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八十六個小哭包

見郁清怔愣在那,  林姐下意識的先将他的手機收到了自己手上,又立馬把微博卸了:“清清……”

她想起自己剛剛在郁清微博底下看見的那些讓人作嘔的字眼,努力鎮定道:“我們先不看微博。”

然而郁清沒有什麽反應。

衆人相視一眼,  又喊了他好幾聲,  他都沒有給出該有的反應。

還是夏導喝了一聲:“郁清!”

郁清這才猛地擡頭看向他們。

站在他跟前的人,目光中都帶着關切和擔憂。這些都是好的。

可他并不知道站在他後面的那些人看向他的視線,  是不是帶着猜疑和輕蔑,是不是在對他指指點點。

不,  其實他對這些都不在意。

真正讓他茫然的,是熱搜裏面說的事。

他有無數個為什麽,  心裏有無數個問號,  可卻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夏導又喊了他一聲,郁清動了動唇,不是嗓子裏被堵了什麽東西,他只是單純的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郁清覺得自己好像什麽都明白了,卻又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一半大腦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串聯了起來,  清楚的将真相擺在了他的面前。然而他的另一半大腦卻是成了一團漿糊,  将他所有的感官和反應都黏住。

郁清聽見夏導跟林姐說:“……這樣,你先帶他回家,劇組的地址之前就被扒過了,雖然這邊安保做的不錯,  但我怕出事,  回家最安全。”

他頓了頓:“你能聯系的上裴先生嗎?”

聽到“裴”,  郁清終于開口了,  他無意識的就是一句:“別找他。”

幾人愣了愣,都以為他只是純粹的不想讓裴予擔心,于是夏導說:“行。那小林你先送他回家,  走地下車庫那邊那條小路。”

林姐說好。

現在情況緊急,郁清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只披着襖子,就被林姐拉着上了車。

上了車後,林姐也終于騰出空來接電話了,她把電話和車載音響連接上,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喊:“靜姐。”

肖靜跟林姐說了什麽,郁清就又聽不見了。

因為郁清想到了他現在的公司是0101.

0101是什麽意思?

如果按照日期來算的話,就是一月一號……

郁清摸出了剛剛林姐放進了他口袋裏屬于他自己的手機。

微博被林姐卸載了,但是這又有什麽用。

浏覽器推送的新聞标題就是大寫的“商圈太子爺家裏竟在八年前就破産?!”

郁清點進去本來是想要再搜一下錢飛鴻的,可率先入目的,卻是鋪天蓋地的和他有關的各種新聞。

點進去,評論區為他說話的寥寥無幾,全部都是罵他的,甚至罵成了高樓。

現代網絡這麽恐怖,要把他家裏的情況完完整整的扒出來,根本就不是難事。

更別說他父母健在的時候,他父母也在各種社交軟件上曬過他的照片。

郁清小時候的長相和現在是有差距,但卻不大,最多只能說五官長開了,唇上的那點痣,反正是一模一樣。

根本就讓人無從辯解。

更別說郁清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回自己語言系統的密碼。

他麻木的輸入了“錢飛鴻”,一條條細細看下去,終于發現了一個共通點——

錢飛鴻和裴予是一個學校畢業的。

他們是同一屆畢業生。

而在郁清目前混亂到不行的記憶裏,瞬間浮現出了一個清晰的稱呼:錢阿宅。

他聽董钺跟裴予提過兩句。

剛剛浏覽過的某個財經新聞的标題是錢飛鴻做采訪說自己其實是個死肥宅。

郁清閉了閉眼。

他還是沒有找到自己語言系統的密碼。

他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麽、做什麽,他甚至連自己現在在幹什麽他都不知道了。

茫然,卻又格外的清醒。

手機的來電響了一個又一個,全部都來自于一個人。

郁清看着來電顯示,第一次覺得這個名字是那麽的陌生。

哪怕他小時候還笑着跟對方說過好巧,他是郁,他是予。

那時候為了能和他親近一點,小小的他還小心的跟對方說:“你看,這算不算以你之名冠我之姓?”

當時對方說了什麽來着?

郁清恍惚了一瞬,記憶瞬間清晰。

男人垂首看了他很久,最後說的是:“是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他還笑他……

還為此感到高興……

郁清顫抖着手,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亂。

也許不是他想象的那樣,但他的手卻已經不受控制的去搜索京大的官網了。

他的腦子和他的心髒都在跟他說不要,閉上眼睛就好。

可他的身體完全失去了他的控制。

京大有往屆畢業生的畢業照。

郁清算着時間,一個個翻過去——

他在心裏說不要,但眼睛卻直接定格在了一個人的臉上。

那是尚且還帶了點青澀的裴予。

但他底下的名字卻不是裴予。

雖然不是“裴予”,可對于郁清來說,這個名字居然意外而又可笑的存在過他的記憶裏。

裴千難。

裴氏集團的董事長兼總裁。

那個郁清曾經搜索的時候看到了反而沒有懷疑裴予的名字。

裴予從來不會讓他看到他的身份證和簽字文件。

裴予在外面的時候,所有人都是喊他裴先生,從來就不會出現裴予的名字。

說白了就是,如果不是裴予跟他說他叫裴予,那麽他就只能知道他姓裴。

多厲害的手段啊。

郁清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因為在這背後,他想到的是——

裴予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為什麽會有一個這樣的真名。

郁清沒有接裴予的電話。

他深吸了口氣,終于正确的輸入了密碼,對林姐說:“姐,我不回家。”

林姐正好在一個紅燈停下來:“啊?”

郁清:“我現在不想…不。”

他頓了頓,把那句不想見裴予咽了下去:“我想去道觀。”

他去哪,裴予都有把握能夠找到他。

那麽道觀呢?

和他沒什麽淵源,甚至他曾經厭惡的那口井那邊,裴予還能猜到嗎?

林姐:“可是現在……”

她想勸郁清,但在後視鏡裏看見郁清抿緊了唇,似乎在忍耐着什麽,所有的話又咽了下去。

她說好。

于是車子就臨時變了道,開往了另一片郊區。

郁清靜靜的看着窗外飛速而過的風景,輕聲說:“我很讨厭別人騙我。”

林姐想接話問他到底怎麽了,但女人的直覺又告訴她最好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說話,所以林姐默默的給自己摁了靜音鍵,透過後視鏡看見郁清終于理會了自己一直響個不停的手機。

她以為他要接電話。

可郁清卻是直接挂掉,然後——

關機了。

林姐:“……”

她感覺到前方就是地獄。

因為林姐确信锲而不舍打郁清電話的,絕對是裴予。

車開到道觀下,郁清戴好了口罩和帽子,林姐又将墨鏡給他遞了過去。

雖然說這個時候應該沒人爬山拜神,但肯定還是要安全起見的。

林姐之前在郁清旁邊的時候也被拍到了很多次,又沒有多的僞裝工具了,所以她沒有下車,只道:“我就在車裏,你不用管我。你自己小心。”

郁清點頭,開門前,又說了句:“姐,可以先別跟裴予說我在哪嗎?”

林姐遲疑了一下:“可是……他會很擔心吧。”

她大着膽子說:“他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了……但是,清清,其實劇組裏有很多人都看出來了。”

她沒有明說,但她相信郁清能夠聽懂。

然而郁清什麽都沒有說,只說了句:“麻煩了。”

随後徑直下了車。

林姐:“……”

郁清爬臺階爬到一半,率先入目的就是老道的一片衣袂。

郁清停下腳步,擡頭看他,老道沖他笑了笑:“老頭子算得還挺準,不是嗎?”

他示意郁清跟上來:“抄個小路,你裏頭穿的衣服太薄,山上冷,別感冒了。”

郁清沒吭聲,只跟在了他身後。

等兩人到了道觀後院,老道帶着他到了屋子裏,小道童沖他們作揖:“師伯,福主。”

郁清只點了下頭。

老道示意他先出去,于是屋子裏只留下了郁清和老道兩個人。

老道示意郁清來烤火:“山上供電不行,只有炭火,你将就一下?”

郁清嗯了聲,坐在了炭盆旁邊的椅子上。

老道也不問他為什麽來,只給他泡了杯熱茶:“這茶很好……不過我估計你倆都一個樣,喝茶如牛飲水。”

郁清接過後喝了口,覺得自己冷硬的心過了一道熱水,但也只是過了一遍,沒丢進去浸泡。

老道又問:“上次那個少年後來的故事,你想聽嗎?”

郁清抿了抿唇,終于開口了:“您知道?”

“知道的并不詳盡。”老道慢慢道:“一個大概而已。”

一般人都會問下去,可郁清心裏堵着一口氣,又不出聲了。

老道也不急,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笑着說:“說起來,我同你說過阿難小時候的事嗎?”

聽到“阿難”這個稱呼,郁清登時擰起了眉。

老道恍若未聞:“他出生時,不哭也不鬧,就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你。接生的,是我表妹,她都被吓壞了,覺得不吉利。那時候那個年代……一言難盡罷。反正當時我表妹使勁的拍打着他,他卻怎麽都不會哭鬧,要不是還會眨眼還會呼吸,我們都要以為是個死嬰。”

郁清捏着茶杯的手緊了緊,哪怕被杯壁燙到了,都沒有感覺。

“後來還是我說算了,說不定這孩子命數同尋常人不一樣。”老道苦笑了聲:“也是我這張嘴欠,也許當初不說那句話,他就不會有這樣的人生。”

“他同尋常的孩子真的不一樣,他不會哭,不會鬧,不會笑。一開始,你叫他做什麽,他都不會有反應。還是有一次他生母犯了病,将茶杯砸在了他的手上,砸出了一個口子,流了血,他才說話。”

老道說:“他來到這個世界上,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是什麽’。”

郁清抿着唇,老道沒再繼續說這個故事了,他也沒問下去,只是道:“自閉症不會對痛有反應,不是因為他們不怕疼,而是因為他們看不到,所以他們不在意。但對于看得到的,會引起他們的驚恐。”

老道:“但他不害怕。”

“他只是很平靜的問我,咬字是想象不到的清楚。”

“自那以後,他就好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學什麽都很快,經文聽我念一遍就能倒背如流。我以為他是神童……神童總是特殊的。”

老道想過要收他做徒弟。

但是無奈造化弄人,在他八歲那年,他生父一家找了上來。

他那個所謂的爺爺需要“種”,所以用錢買走了他。

老道:“我不知道他在裴家經歷了什麽,不過他走的時候,雖然還是很沉默的孩子,但你試着多跟他聊幾句,他還是會回你。可我再見他的時候,你無論說多少話,他都好像聽不見了。只有一些特定的話題才能被他打開耳朵接納進去。”

老道說完這話後,就将茶杯從郁清的手裏抽了出來:“你別把自己的手燙到了,回頭他就能把我這兒沒有把手的茶杯全砸了。”

郁清:“……”

也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戳中了他哪,他原本冷淡的表情瞬間崩裂。

郁清垂下腦袋,低聲說:“為什麽……”

他緩了一下,告訴自己不能在裴予以外的人面前哭——

不,從今以後他也不能在裴予面前哭了!

絕不!!!

郁清鼓了鼓腮幫子:“為什麽要喊他阿難,為什麽他叫裴千難,為什麽他跟我說他叫裴予?”

老道暗暗松了口氣,露出了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心疼啦?”

郁清立馬炸了:“沒有!我心疼他?!不可能!做夢!他媽騙了我這麽多年還想讓我心疼他?!”

“好好好。”老道失笑:“你是不該心疼他,這人心思深沉,手段極多,若是到了閻王面前,怕是都要……”

“不會!”郁清直接打斷,他急了:“您胡說什麽?!他是全世界……”

郁清的話沒能說完,因為他對上了老道帶笑的眼,他知道老道是故意那樣說逗他的了:“我就是氣,您怎麽還幫着他。”

老道沒答,只問他:“你知道他是阿難了,也知道他是裴千難了,更知道他有你說的那個什麽自閉症。我見識過那段時間的他……你知道我看到你,我想跟你說什麽嗎?”

腦補能力一級棒的郁清下意識就是一句:“您想說他把他所有的溫柔和感情都給了我?太俗了。”

老道搖頭。

郁清有點意外。

就聽老道盯着他的眼睛,用最随意的話點醒郁清——

“不是他給了你,而是你教會了他。”

那個叫裴千難的人本該在裴家走向兩條路。

一條是毀滅,另一條還是毀滅。

只不過一種是裴家毀了他,另一種是他毀了裴家後又毀了這個世界,成為真正的反社會危險人格。

但是裴同學和郁老師最初的成立不是在慈善晚會,而是更早更早。

有一個小孩,教會了一個少年。

教會了他“情感”,教會了他“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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