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渡若第二 不能帶上我麽?

“……”

陸宜祯待不下去了。

她氣哼哼地從他身上爬起來, 從案上拿了一顆桃子吃。粉白的桃肉被她咬得“咯吱咯吱”響,聽聲音便知懊恨極了。

“祯兒妹妹。”

惱人的聲音湊過來。

陸小姑娘側過身子,繼續咬桃肉, 不看他。

“祯兒妹妹,我知錯了。”

惱人的聲音貼到了她的發鬓邊,吐息間呼出來的氣、拂得發尖兒微微翹動。

小姑娘脊背一酥, 手裏的半個桃子差點掉下地。

偏生身後的人還不放過她,環住她的腰, 溫熱的身子也纏上來, 柔順的發絲蹭得她的脖頸涼涼地、癢癢地。

“我真的知錯了, 你不要不理我, 好不好?”

……這讓人怎麽招架得住呢?

陸宜祯的心瞬間被泡軟了, 垂下手,拍了拍自己小腹上那只修長勻稱的臂:“好了, 我理你了。你能不能先坐好、放我吃個桃子?”

身上的重量終于撤走了。

陸小姑娘輕舒一口氣。

心想,事情怎麽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呢?

她記憶裏的隋小世子, 明明是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淡然性子。

但小姑娘同時也很歡喜,因為他這副模樣, 大抵只有她一個人能看到。

她一口一口吃完桃子, 掏出帕子、拭過嘴角後,轉身望向隋意:“意哥哥, 我待會兒要去潘樓街。你不要再分心了,留在別莊裏好好地溫書。”

隋意托着腮, 眨了眨眼:“不能帶上我麽?”

“我與宛音姐姐和毓兒姐姐要商量事情呢,帶上你不方便。”

隋意悠悠地嘆口氣,秀致的眉目間,生出了幾絲落寞的情緒。

陸小姑娘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捧着他的臉頰親了親:“意哥哥你專心讀書,我明日再來陪你,好不好?”

隋意順勢将她嵌入懷中。

“若是祯兒妹妹的眼裏、只看得到我一個人就好了。”

語調低柔,好似一聲嘆息。

……

又磨蹭了許久,陸宜祯才終于從夷山別莊這座“銷魂窟”裏走出來,登上了前去潘樓街的馬車。

段毓兒和徐宛音早已在酒樓的雅間裏等着她,見她姍姍來遲,段毓兒一面搖頭、一面啧啧嘆了句“世風不古”。

陸宜祯紅着臉,剜了她一眼。

徐宛音适時給她們一人推去一個冰碗:“好了,你們兩個,都吃點冰的降降暑氣罷。”

你來我去的眼刀這才收止住。

段毓兒接到冰碗,卻沒吃,撿起瓷勺“铛铛”敲了兩下碗沿,把衆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我們今日聚在一起,是為了商議宛音的終身大事,即,如何幫助宛音、拿下我大哥哥,諸位不要拘束,各抒己見罷。”

徐宛音臊得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擺,低低喚道:“毓兒妹妹!”

“這裏又沒有旁人在,宛音,你別緊張呀。”段毓兒說着,目光落向正挖冰碗吃的陸宜祯,“陸小寶,你有沒有什麽看法?”

陸宜祯想了想:“我覺得,不如直接與段家大哥哥說明白?”

“如段家大哥哥那般秉直的性子,應當不會懂得旁人心裏的彎彎繞繞。所以,幹脆對他說清楚心意,讓他在心裏做出權衡,大約,會比眼下的情況要好一些罷?”

段毓兒擰着眉頭開始沉思。

徐宛音亦沉默了片時,忽而,猶豫地望向她:“但這些話,要,要怎麽說呢?”

陸小姑娘驀地想起自己在奉山的那一番表白,耳尖紅了紅。

“就是,就是比如說‘我有些喜歡你’,然後再問一問,‘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這樣。”

興許也覺得難為情了,徐宛音虛虛掩面、咳了聲。

她仔細斟酌再三,苦惱地咬了咬唇:“可是這般直白的話,我說不出口。”

“那就送個香囊罷!”

段毓兒說。

“唔,還可以再附上一封信。”

陸宜祯提議。

三個小姑娘正琢磨着陳情的辦法。

雅間外,酒樓小厮吆喝的聲音、也在這時高亢洪亮地響起。

“客官裏邊兒請,這走廊最盡頭的那間還空着,我們酒樓就數這個時辰人最多,您若是再晚來些,那可就沒地兒坐了!”

“菜已報給你了,你不必跟着,做好以後送上來便是。”

這話音剛落,小厮連“嗳”幾聲,雅間裏的三個人也同時滞了一滞。

段毓兒猛然拍桌站起。

“大哥哥!”

她如疾風一般推開雅間的門,探頭至門廊,擠出笑臉。

“好巧呀,你也來這兒用膳嗎?一起罷。”

……

段伯安被她拽進了雅間。

陸宜祯連忙拉着愣神的徐宛音站起來,向他問了個禮。

這位段家大郎與段宰執生得很像,英俊高大、劍眉星目,一眼瞧去,便叫人情不自禁地在氣勢上矮了好幾截。

向裏間的二人颔首致意後,段伯安轉頭看向正推搡着自己入座的段毓兒,眯了眯眼:“你怎麽不在家中與嬷嬷學宮規?”

段毓兒手腳俱僵,一時啞然。

方才她急着将人拽進來,竟是忘了,她這回是從家裏偷跑出來的。

“哥,哥哥,吃飯的時辰,我們還是來聊一聊,讓人比較有胃口的話題罷。”

徐宛音适時出聲,為她解了圍:“段公子,今日怎麽得空來酒樓用飯,是刑獄司的事務都忙完了嗎?”

段伯安聞言,終于收回了落在段毓兒腦袋頂端的威壓,淡淡道:“差事剛辦完,順路來吃個飯,吃完便回刑獄司。”

“那段公子快坐。”

見他入座,徐宛音又給他添了盞茶。

“外頭天兒熱得很,飯菜都合該吃清淡些。我記得這酒樓裏的荷葉粥就不錯,不知段公子嘗過沒有?”

段伯安接過茶盞,同她道了聲謝。

“并未嘗過。我是第 一回來這酒樓。”

“這還不簡單!”段毓兒抓準時機,朝坐在最裏側的陸家小姑娘招了招手,“陸小寶,快過來,我們一起去叫酒樓小厮、給大哥哥添一道荷葉粥!”

陸宜祯會意地應了聲,向段家大郎告了個禮,便奔過去、挽着段毓兒的手,急匆匆地退出了雅間。

阖上門,兩個小姑娘俱是松了一大口氣。

“你大哥哥今日看起來好兇。”

“不止今日,我時常都覺得他很兇。”段毓兒壓低聲氣,“也不知道宛音是怎麽看上他的,這大概就是我娘說的,‘三世修來的福氣’罷。”

陸宜祯“噗嗤”笑出來,和她手挽手,到樓下問小厮添荷葉粥去了。

添完菜,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又躊躇着要不要回去。

“不如,還是去門邊聽聽、他們都說了些什麽話?”

陸宜祯遲疑地、點了點頭。

隔了一扇門和一道屏風,趴在門口,其實并不能聽見一星半點的動靜。

但段毓兒賊心不死,咬牙嘗試了各種姿态,耳朵幾乎要塞進門縫裏去。

陸宜祯站在一旁看着她,一邊忍笑、一邊擔心。

要是她一個不小心,把門撞開了,那她們兩個今日便丢人丢大發了。

沒過一會兒,布菜的小厮端着托盤走了上來,一見這雅間門邊的架勢,很是駭怪。

陸宜祯歉然地朝他一笑,又示意他安靜,最後将一旁的段毓兒拎起來、給她指了指正以異樣眼光打量她二人的端菜小厮。

“毓兒姐姐,我們還不進去嗎?”

菜已經送到了,再也沒有拖延的理由。

段毓兒雖心有不甘,但更害怕面對她大哥哥的盤問,無奈之下,只得伸手扣了扣房門。

雅間內的氣氛一如離開前般平和。

只不過段伯安手邊的茶杯已經空了。

小厮布完菜,利索地下去,唯留席間四人安靜地用食。

瓷器磕碰的微弱聲音,間或“當啷”響起。

段伯安碰的第一道菜,是荷葉粥。

徐宛音餘光留意到他這一舉動,嘴角笑意壓也壓不住,慌忙用帕子掩住,端起杯盞來喝了口茶。

陸宜祯和段毓兒此行本來也意不在用膳,見這狀況,自然是從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成就感,在桌子腳下你踢踢我、我踢踢你,玩兒得不亦樂乎。

正在此時,雅間的門忽然又被敲響。

“獄官大人!”

段伯安手指一頓,當即從椅子上站起。

“進。”

一名身着素綠官服的男子便疾步走進門,朝他打了個揖:“大人,又有案子了。”

段伯安提步欲走,記起什麽,擰眉叮囑抱着冰碗的段毓兒:“莫要在外頭耽擱太久,玩兒夠了便回家去。”

說完,大步擦過官服男子的肩,吩咐:“回刑獄司,你将案情細細說與我聽。”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徐宛音久久盯着雅間房門,原本含笑的眉眼已被憂慮所取代:“這碗粥都還沒用幾口呢……成日這樣忙下去,身子怎麽能吃得消?”

段毓兒搖頭嘟囔:“沒辦法呀,我大哥哥就是這麽個榆木腦袋。”

……

刑獄司。

段伯安方至獄門處,便迎面碰上了大理寺正卿裴文煥。

他微一挑眉,略顯驚訝:“裴大人今日怎麽得空過來?我記得,這次只是個竊財的小案子。”

裴文煥笑道:“早就聽說段獄官案無大小、事必親躬,我雖是一把老骨頭了,但也得向你多學着點兒,否則這官位、遲早不保呀。”

“裴大人說笑。”

“這可不是玩笑話。”裴文煥道,“官家開制科考試,朝中的局勢必有大變,尤其是刑獄與督察之務,早前便隐約有風向可依了。這滿朝屍位素餐的懶官、貪官,恐怕拿不到第二年的俸祿。”

段伯安冷眼看他:“裴大人與我說這些,是何用意?”

裴文煥爽朗一笑,道:“不過是見段獄官拔群出類,後進之姿使裴某日不能及,故而心生結交之意,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段獄官莫要見怪。”

“裴大人過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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