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渡若第三 從此,我永不會忘

第二日一早, 陸宜祯又去了夷山別莊。

隋意不在八角亭裏,陸宜祯至後廂房找到他時,看見他正在擺弄一個做工精致的木匣子。

“意哥哥, 這是什麽呀?”她饒有興致地湊到他身旁,“看起來怎麽像女子的梳妝盒?”

“祯兒妹妹來了。”

隋意看她一眼,清淺地笑了笑, 當着她的面,不疾不徐地打開了盒子蓋。

陸宜祯探頭一望, 只見盒中木梳、水粉、胭脂、螺子黛、黛硯、朱筆等施妝的物件應有盡有, 赫然是應了她的那句猜測。

“這是……”

“祯兒妹妹及笄那日, 我顧着奉山的學業和通州的瑣事, 并沒能回來。這些天, 我越想便越是覺得可惜,為何獨獨只有我沒能瞧見、祯兒妹妹成人禮那日的模樣?”

隋意執起她的手, 溫聲說。

“思來想去,我還是心有不甘。所以, 祯兒妹妹可願意、教我為你重新梳一遍妝?”

夏季的風是燥熱的,拂過枝頭油綠的葉片, 燦金色的日光炙烤着世間一切裸.露的物事, 溫度滾燙,幾乎要把深色的影子給融化掉。

陸宜祯的腦子, 仿佛也被鑽進窗隙的這陣熱風,給拂得暈陶陶地。

直到端坐于銅鏡前, 望見鏡中,自己的發髻被一只潔白修長的手給拆散、垂放,滿頭青絲披落在肩頭時,她才稍稍找回了神魂, 忙按住正搓撚她發絲的手。

“你,你會盤發嗎?”

“不會。”他從妝奁裏取出木梳,輕柔地順了順掌心绺結的烏發,“所以,還要請祯兒妹妹多費心教教我。”

可這般繁複精巧的手藝又豈是一日能學會的?

理智上這樣想着,但事實上,陸宜祯已溫和了眉眼,絮絮地向他訴說起及笄當天,在閨房裏為了打扮漂亮、而與女使們所一齊做出的辛苦努力。

“我那日,梳的是驚鴻髻。這個發髻很難梳,當時兩個女使忙前忙後,花了快半個時辰的功夫,才把它弄好的。要先這樣分發,上頭這層繞起來……”

她一面說、一面示意。

後頭的隋意便按照她的指示,将滿手烏滑如綢的發瀑分成了好幾片,每一片或是繞起、或是用簪子固定、或是盤型……當真是十足麻煩。

但替她挽發的人,從始至終都極有耐心。

如這般複雜的步驟,就連當日束髻的女使都手忙腳亂、有些沉不住氣,到後來,偶爾還會不經意間微微扯疼了她。可隋意從不會。

待最後一支簪子插.入髻中,陸宜祯扶着腦袋湊近銅鏡、往鏡中仔細一看,發現這驚鴻髻居然盤得有模有樣。

“意哥哥,你太有天分了。”她驚嘆,“我第一次盤發時,都盤得沒有你好呢。”

“祯兒妹妹的誇贊我收下了。”隋意彎唇一笑,牽着她轉過身子、面對自己,“下一步,應當是畫花钿了罷?”

“……嗯。”

其實并不對。

尋常女子施妝,先要敷粉,再抹胭脂,又畫黛眉,最後才是貼花钿、點口脂。不過小姑娘勝在生了一副好皮相,肌膚白膩透紅、雙眉也是細而彎,根本不必再做旁的添飾,所以才經得住如此揮霍。

眉心涼而癢。

陸宜祯出神地望着面前的人執筆為她畫花钿,心口情愫脹脹地,幾乎要溢出來。

及笄禮的時候,她連做夢也不敢想,有朝一日,小世子竟真的會坐在她身前、一瞬不瞬地端視着她、一筆一劃在她額間描下緋色的桃花。

那時候,能貼上他親手所畫的花钿樣式,她就已經滿足得不知說什麽好了。

隋意仿佛也是回想起了往事,收筆後,捏着她的臉頰左看右看,輕笑道:“第一眼見祯兒妹妹時,我便知道,祯兒妹妹長大以後,必定生得很好看。”

陸宜祯捉住他作亂的手,順着他的話,回想起六年前的青澀光陰,不滿地抿唇。

控訴道:“你騙人。第一次見面,你根本沒有記住我。”

說給糖,也不給。

害她白白苦等了三日。

甚至在明景樓遇見她時,還忘了她是誰。

“我沒有騙祯兒妹妹。于我而言,這世上所有皮囊、或美或醜,都不值一提。”

所以見之驚豔,卻只當過眼雲煙,并未放在心上。

後來又是怎麽變的呢?

隋意記不太清。

或許是某一日的日光太灼眼,又或許是某一日的話語太過純摯。

總之心悄悄地打開了縫隙,然後溫度灑進來、雨露滲進來,竟于赤紅跳動的泥土裏,緩慢、緩慢地綻出了一枝粉碧桃花。

“唯有祯兒妹妹。”

“從此,我永不會忘。”

陸宜祯呆呆地望着他,心跳如雷。

她手心出了汗、渾身也熱得要冒汗,好半晌,才勉強垂下眼去、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該,該點口脂了。”

“說的也是。”

隋意擱下朱筆,又從形形色色的小盒子裏,挑出來一方口脂盒,開蓋後,指尖輕蘸一點石榴色脂膏,擡起,輕柔地貼到了小姑娘的唇上,慢條斯理地抹勻。

脂膏微微冰涼,可指腹卻是灼燙的。

陸小姑娘難以形容這冰火二重天的滋味,雙手緊緊地攥住椅凳底下的木料,瑩潤的指甲都繃得略有些發白。

終于,他的指尖離開了。

陸宜祯偷偷地吐出一口氣,眨了眨眼,卻見面前的隋小世子正凝眸端詳着自己的臉頰,神情似乎頗有不遂。

“還有哪裏沒弄好嗎?”

“祯兒妹妹別動。”

他沉吟片刻,又沾了滿指紅脂,點到她的鼻頭上,方遂意地彎眼笑了。

“這樣才對。”

陸宜祯愕然得沒能反應過來。

等到面頰兩側被他左三道、右三道地畫了須子,她驚呼一聲,終于回過神、驚惱地拍開了他的手。

“別畫了,別畫了!你都畫了什麽呀?”

隋意被她模樣逗得笑了幾聲,笑倒在地上。

“我時常覺得祯兒妹妹像貓兒,如今一看,果真像得不得了。”

“……你!”

陸宜祯慌忙轉身趴到銅鏡前。

鏡中的姑娘可不是被他作弄得臉生貓須、鼻頭紅紅?

她羞惱不堪,捂住臉,回身,從指縫裏看他,咬牙指責:“你無不無聊!”

小姑娘氣急,只覺得這麽一句輕飄飄的指責并不能解氣,想了想,伸手撈起一旁桌上的口脂盒,便傾身朝他撲過去。

“你畫花了我的臉,我也要畫你的。”

可誰能料到,一向對她千依百順的隋小世子,在這一刻,居然側身避開了她。

小姑娘連他的袖子都沒能摸到。

擡頭一瞧,那可惡的人不知何時,竟已悠閑地倚在了門邊,還彎着桃花眼朝她笑!

……這怎麽能忍?

陸小姑娘氣得深深吸了好幾口氣,俏淨的雙頰因惱怒而泛起薄紅,委屈又難過地望着他。

隋意心頭一軟,頓時就想走過去。

卻聞她兇巴巴道:“等我抓到了你,定要你好看的。”

他“噗嗤”笑出聲。

……這根本忍不了!

陸宜祯捏緊口脂盒,提起裙擺朝他追上去。

別莊服侍的下人并不多,聽聞動靜,也早已識趣地避入房中,因而陸宜祯在廊間、池畔都沒有遇到什麽人。

本來害怕出門被人瞧見窘狀的心情稍稍淡了,開始專心地找起罪魁禍首來——她跑得太慢,剛出後廂房,便把隋意跟丢了。

漫無目的地将小徑、石亭、水榭都逛了一圈,她也沒能尋到人。

小姑娘略感挫敗。

回後廂房的途中,餘光忽然朦朦胧胧地撞見一道遠影,她立即精神一震,提着裙擺奔過去。

奔到一半,人影愈發清晰,卻發現,那并不是她要找的人,而是許久不見的蕭還慎。

後者仿佛是被她不尋常的形容給驚住了,一時瞠目,并沒開口說話。

小姑娘反應過來自己的臉上還畫着貓須,緊忙赧然地擡手掩了面、背過了身,下意識便叫喚:

“意哥哥!”

太丢人了。

實在是太丢人了。

同時又惱恨自己不争氣,竟到這個時候了,還在想着那個害她淪落至此的大混蛋。

渾身熱氣蒸騰。

迷糊中,好似一道陰影罩在了她的頭上。

緊接着,小姑娘便感到自己被人藏進了懷裏。熟悉的溫雅清香漫入鼻尖,令人心安。

“不怕。”他說,“沒人瞧見祯兒妹妹的模樣。”

遠處,特意挑了個黃道吉日、前來別莊造訪的蕭還慎輕咳兩聲,欲邁步過來說兩句寒暄,又覺察到氣氛不對,生生地止住腳步。

日色下,只見那隋世子垂首、不知和懷裏人說了句什麽話,忽然擡眼朝他望過來,唇角勾起一分淡笑。

蕭還慎肝膽一顫,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待到煩人的身影終于徹底從視線中消失,隋意才又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哄她:“好了,祯兒妹妹,人已經走了。”

小姑娘緊緊環着他的腰,并不放手。

“我抓到你了。”

“嗯,祯兒妹妹抓到我了。”

“你要畫三天貓須子。”頓了頓,“一天都不能少。”

“好,都聽祯兒妹妹的。”

……

後來,他果真頂了三天口脂畫就的貓須子。

也不出門。

倒算是能夠靜心地悶在房裏溫書了。

原本偶爾會到別莊造訪的蕭還慎,在那日過後,一次也沒有再來過。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