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猗猗二十 祯兒妹妹終于是我的了
車行半個多月, 改換水路,一行人終于在盛夏的日子,回到了京城。
趙京城一如離去前般繁華。
潘樓街旌旗招搖、喝賣不消, 最尾巴邊上的劉記湯餅鋪子,仍在往外散溢着麥香和肉香。
馬車徐徐地駛進榆林巷,停駐在陸府門前。
陸宜祯剛把腦袋從車簾子裏探出來, 便眺見了站在門口等候的陸姜氏。
“祯兒。”
“阿娘!”
她撲到陸夫人懷裏,許多話湧到口邊, 卻又不知道先說哪一句為好。
隋意緊随她身後下車, 見了陸夫人, 從容自若地向她問了個禮:“陸伯母。”
陸夫人一面拍着女兒的背、一面朝他親切地笑。
“這一路上, 我家祯兒勞你費心照顧了, 進府裏來喝口熱茶罷,也快到用膳的時辰了。”
“多謝伯母的好意, 不過祖母還在家中等着,我需先回去見上一見。”
“如此, 那我便不留你了,什麽時候得空了, 你記得再過來坐坐。”
又告過禮, 隋意便轉身欲往巷子另一頭走,陸家小姑娘在他收回目光前、飛快地朝他揮了揮手, 得了他一個莞爾的淺笑。
人走後,回頭, 只見陸夫人正意味深長地瞧着她。
“阿娘。”
陸宜祯眼神左右飄了飄,忽然發現,本該下值在家的爹爹、并沒有出來迎接她。
“爹爹到哪兒去了?”
“你爹他正生悶氣呢。”
陸小姑娘眨了眨眼,很不可置信:“是, 在生我的悶氣嗎?”
可她離開京城、出發去奉山那天,爹爹還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呢。
“隋家老太太先你們半個多月回來,剛一落腳,便給我們遞了議親的草帖,可把我們都吓了一跳。”
陸夫人道:“我們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遭的,只不過沒想到,這一遭竟來得這麽快。你爹爹在接草帖的前一夜還同我說,想把你多留兩年、再嫁出去,你年紀小,合該等心智再成熟些……”
“這話當然是冠冕堂皇的,但我也曉得,他只是舍不得你。你在我們膝下養了這麽些年,只走了這幾個月、我們心裏都覺得空落落地,更何況以後成家了呢。”
“你爹他又不想耽誤你,拖好了幾日,這才不情不願地為你們合了八字,寫了定帖、給隋家的人送過去,聽說你要回來,那可不就是萬般滋味憋在心裏頭麽?”
陸宜祯聽完,心裏感到溫暖且酸澀,擦了擦眼角,擡頭問:“爹爹在哪兒?我要去哄哄他。”
……
剛将陸琮哄開顏,段毓兒又風風火火地趕來造訪了。
“陸小寶,你竟瞞着我們偷偷幹了這麽一件大事!”
段家姑娘這一腔話仿佛是淤積在心中好些天了,因此“噼裏啪啦”炸出來、像炸豆子似的。
“送行那天,我和宛音都還以為你只是南下散個心、順帶回揚州見見親人呢。你到底是什麽時候,那,那什麽的?南下這幾個月,都發生什麽了?我現在心裏同貓抓一樣難受,你快仔細與我說說。”
陸宜祯被她磨得沒辦法,揀着重要又不私密的事情一一與她說了,話到後來,滿耳朵都是段毓兒的唏噓感嘆、宛如聽了什麽九曲回腸的話本子。
“好了,我的事情說完了。宛音姐姐的那件事呢?怎麽樣了?”
段毓兒聞言,神色肉眼可見地變得古怪。
“還,還好罷。”
這模棱兩可的回答,令陸宜祯心中頓生疑惑:“究竟怎樣了?”
“就是,就是,英武侯被徐家老太太壓着,暫時不敢管宛音的婚事了。你那天在信裏寫的方法,我也很認真地與宛音探讨了一下,并問了問她心裏有沒有人。”
“然後……”段毓兒咽了口唾沫,為難道,“問出來,她竟是一直喜歡我家大哥哥的。”
房中倏然安靜。
好半晌,陸宜祯才回過神,輕輕地問:“那,那你家大哥哥,還沒定親罷?”
段毓兒搖搖頭:“我娘倒是想給他定,可一來、他入值刑獄司後便忙得腳不沾地;二來、他的性子也冷。我娘說,就憑他這副驢脾氣,哪家姑娘能看得上他,便算他三生修來的福氣了。”
見陸宜祯生出期望的神情,她嘆口氣:“我同你一樣,也想過宛音和他……但你不知道,我大哥哥他讀書厲害,但在這種事情上、卻是爛泥扶不上牆呢。”
“好幾次,我掐着他在家的時間、請宛音來府裏,甚至還裝作肚子疼溜走,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可是!都沒能換來絲毫的進展。頂多只是讓他記住了,這個京城裏有宛音這麽一號人。”
“反正來來回回地,我也算弄明白了,我大哥哥他‘潔身自好’這麽多年,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說到這裏,段毓兒伸手搖了搖身旁陸小姑娘的肩。
“陸小寶,我們三個中,你是最有經驗的了,你說,一個女子,要怎麽做、才能打動另一個男子呢?”
陸宜祯面浮赧意,卻還是順着她的話,仔細地想了想。
“大約就是要,锲而不舍,唔,膽子大。”
這答案未免太過籠統。
段毓兒沉吟片刻,決定相信她:“那好罷,我們之後再與宛音從長計議。”
……
六月初八,宜嫁娶。
這一日,趙京內城榆林巷熱鬧喧雜,人.流車馬将巷道之中的空間擠塞得水洩不通,慶賀、談笑如海水般“嘩嘩”湧動。
響鑼皮鼓的敲擊聲彌漫在空氣裏,譜奏出歡快的樂章。
未到正午,炎炎熱氣已将屋瓦、地皮蒸得滾燙。
一箱接一箱覆着紅貼紙的禮箱經由小厮擡着、自靖國公府魚貫而出,轉眼間,又進了巷子另一頭、陸家府宅的門。
高喝着祝詞、頌詞的詠唱者,昂首闊步地領路于隊伍最前方。
雙喜紅綢迎風飛舞。
而這般沸揚的景象,陸宜祯一概沒能看到。
今日的定聘之禮,她是不必露面的。
從早晨梳完妝,她便一直或坐、或卧地拘于閨房裏,聽着府外吹吹打打的聲響,一顆心仿佛被浸在溫油中、任由文火慢煎。
她實在太心癢了,無比期盼着能親眼瞧一瞧、自己生平頭一回的定聘之禮究竟是什麽場面。
可寶蔻就守在她的房門邊,見她渴望的眼神,只默默地扭過頭去,不為所動。
“姑娘,你若現下出去了,很不合規矩,會叫主君主母為難的。”
于是陸小姑娘只能耐住性子。
她等呀等、等呀等,等到心都要飛遠了的時候,終于聽見寶蔻說:
“好了,姑娘。前頭夫人派女使來傳話,說正堂的客人已經少了很多,你若真是心癢難耐,便悄悄地過去、躲在屏風後瞧一眼,別叫人看見就成了。”
……
一路穿過冷清的小徑,來到正堂後屋,嘈雜的聲音灌入耳中、明晰又嘩鬧。
從屏風後往前堂看去,滿目只見隐隐綽綽的人影、還有朦朦胧胧的紅色,霧金的天光灑在門外數列厚實端重的聘禮箱上,不禁叫人心神漂浮、感到不太真切。
視線收回、又落到屋內喧笑言歡的影叢中。
——隋意一定是在裏頭的。
可這麽多道人影,究竟哪個才是他呢?
陸宜祯不由得悄悄地探出了半個腦袋。
堂內人影紛攘,有人站起、有人坐下,有人大笑、有人竊語,還有端着瓜果酒菜進出的女使和小厮。
沒人留意到她。
驀然,陸宜祯若有所感地、覺察到一道目光。
她緩緩地偏頭。
那個她所想在人叢裏尋找的人,正擡起一雙桃花眼、遙遙望着她。
唇邊還抵着一盞未曾入喉的清酒。
堂中走動的影子往來、紛擾,好幾次都将他半遮半掩了去。
但陸宜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所有的阻隔、影叢、喧嚷,在這一刻,好像都緩慢地虛化、消失了。
她眼瞳裏倒映着的那個人,慢條斯理地放下杯盞,撐着腮、注視她,好整以暇地笑。
嘴唇無聲地微微張合。
“祯兒妹妹終于是我的了。”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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