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醒了嗎?”
宋時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
他眨了眨眼,才意識到黑暗才是自己的常态,但這樣的理解也花了他大約有要十秒的時間。
而緊接着,他就感受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地松快了許多。
宋時微微側了側脖子,只感覺到本身緊緊壓在自己腺體之下的抑制器被摘除了。
就是那位九皇女摘掉了他的抑制器嗎?
他面不改色地擡頭朝向聲音的方向: “殿下。”
但另一邊,趙祝芙倒是難得好脾氣地等待了一會兒,注意到他回神之後,才道:
“你睡了快有兩天了,起來先吃點東西。”
随着她一聲令下,另一邊的機器人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營養液放在他的手邊,宋時手上沒力氣,機器人便代為喂之,他只負責乖順地張口。
營養液帶着一點點甜,更多的則是工業制作下的澀味,并不怎麽好吃。
但是宋時兩天沒有吃東西,這是他目前能吃得下去的唯一東西。
即便如此,他每一次吞咽依舊極為費力,但是面上,他盡可能快速地把東西咽下去,卻多少有些惶惶不安地看向趙祝芙那裏——
他其實還記得,自己第一晚在這個宮殿內,半夜咳嗽,是這位年輕的皇女把自己摟在懷裏,把水喂給他的。
現在,她是不願意了嗎?更多好文盡在舊時光
男性Omega多少有些遺憾的意思。
他還記得對方那雙帶着溫度的手撫過他的脊背時,微微戰栗的觸感,也記得她雖不耐煩着,但也會細致地給他扣扣子的動作。
一份營養液很快吃了下去,那邊的女性Alpha像是算好時機般開口: “後天我們要啓程,去維克之國。”
趙祝芙細細密密地觀察着宋時的神态,眼睛一眨不眨,試圖從他的臉色中找出一點別的東西。
但是沒有。
維克之國對于宋時來說,似乎不是闊別已久的故土,也并不是充滿着仇恨以及忘恩負義的歸宿,那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地點一樣,沒有激起他一點的波瀾。
于是,趙祝芙出其不意地說道: “你知道嗎?你剛剛差點死了。”
這次,宋時眨了眨眼,稍稍有些驚訝地看向了她這邊。
趙祝芙沒有說謊。
就在兩天前,在摘下了抑制劑的那瞬間,她幾乎是感覺到了鋪天的精神力向自己這邊湧來,不講道理,蠻霸又可怖。
那是遠遠在她之上的精神力,出于本能,趙祝芙幾乎是想立刻躲開。
但是,那股精神力卻像是有魔力一般,緊緊束縛着她,讓她沒法移動分毫。
沉睡的青年突然地從床上坐起,有那麽一剎那,趙祝芙在恍惚間感覺自己看到了青年那雙金色的眸子重新清明。
然而,他看向趙祝芙的時候,眼神卻是悲怆而陌生的。
黑發的前元帥大人慢慢地朝着趙祝芙那裏伸出手,看上去像是神明給自己的信徒做出憐憫又慈悲的指向。
趙祝芙甚至不敢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一種極為清晰的預感,如果自己握住了對方的手,那別說宋時的精神力直接紊亂,自己也估計會被一波帶走。
緊緊與他相連的生命指針還在辛勤工作着,在這時候都跳到了臨界值,是一個極為危險的狀态。
但是對方的眼神又太過深情,她一時之間大腦都空白了。
他很耐心地等待着,那只修長又蒼白的手一直指向着趙祝芙這裏。
宋時的精神力磅礴又溫暖,從他的身體裏溢出來的那一刻,就像是把整個宮殿都包圍住了一般。
趙祝芙看着對方的眼睛,他明明是在微笑,溢出來的情感卻滿是悲傷,就像是……
就像是下一秒便會落下淚來。
又過了幾秒,趙祝芙的喉嚨雖然幹澀,但終于能發出聲音,她聽到自己慢慢地說道: “宋時?”
那個名字就如最短的符咒,在片刻之間,令人不安又忍不住沉醉其中的精神力往後撤去,黑發的青年的眼神不再是那種淩駕于人類之上的悲怆,而是帶着一股如孩童般的驚喜,他看向了趙祝芙。
趙祝芙伸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那麽做,但是那一刻,她全憑本能地用手慢慢撫過了對房順滑的黑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地,像是不想要驚擾到對方:
“宋時,你冷靜一點。”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一句她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的話語,但是在她說出口的那一刻之後,青年的精神力往回縮去,如來時急猛一般,離開得也悄無聲息。
趙祝芙接住了對方突然軟下來的身軀,她似有所感地擡頭,看向了那邊儀器的顯示屏幕。
生命指針在那瞬間堪堪回到了正常指數。
她的一只手抱住對方,另一只手則還拿着抑制器的鎖鏈,在第三者的視角看來,難免有些滑稽。
皇女面無表情地冷靜了幾秒,這才轉頭要去看另一邊被她遺忘多時的醫生——
哦,沒有第三者了,年輕醫生早在宋時放出精神力的那瞬間,便暈過去了。
等到醫生醒來,給宋時診斷并無什麽大礙之後,趙祝芙的一顆心才算慢慢放下來,她把這件事上報給了皇帝,本以為會遇到對方的為難。
然而,皇帝倒是像大發慈悲一般地便給她批了假,原定去維克之國的計劃也暫緩。
不過宋時昏睡了整整兩天倒是在趙祝芙的意料之外。
思緒回到現在,她看向了對方,青年像是有些不安一般,停頓了幾秒:
“有給你添什麽麻煩嗎?”
這樣的問句倒是讓趙祝芙不由地愣了一下,她抿了抿唇,看向青年微微顫動的睫毛,這樣怯懦的Omega和那個在幻境之中,那個精神力磅礴的青年又有了明顯的不同。
她自言自語道:“第三次。”
宋時顯然沒聽懂,他有些茫然地睜大了眸子,青年的臉線條分明,長而卷翹的睫毛卻看上去并不嬌弱: “你在說什麽,殿下?”
趙祝芙慢慢吞吞地上手,她的手輕輕地拖着宋時的下颚,讓對方的臉朝向了自己,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 “第三次……你從這樣的軀殼裏逃出來,宋時。”
一次是在進醫療艙的時候,一次是做飯的時候無意識的低語,第三次……
就是對方精神力外洩的時候。
她眨了眨眼,語氣冷淡: “我沒有更多的耐心了,不要再讓我等待了。”
她像是真的是在透過‘宋時’和他內殼裏的那個人對話一般,語畢便放開了青年有些消瘦的下巴,轉而若有所思地說道:
“現在還有兩天的時間,我想做個實驗,你能幫助我嗎?”
宋時依舊不懂得她在說些什麽,但這并不妨礙他溫順地慢慢點頭: “當然,樂意為您效勞,殿下。”
…… “殿下,您真的确定要這麽做了嗎?”
AI‘忒彌斯’的聲音溫和,帶着一點點類人化的擔憂: “既然已經确定了宋時先生的幽閉恐懼症,您這樣不是在加重他的病情嗎?”
趙祝芙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許是因為心裏煩躁又找不到宣洩出口,她甚至有閑心和人工智能聊天:
“忒彌斯,我不可能帶着一個不确定因素去往本就險惡重重的維克之國,如果……”
“不能把不确定因素變得确定下來,那不如直接除去這個不确定因素。”
她聲音慢慢悠悠的,但是手卻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緊了,眼睛也一動不動地望向前方。
這是宮殿內的一處房間,擁有可以任意收縮的大小,而此事,宋時正站在房間的中心位置。
房間裏的燈光刺眼,但作為一個盲人,他可以一動不動地看着前方: “殿下,是這樣嗎?”
趙祝芙調整了單向輸出話筒,能讓宋時聽到自己的聲音: “是的,不要動。”
她想了想,轉而道:“你的抑制器剛剛拆除,身體還在和你本身的精神力慢慢重新融合,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裏,我不希望你動用你的精神力。”
——這倒是一句謊話。
之前,經由醫生檢測,在昏睡的兩天中,宋時以近乎奇跡般的身體素質,把精神力與自身的身體融合完畢,之後動用精神力不再會是問題。
但是趙祝芙并不确定自己有能夠壓住宋時的精神力,所以只能讓他不用。
果然,宋時被這個理由說服了,他鄭重地點點頭: “好的,殿下。”
趙祝芙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許是因為眼前的宋時太過聽她話的緣故,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感覺有些負罪感。
——就像是在欺負一個無辜的陌生人一樣。
趙祝芙微微皺眉,把自己這樣的錯覺給抛開,這才舉手,話卻是對着‘忒休斯’說的:“縮小房間。”
房間本身不小,別說容下一個宋時,把趙祝芙所有的皇兄皇姐全塞進去,大家還能表面語氣熱熱鬧鬧地開個茶話會。
而随着趙祝芙一聲令下,除了宋時站着的那一面地板,其餘五面都開始向着他的方向收縮,空間一下被收縮到了大約只能站三個宋時的密度。
機械的運作無聲無息,但是宋時像是感受了到什麽,他的手抽搐了一下。
不夠。
趙祝芙看了一眼宋時的狀态,便繼續說道:“繼續收縮吧。”
‘忒彌斯’雖然有類人的情感,但是她永遠會把趙祝芙的指令放在第一位,這時候便沒再發聲,直接操縱着房間繼續變小。
等到兩側的牆壁堪堪逼近了宋時的皮膚的時候,趙祝芙才突然揮手: “停。”
她開啓了單向輸出話筒:“宋時,感覺怎麽樣?”
在明亮的燈光之下,趙祝芙能看清宋時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同時也能看清對方微微顫抖的眼睑,但她只當沒發現,聲音依舊柔和: “能聽得見我說了什麽嗎?”
宋時的嘴張了張,卻又是無謂地合上,過了幾秒後才狼狽地點了點頭。
他像是下意識地想往下蹲,但是卻硬是控制住自己的動作一動不動,身體抖得卻像個篩子。
趙祝芙在此時卻繼續慢條斯理地繼續縮小了範圍,讓整個牆壁直接貼上了宋時的皮膚。
在被牆壁直接觸碰到手臂的那瞬間,宋時終于撐不住了,他那帶着大病初愈的慘白臉色變得鐵青起來,他下意識地往後墜,緊緊地貼着牆壁,然而整個身體卻依舊在發抖。
他的嘴一張一合着,卻不是想要說話,更像是在努力給自己續上氣。
趙祝芙冷眼看着這一切,聲音卻不停:“宋時,宋時?”
她的連聲呼喚并沒有引起宋時的反應,或者說,對方現下對于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了。
趙祝芙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收緊,此時指甲已經深深陷進了手掌心裏。
女性Alpha盡量讓自己冷靜地看着這一切,但是腦子裏卻有一個聲音拼命叫嚣着讓她自己停下來。
她覺得自己被分裂成了兩人,一部分還處在‘趙祝芙’的身體裏,安靜而沉穩地看着宋時,另一部分則在這個身體之外,抓心撓腮地想要立刻停止這樣殘忍的‘實驗’。
而兩個人打出勝負的那一刻,源自于宋時的話語。
确切來說,那可能不算是話語,而比起哭喊,用‘恸哭’更為合适一點。
趙祝芙愣愣地看着對方無神的眼睛滾下的一串串淚珠,這次與上次的哭泣不同,他的聲音嘶啞,像是某種困獸被逼入絕境。
趙祝芙的手依舊放在單向話筒之上,她停了幾秒,确認自己站在這裏的話,對方不會給自己任何有效回複,便幹脆利落地要求‘忒彌斯’打開房間的門。
房間門被打開的那瞬間,她動作緩慢地走到了宋時身邊,蹲下來之後,才輕聲問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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