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說親
第二天,陸蕪從地裏回來便開始收拾。她翻遍全家上下,也沒找到一件新一點的衣裳。
從前是原主沒機會進城,更沒錢買好看的裙裳。後來陸蕪穿過來了,則想着反正也是下地幹活,就算穿了新衣服也會弄髒,便也沒置辦。
翻來翻去,最後只找了一件顏色淺一些的,這樣看起來也沒那麽舊。
到了日落時分,聽見外面鄰居開始走動,她估摸着也是時間出門了。
思來想去,陸蕪帶了些自己種的菜,畢竟是蕭泊父親生日,空着手總不好。
出了門,她跟在其他村民後面,一路到了蕭家。
看得出來,蕭大娘用心将家裏裝飾過了。平日裏年節才點的大紅燈籠也一早挂在檐上,院子裏擺滿桌子,但村民太多,有的人去的時候還是不得不自己帶上凳子。
陸蕪進了門,蕭泊正好從屋裏出來,瞧見她,雙眼一亮,笑了。
那是陸蕪第一次見他這樣笑,不是以往常有的戲谑,也并非偶爾見到故作意味深長的模樣,而是純粹的欣喜。陸蕪恰好也大概知道,也有與他同樣的心情。
“還帶了東西來?這不是左手倒右手嗎?”蕭泊幫她提過裝着蘿蔔的籃子,帶着人往裏走。
陸蕪沒有辯駁,乖巧一笑。
兩人繞過前廳,往後面廚房去了。
“娘,阿蕪拿了些自家種的菜,你看着一會給做了。”蕭泊将籃子放在竈臺上,對正在炒菜的蕭大娘說道。
陸蕪見到一旁洗過還沒切的食材,暗暗将袖子挽起,朝案板邊走過去。
蕭大娘轉頭看見一旁站着的陸蕪,一邊将蕭泊往外推,一邊說道:“你把她帶進來幹嘛?趕緊出去!”
以為是她是怕自己嗆了煙,陸蕪笑着拿起菜刀,說道:“沒關系,我可以幫忙的。”
“啪!”
“娘!”
一聲脆響,陸蕪驚詫地瞪大眼,蕭泊則上前一步擋在陸蕪身前。
菜刀掉落在案板上,蕭大娘又怨又惱收回手,沖陸蕪喊道:“趕緊出去!”
手背已經開始泛紅,火辣辣地疼,見蕭泊似乎還要說什麽,她擡起仍在顫抖的手,微微扯了扯他的衣角。
見蕭泊不甘作罷,兩人一同默聲走出去。剛踏出廚房的門,蕭泊便小心捧起陸蕪那只被打得手,心疼地問道:“疼嗎?”
聽見這話,陸蕪只是木讷地搖搖頭,仿佛無知無覺一般。
“抱歉,我也不知她為何會那樣……”
“無礙,興許是不想讓我沾了油煙呢?”陸蕪打斷蕭泊的話,僵硬地笑笑。
這話說來,陸蕪自己都不信。方才蕭大娘那一巴掌力度之大,讓她現在手還抖着無法活動。可蕭大娘到底是蕭泊的母親,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為自己壞了他兩人的關系。
可是昨日蕭大娘說出那話,邀請她,在陸蕪看來,是對她的初步接納。可是如今這言行二致,竟有些讓人分辨不得了。
“走吧,先給你處理一下。”蕭泊輕輕扶着陸蕪受傷的手,将她帶到偏屋。簡單上了些藥之後,兩人一同去院中坐下。
不多時,蕭大娘的菜也差不多準備齊全了。各桌呈上,她本人擦着汗從後面走出來。
陸蕪注意着在桌上看了一圈,沒有她帶來的那些蘿蔔。
“各位鄰裏,今天啊,說是給俺們老蕭慶祝生辰,其實就是想找個機會,咱們一村人聚一聚。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蕭大娘走到蕭泊父親那桌,舉起桌上的酒杯,高聲說道。
她話沒說完,最後故意拖着長調賣了個關子。陸蕪聽着,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轉頭看向旁邊的蕭泊,對方顯然也不清楚,安慰着對她笑笑,眼中卻深藏不解。
“俺這兒子,諸位知道,也老大不小了。雖然長的是一表人才,可是這小子自己木頭腦袋,不會讨媳婦。今天啊,俺就在這裏,作為一個母親幫他着着急。諸位家中閨女,要是有看上俺兒子的,盡可來說!俺幫你們,牽線搭橋!”
蕭大娘越說越高興,紅光滿面,笑容難掩。
底下開始鬧起來,有朝哪家姑娘起哄的,也有當即就要上去說親的。可無論是酒杯相撞的脆響,還是他人笑鬧的聲音,都進不了陸蕪的耳中。
持續的嗡鳴讓她已經分辨不清眼下的處境,腦中只有蕭大娘方才的話語,以及她說話時不經意瞥過來的那幾眼。
所有疑惑全部得到了答案,哪有什麽好心與和解,自始至終就是有意邀請她來,讓她看着這一切,親眼看着在這樣的場合給蕭泊安排婚事,而陸蕪一點發言權都沒有。其實蕭大娘打心眼裏,根本還是看不上她。
“砰!”
一聲巨響,陸蕪驚醒,愕然看着面前塌倒的桌子。同桌的人都驚呼着撤開,酒杯和還沒怎麽動筷子的菜撒了一地。
四下歸于寂靜,陸蕪看到角落處有一個閨女停下往這裏來的腳步,面上表情帶着驚懼,一步步往後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蕭泊站起身,沉聲說道:“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娶親?我又什麽時候說過,這種事情要您來幫我操心?”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大,卻足以傳進每一個人耳中。并不像常人氣急了那般大吼大叫,他反而顯得有些過分冷靜,字字清晰地說出。
陸蕪從旁看向他,對上那雙眸子,不覺一顫。那雙深沉的眼中,醞釀着毀滅的風暴,仿佛誰盯上幾秒,就要被吸進去骨頭都攪碎。
“你,你這孩子……”蕭大娘聲音也有些顫抖,強行笑着,想勸他。
“泊兒,怎麽跟你娘講話呢?”蕭父也繃起臉,嚴厲斥責道。
蕭泊沒有理會,繼續說道:“我不認為誰有權幫我決定我的婚事,尤其是在我已經有了心上人的情況下。”
“那要不,要不這件事咱們再說,大家先吃飯,就當……就當我沒有提過。”在全村人的注視下,蕭大娘迫切想找到一個臺階。
“不必了,你們吃吧。冒犯沒有得到道歉,我們吃不下去。”說完,他準備走。
陸蕪敏銳的注意到,他話裏所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下一秒,像是為了回答她的疑問,旁邊人輕柔将她拉起。只覺告訴陸蕪,這樣跟着他離開不太好。可是腳下不聽使喚,任由那人牽着,兩人在全村人的目光注視下,離開蕭家。
“蕭泊!你就非得跟那個狐貍精在一起嗎?!她是個寡婦,要守一輩子寡!你就非得把我氣死才滿意嗎?”
蕭大娘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衆人議論聲四起,陸蕪卻毫不在意,她眼中只有前面那個穿着粗布麻衣的背影。
兩人出了蕭家,一路也沒個目的地,就走着,無人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蕭泊先停下來。陸蕪這才發現,他們不知不覺竟已經走到了田裏。
“我剛才那幾句話說的怎麽樣?”蕭泊在田埂邊坐下,擡頭看她。
輕薄如霧的冷色拂在他臉上,立體優越的側臉平添一層光暈,陸蕪瞧着,竟有些入迷,“好,好極了。”
她目不轉睛盯着,喃喃答道。
“是吧,我也覺得。我這話說的,是個正常人應該都能聽懂吧?”蕭泊淺淺一笑,神色溫柔。
“嗯。”
随口答完,陸蕪聽見他又問:“你懂了嗎?”
“……什麽?”她沒理解蕭泊的意思。
蕭泊先是不解,後恍然大悟,“你不懂?哦對,我是不是落了一句,挺重要的一句。”
陸蕪看着他,沒有接話,這人跳脫的思緒讓她有些跟不上,不知道怎麽回答,好像對方也不需要她的回應。
果然,面前人緊接着又說道:“那句話是,我心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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