏倒是平靜。
一切都已經計劃妥帖,回國之後改名換姓,她懷孕後無論孩子是否留下來都會對腦內腫瘤有影響,殺手的工作可能無法再做得這麽頻繁,程素然會将一切都安排好,确保幾年內喬立言不會找到她。幾年過去了,她也就被他忘記了。那個時候喬立言說不定就有更加美麗而權貴的妻子,有活潑的混血孩子,他的世界将會更加龐大輝煌。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健康的。
真相她說不出口,權當他以為她父母的原因離開罷。既然無法給予她的言哥哥一個完整的家庭,那麽起碼祝福他也是好的。
機艙裏空調适宜,暈黃的暖光紅絨的座椅,迦南的位置靠窗,她靜靜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機艙裏隐隐人們的用柔軟的俄羅斯語談笑聲。
……
……
……
言哥哥這時候在幹什麽呢?
迦南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眼眶紅了,她吸吸鼻子,頭抵在堅硬的玻璃窗上,又忍了一會兒,肩膀微微顫抖。
旁坐的人輕輕拍拍她,迦南微微側過頭,一張手紙遞過來。
迦南用俄語含糊道了謝,小聲啜泣一陣,攥着手紙把臉擦幹淨了才緩緩擡起頭來,飛機已經起飛,升入雲層中,極細微的引擎響聲,繁華的水上都市很快就望不見了。
迦南呆了一陣,靠在椅子上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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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坐的客人用俄語問:“Не желая делать(舍不得麽)?”
清楚而儒雅的标準發音,迦南先一動不動,又驟然睜開眼睛,整個人像是被燙到一般從座位上彈起身子,直梆梆地轉頭瞪向旁座。
中國男人坐在位置上,漆黑的發梢微微搭住細長的眼睛,一潭深墨,不分喜怒,無邊無際。 他穿着白色的襯衣,目光淡薄又半分不讓地鎖住迦南的目光,重複道:“Не желая делать?”
迦南蒼白着臉色僵硬身體,半晌才幹巴巴擠出聲音:“言哥哥……”
他怎麽會在這裏?
難道他早已知道了嗎?
“我……我活不了多久……不能生孩子,就算生了,孩子也沒有母親……我,不能,連累你。”迦南咽咽喉嚨,艱難開口,泛紅的眼眶裏一顆顆淚珠滾下來,一點點抽噎,“言哥哥,我賴在、你這裏、那你以後怎麽辦呢?”
喬立言定定凝視她被淚痕漸漸布滿小臉,說:“Я люблю тебя。”
迦南沒聲,含着淚水怔怔地望着喬立言。
這句俄語她沒聽別人說過,可喬立言教過她,在那個大雪彌漫的山莊裏,微笑地注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教給她。
我愛你。
“迦南,我說過想和你成為共度一生的伴侶。”喬立言伸出手,将她摟進懷裏,女人身體微微顫抖,她輕微有些掙紮,而他只是撫摸她細軟的頭發,一下一下,如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女人在他懷裏漸漸平息,貼着他的胸膛,他感覺到自己胸口的襯衣微微濡濕,低頭吻吻她的發頂。“迦南,沒有你,我的‘以後’也沒有了。”
機艙裏聲音細碎,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對相互依偎的戀人。
迦南腦袋在他懷裏埋了好一陣才冒出一點點哭音,“我……不想死……”
“好。”
“我不想死……我想和言哥哥在一起……”
“好。”
“我想……把孩子生下來……”
“好。”
“……”迦南又沉默了好一陣,才說,“對不起。”
喬立言身形微微一滞,又輕柔摸摸她的臉,在她耳邊低喃:“你惹到我了,迦南,不過,僅此一次。”
******
北京空氣幹燥,白蒙蒙的日光好似隔了層紗。
喬立言帶她看的醫生在一片胡同巷子裏,拐了好多個彎才到,小小的四合院,青石的門柱,朱紅的木門已經被剝離得差不多,角落生了苔藓,坑坑窪窪的。
來接待他們的時候戴穿絲綢褂子戴小圓眼鏡的老太爺,一見喬立言撚起眼鏡架子細細一瞧,拍手道:“哎呀哎呀這不是小喬嗎?稀客呀都這麽大了哎喲喲喲!”說了一半望見旁邊的迦南,細咪咪的小眼睛都瞪圓了,“哦呀呀,還沒見過小喬帶姑娘家來呢,好靈秀的,請進請進,這位是?”
“我妻子。”喬立言将迦南拉進門,迦南的手被他握在手心,跨過門檻時心跳有些快。
“哦哦,我這把老年紀啊,小喬都娶媳婦了,哎呀呀。”老太爺拍着腦門,“這回是什麽事兒啊?”
…………
……
等從四合院裏出來時,陽光正烈。
迦南遮了遮眼,喬立言在攤販上随手買了一頂編制帽蓋在她頭上,“餓了麽。”
“餓。”
“想吃什麽?”
“餃子。”
喬立言帶她走進一家不起眼的餃子館,尚未坐下便聞見餃子的香味兒,貓兒似的撓胃。 “言哥哥……”
“嗯?”坐在對面的英俊男人與簡陋的餃子館格格不入,迦南張了張嘴,最後說,“你是不是請人演戲演個醫生,然後告訴我,我還……有救?”
喬立言撚開筷子,說:“迦南,我從未騙過你。”
迦南低下頭,胸腔中一時間有什麽溫熱的彌漫開來。
“五爺說你可以生,那定是可以生。若是日後出了差錯有危險,也沒關系。”喬立言将筷子用茶水篩幹淨,一雙整齊地擱在迦南碗口,淡淡道,“喬家不止我一方男丁,我不蓄子女也不會斷後。”
迦南躊躇一會兒,說:“如果……我一定要生呢?”
男人動作一停,擡眼凝視她,說:“那就生,我護你,什麽後果……我都擔着。”
迦南心裏震了震,她自然知道他說的後果是指什麽,可那般未免太過自私殘忍。這個男人伴随她将近十四年時光,十四年很長,也很短,對她而言他如浮光一般漂浮在那些被青春與血腥參雜的流年裏,飄渺,卻真實。
可她已經可以觸碰到他了,在他的身邊。
她說什麽,他都答應,即便是那樣的結局,他也獨自承受。
迦南望着窗外的街道,陽光下有人騎着自行車叮鈴鈴穿過小小巷宇,一轉眼消失不見。 “好。”迦南點點頭,終于直視他的黑色眼睛,她是CANNAN,希望之地,喜歡甜食、肉和數學,李師父說過,迦南本應無所畏懼。
“那我答應你,即便到了最後一刻,我也努力活下去。”
為了你,和腹中未出世的生命,活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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