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渡若第一 祯兒妹妹真好騙
靖國公府。
“如今, 大郎他二話不說,從奉山回來、就與隔壁陸家那姑娘定了親……縣主那邊,也不知道會怎麽想。”
隋燕氏半倚在羅漢榻上, 蛾眉微颦,神情宛若很是憂愁。
杜嬷嬷寬慰道:“這整件事錯又不在夫人你,縣主她縱是要發怒怪罪, 也怪不到夫人頭上。這兩年,縣主到咱們府裏打點的次數還少了嗎?上至老太太身邊的嬷嬷、下至門房小厮, 都收了她不少好處, 夫人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何況這兩年, 在寫給世子的家書裏, 夫人你也沒少提起縣主, 算是對得住她了。怪只怪,世事難料。”
“話是如此說, 但……我這心裏還是不安。”
隋燕氏撐着扶手坐起來,猶豫道:“要不, 你還是把京外那兩份田莊的地契找出來,給縣主還回去罷?”
“哎喲, 我的好姑娘。”
杜嬷嬷急道:“這樣大一片肥水, 你也是說還就還呀?上個月,城西藥鋪那兒剛鬧出人命、差點吃了官司, 咱們可是花了好大一筆錢才壓下去。說起來,也是奇了怪了, 這一年以來,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那些本來在世子名下還營生得好好的鋪子店面,轉到咱們手底下以後, 沒過幾年竟然就開始虧損,現下正是缺錢周轉的時候呢。縣主那兩片田莊,可是救火的!”
“但是就這般不清不白地占着,是不是終歸不太好啊?”
“哪兒能叫不清不白呢?那是縣主花銀子與你套近乎。這兩年,夫人你信也給她寫了、近乎也給她套了,誰叫世子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橫豎是錢貨兩訖。”
見隋燕氏仍然有些躊躇顧慮,杜嬷嬷低聲道:“何況,夫人要想想梓州那一家子……都是四足的吞金獸啊!”
此言一出,隋燕氏眉眼間的顧忌終于全散了,轉而浮起怒恨,冷冷地笑了聲。
“我那位大哥,慣是個填不滿的窟窿。若非有我年年月月地給他補貼着,什麽梓州顯貴、什麽世家望族,遲早全都被他敗光!”
“是啊,幸而還有夫人你。”
隋燕氏咬牙恨道:“我早不想管他那一攤爛賬,敗完了算了!這燕家落到他手裏,遲早是要完的。若不是有把柄被他拿捏着……”
“不提這茬子了。”杜嬷嬷開解道,“好在夫人你也算熬出頭了,成了這靖國公府的主母、又封了诰命,茂哥兒也聽話懂事、在學堂裏的功課次次拿第一,多少的好日子都還在後頭呢。給梓州貼的錢,就當是破財消災罷。”
隋燕氏的臉色卻依舊沒有和緩,指甲緊緊嵌着手心、硌出白痕。
“我這糟爛的身世,本也不對它抱什麽指望……呵,如今一看,陸家那小丫頭真是好福氣呀,爹娘雙全、又是家中獨女,自幼便得到了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萬般寵愛,甚至連将來的夫君,也為了她、甘願放棄寧嘉縣主這麽一根高枝……”
“夫人不妨換着想,世子不娶皇家的縣主、轉頭娶了陸家姑娘,對咱們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假如他背後有皇家撐腰,那以後還不好動呢。”杜嬷嬷道,“而且夫人,你眼下可是隋家的當家主母,陸家那丫頭就算是再好福氣,将來嫁到隋家來了,還不是任你捏圓搓扁?”
“對,你說得對。是我一時魔障了。”
隋燕氏平複下心緒,理了理鬓角碎發,吐出一口濁氣,面頰重新挂上淺笑。
“大郎呢?這幾日都在夷山別莊、沒有回來麽?”
……
夷山別莊,八角亭。
正值午後,山間清風卷起隔蟲的紗簾一角、吹入內亭。
陸宜祯趴在擺滿瓜果的木案上,昏昏欲睡。
忽然,她感覺自己眼睫癢癢地,像是正被什麽東西輕輕地刮擦着。
睜開眼,便瞧見一只骨節修長的手。
溫潤的嗓音帶着些歉意,從腦袋頂對面的方向飄過來。
“将祯兒妹妹弄醒了嗎?”
陸宜祯嘆了口氣,從案上坐直身,無奈地看着他。
隋意越來越幼稚了。
親事定下以後,兩人相處的機會比以前要多了很多。
小姑娘也慢慢地發現,隋小世子仿佛對“觸碰她”這件事情懷有極大的熱忱,只要她在一旁,他便從不閑着:不時用指節攪一攪她的發絲、捏一捏她粉紅圓潤的指尖、戳一戳她的臉頰,又或者是如今天一般,刮一刮她的眼睫。
就好像她是一件十足新奇的禮物。
陸宜祯有時也分不清楚,這究竟是他新發覺的一重樂趣呢?還是久埋于心底、而今終于能夠破土發芽的天性?
“意哥哥,你再這麽不專心,書就要看不完了。”
“沒關系。”隋意漫不經心地笑,“反正制科考試大約也不會考這些東西。”
十日前,官家忽然下诏,決定兩月之後在京舉行即位以來的第一場制科考試。
此诏一出,天下為之震然。
大趙的選才之舉無非兩種,一為科舉,二為制舉。
科舉每三年一輪,選的是經世致用之常才;制舉選的是非常之才,舉行的時間、考試的內容皆不固定,一般會提前數年或數月公布——更有甚者,只有到考試當日,才會得知此行考的到底是什麽。就譬如這回的制考。
大趙立國百年,所舉行過的制科考試,也只有太.祖年間的那一次。
而後十年,這場考試所選拔.出來的非常之才,便成了後世人口中所傳聞的“啖人筋骨、欼人皮肉”的繡衣使者。
想到這裏,陸宜祯不由得蹙起眉頭:“意哥哥,那你說,這次的制考,究竟會考些什麽內容呀?”
“祯兒妹妹真想知道?”
“嗯。”
對面人淺笑着,朝她勾勾手指頭:“那你需坐過來一點。”
陸小姑娘順從地起身、繞過桌案,走到他身前,輕車熟路地窩進他懷裏,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挂着。
“現在可以說了罷?”
隋意低眸,笑看她:“祯兒妹妹還需親親我。”
小姑娘有些羞,還有些惱,瞪他:“哪有你這麽耍着人玩兒的?”
隋意卻仿似根本不在意她的指責,好整以暇地把玩着她的手,時不時還撚兩下,神色從容不驚。
陸小姑娘的一顆心被好奇撓得奇癢難耐,無法,只能仰起腦袋啄了啄他漂亮流暢的下颌,“吧嗒”一聲。
“好了,你就快說罷。”
“不是親這裏。”
“……意哥哥,你不要得寸進尺!”
一時惱意上頭。
小姑娘在脫口而出這句話後,愣了愣,小心地端量了眼隋小世子的神色,擔心語氣太重傷到他。
見他聲色不動,于是把腦袋埋到他白皙的頸間、安撫似的蹭了蹭,柔語低聲地哄:“大白天的,還在外頭呢。回去就親你,好不好?”
“我知道祯兒妹妹與我不同。”隋意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力道溫柔得叫人心碎,“你年紀還小,心性未定,對許多事情的認知都不太深刻,對于我,僅僅只圖個新鮮、也是有可能的。不過能得你這一分在意,我已是很高興……”
“你怎麽能這樣想我?”
陸小姑娘着急地掩住了他的唇。
心裏既生氣、又酸脹。他分明已經知道她暗自喜歡了他那麽久,還要說出這種話。複想起,在揚州剛與她坦白定親打算的那日,他說的那一句:“祯兒妹妹反悔了……亦無妨,與我知會一聲,解了這婚約便是”。心道,他或許也與她一樣,只是因為這婚定得太快、太順遂,而感到虛幻不安呢?
積于胸腔之內的急與氣“嗤”地消散無蹤,小姑娘慢吞吞地縮回手,認真地注視他,說道:
“不是新鮮,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在意你。”
似乎怕他不信,說完,她仰起腦袋,輕輕地貼上了他的唇。
柔軟溫熱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酥癢得令人心尖發顫。
隋意只一怔,便微勾起唇角,擡手輕柔地抵住她的後腦,試圖反客為主。
小姑娘今日挽了個流蘇髻,指尖穿過這絲絲分明的流蘇與發梢,好似掬了一捧綿軟柔滑的清泉水。
偏偏滋味也是如此甘美。
清涼的山風再一次卷起了素色紗帳,如流動的雲霧般,将這座山間小亭給籠罩了起來。
當糾纏于一道的呼吸終于分離,小姑娘的眼角已經潤得泛起了淺紅。
隋意眼睫顫了顫,呼吸稍亂,忙将她扣入懷中,不再看。
整座八角亭中,一時間安靜得只能聽到微微的喘息聲。
過了半晌,隋意覺察到自己的一片衣角被人揪住、扯了扯。
懷裏人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意哥哥,你,你還沒告訴我,兩個月後的制科考試、會考什麽?”
竟到這個時候了,還記着它。
隋意略覺好笑,緩緩地低首,附到她耳畔:“想聽實話?”
他笑了聲:“我也不知道。”
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倏忽收緊,将華貴的料子抓成了皺巴巴的一團。
小姑娘的腦袋也從他的懷裏驟然擡了起來,垂眼一瞧,只見那雙水潤的眼兒正圓睜着,雙頰暈紅未散,神情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欺騙與委屈。
“祯兒妹妹真好騙。”
隋意愛不釋手地捏了捏她白淨俏嫩的臉蛋,溫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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