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進城

從看到這塊地的第一眼,陸蕪便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麽被土地神抛棄,而是因為這個村落近海河,連年雨水又多。

從天而降的雨水被村民們當做上天的恩賜,殊不知正是這些雨水,加大了土地的含鹽量。

這就導致表土常年含鹽量超标,無論撒下什麽種子,澆灌的水都會被土壤倒吸,最終種出來的作物都呈一副萎靡之态。

陸蕪在發現這一點後,專門用了一天,将這一小塊地進行深層翻土,把下層有營養的土翻到上面,讓表土層翻下去。

土地的問題解決了,卻沒有種子可以種下去。她身無分文,魏合更是不可能花錢買種子。最終翻遍全家,才找到一袋陳年爛籽。

不知放了多久,種子本應光滑的表皮已經布滿褶皺,沒有絲毫水分,仿佛手指一撚就能化為齑粉。有的甚至只剩下一個空殼,或是布滿細小的蟲眼。

攥着幾粒爛種子,陸蕪只覺得自己所有計劃都破滅了。

像是被人當頭潑下一盆冷水,滿心充盈着遺憾與不甘,連帶着指尖都有些冰涼。

可是掌心卻越來越熱,甚至有些發燙。待她再低頭看去,卻見掌中的籽粒開始鼓脹起來。蜿蜒的褶皺被撐平,脆弱的焦黃色外殼逐漸透出光澤,種皮的顏色也在加深,最後定格在健康的紅棕色。

短短幾秒,先前還幹癟的種子,已經變得飽滿透亮。

起初,陸蕪還當是自己強烈的願望生出幻覺。可将每一粒都拿起,對照着陽光仔細看過後,她才确定那幾粒種子确實都複原了。

難不成,穿越還讓她獲得了一些神奇的能力?

陸蕪腦中跳出這樣的猜測,像是為了驗證一般,她又倒出剩下的種子,捧在手中合扣起來。

半晌,伴随着熱感,掌心開始有細小的癢意傳來,一下接一下地,頂着手心的皮膚,像是蘇醒的精靈抻着懶腰。

幾秒過去,待察覺到動靜停下後,她打開手掌。

那是滿滿一捧,健康、飽滿的種子,仔細看過去,粒粒皆如此。

如此一來,她才徹底确定,當真是擁有了複原種子的能力。

只是,不知道在這個能力複原之下的種子,會種出什麽樣的果實。

陸蕪從田頭下來,蹲在一簇葉子前,一只手在長葉根部打着圈松土,另一只手抓住葉莖,用力一拔——

破土而出是一只圓溜溜紅豔豔的小水蘿蔔。

陸蕪眼睛都亮了,心中湧起一陣喜悅。這蘿蔔當真比她見過的都要好,不僅顏色正,分量也足。

端詳了一陣,将手中蘿蔔放在一邊,陸蕪緊接着去拔下一個。

憑借着她麻利幹淨的動作,不多時,旁邊便漸漸摞起一座紅色的小山。

正午的陽光最是熱烈,毒辣的日頭懸在天空,傾灑而下的光吸收着萬物的活力。

“哎呦,熱死了!”

陸蕪拔出最後一顆蘿蔔,支着腰起身。晶瑩的汗珠從她飽滿的額角滑下,裸露在外的皮膚被曬得有些紅。盡管衣服上沾的都是土,她也不覺得髒,只是曬得有些扛不住。

看着腳邊分成幾小堆,個個圓潤飽滿的水蘿蔔,陸蕪滿眼欣慰。

若是有人經過,定會覺得這魏秀才的媳婦是被上了身。

此時這個充盈着活力與希望的人,怎麽會是先前魏秀才葬禮上那個懦弱膽怯,只會哭的“狐貍精”呢?

陸蕪一邊用麻布外衣将蘿蔔包起來,一邊盤算:處理方法初見成效,可以大規模投入使用,只是家裏的種子也沒了,銀子更是不夠……

她擡頭眯着眼瞧了瞧天色,時間還早,加上夏日天長。若是現在進城将蘿蔔賣了,天黑前也趕得回來。

這麽好的蘿蔔,肯定能賣不少錢!

這麽想着,陸蕪興奮起來,只覺得懷中沉甸甸的已經不是蘿蔔了,而是一兜子財寶。

既已決定,便即刻動身。陸蕪小跑着離開田地往家走,回家背上藤筐,她便出了村,沿着唯一一條路往城裏走去。

約麽半個時辰後,她終于到了城裏。

此時雖已是下午,但頭頂的太陽依舊熱烈。陸蕪找了一處挨着陰涼的地,便攤開一塊布,開始将蘿蔔往上擺。

盡管下午也會有人出來買東西,可天氣太熱,到底生意還是不比早晨。

攤子擺好又過了快一個時辰,才零星賣出三四個蘿蔔。

想着大概等到太陽落山人就多了,陸蕪便也不急,耐心地等着。

酉時,日頭西沉,街上的人開始多起來。

陸蕪打起精神,開始等待着顧客上門。

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卻沒幾個在她攤前停下。可周圍的“同行”卻已經賣出好些了,不斷傳來銅板的脆響。

“為什麽沒有人呢?”陸蕪響其他攤位投去豔羨的目光,一邊思索着。

“新摘的嫩白菜!葉寬汁足的白菜,來看看!”

旁邊大娘突然地吆喝将她吓了一跳,冷靜下來反而發現了問題所在。

這黃昏之時本就光影不足,走過路過哪能一眼就看到,關鍵就是得靠喊來吸引顧客。

“咳咳!”想明白後,陸蕪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氣,等着旁邊大娘吆喝完。

那邊剛停,她就放聲喊道:“蘿蔔!脆甜多汁的蘿蔔!怎麽吃都好吃!不好吃退錢!”

陸蕪心想,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從前也是逛過菜市場的,現代的吆喝內容可比現在花樣多。

依葫蘆畫瓢,她根據記憶中那些商販的吆喝,又喊了幾句。

果然,開始有人注意到這邊,走了過來。

“你這蘿蔔有多好吃啊?”一個婦人在陸蕪攤前蹲下,拿起一個蘿蔔,上下打量起來。

還沒等陸蕪說話,婦人又道:“你這蘿蔔樣子看着是不錯,分量足,顏色也正。”

“保準好吃!”陸蕪聽了,喜笑顏開地說道。

婦人對蘿蔔的品質倒是很滿意,挑揀過後,賣了三個走。

凡是生意,只要來了張,接下來就不會有多難做。有了第一個顧客,第二個第三個就自動上門。

攤位前的人開始多起來,嬸娘們都不用她推銷,便蹲下開始挑揀,她們只掂量着瞧過,口中就不禁誇獎起來。

“這蘿蔔看着是真不錯,分量也足!姑娘,你明日還來嗎?這蘿蔔還有不?若是好吃了,我再買些。”

叮鈴哐啷的銅板進賬,陸蕪笑得合不攏嘴,聽見有人問趕緊解釋道:“明日不來了,新的蘿蔔種下還沒長出來,等長成了我再來。”

她這話一出,蘿蔔瞬間變得更搶手了。這麽一陣子,陸蕪攤前竟火爆起來。周圍同是賣菜的幾個叔嬸,見被搶了生意,都朝這邊投來氣憤的眼神,卻根本瞧不見包圍圈中心的攤主。

“我覺着都不用挑,這蘿蔔個個都好!”

“這蘿蔔确實少見,紅通通的,跟個蘋果似的,瞧着就誘人!”

“唉,李嬸,你少拿兩個,讓咱們都嘗一嘗!”

不多時,陸蕪攤子上的蘿蔔便賣得一空。

人群散去,剩陸蕪一人坐在攤前,掂量着手中的銅板,沉甸甸的感覺令她十分滿足,眉眼彎彎盛着愉悅。

可一想到接下來要去買東西,她的臉上又愁雲密布。

種子并不便宜,買完肯定剩不了多少錢。剛到手的銀子還沒捂熱就要出去,實在心疼,若是有白給的種子就好了……

有了!

陸蕪一拍膝蓋,心生一計。

她找到種子鋪,若無其事地逛進去,随意看着。

有夥計過來迎接,陪着笑問道:“這位姑娘,您是要什麽品種的種子?”

“我……随便看看!”陸蕪打着哈哈,說完緊接着裝作若無其事問道。

“你們有沒有那種,爛掉的,不能種的,要扔的種子?”

夥計頭一次聽見有人問這話,一下沒反應過來,發出一個疑問的音節。

陸蕪又重複一遍,期待地看着他。

“有是有……”夥計遲疑着答道。

“太好了!能給我嗎?”陸蕪一個沒壓抑住,語氣雀躍地問道。一雙眸子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着夥計。

夥計第一次碰見這種情況,不知道怎麽處理,被看得紅透了臉,磕磕巴巴才道:“您…您稍等,我去叫我們老板。”

說罷,他便逃也似地朝裏間走去。

不多時,一個中年男人出來了,陸蕪再次走上前,笑容和善地說出自己的訴求。

老板聽完,沉吟半晌,問道:“你要做甚?”

到底是商人,他要問清這爛種子的用途,杜絕一切可能虧本的賣買。

陸蕪看見老板眼底的精光,撒了個謊:“小女家境貧寒,吃不起什麽好的,唯養了幾只母雞用以下蛋。

可是眼下實在沒有多餘的錢去買些雞飼,便想着能否從您這讨些爛種子。”

這話說得,她自以為足夠可憐,卻不想那老板卻道:“你家裏幾只雞?下的蛋不能拿去賣?”

奸商!

陸蕪心中暗罵道,面上卻還得裝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家裏雞下的蛋自家吃都不夠,根本買不了多少錢。”

“老板你看,我這渾身上下也就只有三文錢,我全給你,就當買那些廢種子,可以嗎?”

她将三枚銅幣捧在手中,眼眸瑩潤,淚光楚楚地看着老板。

老板略一思索,最後點了頭。從他毫無波瀾的眼神中,陸蕪看出,他能同意跟自己賣慘一點關系都沒有,純粹是因為那三文錢。

給陸蕪的廢種子也不少,巴掌大的布袋裝了滿滿一袋,這些若是好種子可不止三文錢。

走出種子店,天已經擦黑,城中燈火交映,照亮滿街繁華。

陸蕪掂掂手中裝滿種子的布袋,心想這大概是做過最劃算的賣買了。

盡管眼下這還是些一文不值的爛種子,但她現在可是有複原植物的能力。

待她回去将這些種子複原,那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啊!

這樣想着,陸蕪不禁搖搖頭,口中啧啧贊嘆自己的智慧。

又買了些日用,眼看時間不早陸蕪開始往回趕。出了城路上就沒什麽人了,她便計算起今日開銷與進賬。

許是算得太認真,也就沒聽到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啊!”

“籲!”

陸蕪跌坐在地上,手心火辣辣地疼,她神色驚恐地看着面前的高頭大馬。

大馬堪堪停住,兩只前蹄還在不時原地踏動,甩着腦袋發出粗犷的鼻息。方才就差一點,馬蹄就要砸在陸蕪身上。

“你沒事吧?!”

大馬被牽引着偏過頭,走到一邊。一個男人翻身下馬朝這邊走來,高大的身軀在陸蕪面前停下,半蹲着查看她的情況。

出現在視線中的樣貌出奇地熟悉,陸蕪沒答,口中喃喃道:“肖河皚?”

男人微微皺了下眉,似是沒聽清她的話,湊近了些問道:“什麽?”

“沒有。”陸蕪回過神,盡管面前的男人長相和泥石流中保護她的投資商一模一樣,但是兩人同時穿越的可能性應該是不存在的。

她借着男人的手,從地上站起來忙去數手裏的錢,好在摔倒的時候攥的緊,倒是沒少。

只是手掌根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看着她這副樣子,男人松了口氣,打趣道:“財迷啊,都摔了第一件事還是數錢。”

陸蕪聞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确定沒事?”男人還是再次朝她确認。

“無礙,前面我就到家了。”陸蕪說着,朝不遠處的村落擡着下巴點了點。

男人聽後這才放心,看起來确實是有急事在身,也沒多說,便上馬繼續趕路。

待男人走後,陸蕪一瘸一拐往村裏走,腦袋裏那人的樣貌時時出現,最終和西裝革履的投資商重合在一起。

眼見到了村口,陸蕪甩甩頭,将雜亂的畫面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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