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少年的雙腿化成黑色的龍尾巴, 抓着阿璃的手放上去。

阿璃垂下眼,那些細細的鱗片有好多都脫落了。即便龍的恢複能力再強,黃昏的那一頓打還是讓他受傷很重。

季幽察覺她只是摸了一下就不摸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尾巴上,看到了血跡斑斑的鱗片,臉紅了一下。他到底是多自信,覺得她愛摸他的尾巴。

他立時把尾巴收起, 藏在身後, 小聲道, “今天不太好, 等過幾天鱗片長出來了再讓你摸。”

阿璃現在只想沖進大號, 把白澤庫裏的藥膏拿過來。季幽也太慘了,都傷成這樣了, 還想着自愈後讓她摸尾巴。

見阿璃還不說話, 季幽徹底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很想讨好她,讓她高興,但她都不說話, 他不知道該從哪裏做起。

少年垂下眼簾, 長長的睫毛在瓷白的臉上投下落寞的陰影。

阿璃歪頭打量他, 大概猜到他在想什麽?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又拉着他的手搖了搖。

季幽漂亮的丹鳳眼立刻明亮起來,笑着問,“你是說你沒有不高興對嗎?”

阿璃拉拉他的手。

季幽又問,“拉手就是對的意思?”

阿璃拉着他的手再上晃一晃,就像點頭一樣。

“你要不要摸我的尾巴?”季幽問。

阿璃拉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就像搖頭, 用手指點了點他尾巴上的傷。

季幽立刻明白了,“你擔心會碰到我的傷口?”

阿璃繼續上下搖手。一時,動作打破了不能說話的局限,使交流變得通暢起來。她突然想到,既然她能碰到這個世界的東西了,可不可以用寫字的方式告訴季幽他其實是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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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宿主,你會寫這個時代的文字嗎?”系統問,“現在連唐朝都不是,說不定是遠古洪荒,你寫的字季幽也不認識啊。”

對啊,阿璃沸騰起的心再次落下來。原本想着只要能把季幽叫醒,他們就可以一起脫離夢境。但是不會寫字怎麽辦?

季幽任由自己的手在阿璃手裏拉着,一動不敢動。平常她也拉過他的手,但對方的手冰冷,就像很硬的水晶板。但她身上的味道騙不了他,這甜甜的桃子香,肯定是她本人。

兩人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季幽滿心歡喜,阿璃愁容滿面。不知不覺幽冥的天變成了鴨蛋色,雖然依舊很暗,但到底算是白天了。

季幽感覺握着的小手突然不見,桃子香也一起消失。他頓時身體一僵,轉身去摟抱對方,但是卻抱到一懷空氣。

阿璃看着季幽的手再次穿過她的身體,也是身體一僵。她跟他之間的練習再次斷掉了。

是因為天亮了,所以她才“消失”了嗎?

季幽垂下眼靜默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不能這麽貪婪。她已經很好啦,一整晚都待在這裏。

少年決定好好打起精神。他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出房門,化作黑龍躍進冥河水裏。過了一會兒水面隆起一個大包,黑龍從中躍出,再次變作少年人的模樣,濕漉漉地回到小木屋。

阿璃看着他側過臉用一塊布巾擦拭頭發。少年的黑發如瀑,肩寬腰細。但偏偏他的臉又極俊美,一點都不陰柔。纖弱和狠厲這兩種不相幹的特質融在一起,使得他渾身張揚着淩厲的美。

讓人既想把他撲倒,又擔心被他的利爪劃破喉嚨。

季幽很随意地把頭發高高豎起,用一根長長的布條系住,顯得個子更高挑了。裸露的小腿經過一夜的自愈,上面的傷痕淺了許多。

常年在幽冥單打獨鬥,他的肌肉比同齡人要更結實剛有力。露出的手臂和小腿,流暢的線條好看極了。

收拾完自己,季幽開始收拾自己不大的家、拾取柴火放在屋後。做完這一切,他才坐在食案前,拿起那個壓扁的窩窩頭,嗷嗚一口咬下半個。

少年吃東西也勁勁的,腮幫子鼓起,用力地嚼,很香的樣子。

阿璃眼帶笑意,托着腮坐在旁邊看他。

但一個窩頭很快就吃完了,季幽把掉在桌上的渣渣掃到手心,丢進嘴裏。但他的肚子還是發出“咕叽”一聲。正是長身體的年齡,一個窩頭根本不夠。

阿璃覺得有些奇怪。系統每天給兩個窩窩頭和一只水囊。但昨天“她”只丢給季幽一個窩窩頭,連水囊都沒有。

她垂眸思索了一下,臉色一變,想起來游戲裏不要的東西可以煉化成卡牌。論壇裏頂在最高的帖子就是分析什麽東西煉化性價比最高。窩窩頭和水囊竟然排位不低。但這兩樣東西商城裏沒得賣,只能每天上線領。所以有一大部分人會克扣崽崽水糧,拿去煉化成卡牌。

季幽這個號是小號,但是阿璃有個習慣,在抽大號之前會拿小號獻祭洗洗手,所以小號也會攢一些卡。這就再明白不過了,為什麽“她”來了扔個窩窩頭就走。因為季幽對“她”根本不重要呀。

沒吃飽的少年走出家門,開始沿着路朝河邊的杉樹林走去。他走得很慢,仔細尋找有沒有拉下的冥食。但是這種好事本來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他連渣渣也找不到,胡亂揪了一把野草,邊走邊吃。

阿璃跟在他身邊,再一次被少年貧瘠的生活震撼。他到底是怎麽出現在幽冥的?這對于一只龍來說,簡直就是地獄級別的開場。

季幽吃飽了草,重新爬到杉樹上。就像阿璃第一天來那樣,乖乖地坐着等她。

阿璃陪着他從早坐到黃昏,那陣潦草的風終于來了。

季幽眼裏露出笑意,站起來穩穩扶着樹枝,但是空氣中只抛下半個窩頭,一句話都沒有就消失了。

阿璃氣得直跺腳,“那個人絕對不是我。”

系統:“承認吧,你就是這麽玩小號的。”

季幽很珍惜地把窩頭收好,自言自語道,“一定是有什麽急事,昨天也是那樣,但晚上就來看我了。”

阿璃沉默下來,那個人晚上才不會來看你呢。她要忙着追劇,打游戲。

夜晚再次來臨。

阿璃抱着少年勁瘦的腰肢不停在他耳邊說對不起。但是季幽根本聽不見,他只覺得耳畔熱熱的,香香的桃子風不停地對着他喘氣。

他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管她叫小香風。

“我不是小香風,我叫阿璃。”阿璃看着少年俊朗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少年的神情更柔和了,“明天我要去爬章尾山,那上面會結一些靈芝出來。我去采點給你好不好?”

阿璃搖搖他的手。

“不喜歡嗎?”季幽眼中露出一絲歉意,心裏想着要不去更遠一點的地方找找看。聽說幽冥的北邊是黑冰川,底下埋着上古的寶藏。女孩子應該喜歡寶石之類的吧?如果他能找到漂亮的寶石,她會不會高興?

“咕叽”少年的肚子又叫了一聲,阿璃知道他餓了。她直起身摸了摸手鏈,想着能不能找到糖果之類的。但是她沒找到糖,倒是找到了一包蓮子。這是給白澤炖雪梨湯時順手買的。

她突然想起來門口那條平靜的冥河。如果能把蓮子種進去,是不是可以結出一河的蓮蓬?

她穿過牆壁朝冥河飛去。

“宿主,別浪費食材了。”系統忍不住勸道,“蓮子不是光河水就行,你得挑季節。得氣溫穩定在十八攝氏度以上才行。幽冥這麽冷,能種活才見鬼。”

但是阿璃沒有聽,她有一種感覺,只要她想種,就一定能種出來。

“啊,你把蓮子都丢下去了?”系統驚訝道,“這個不能直接扔的。你還沒給蓮子破個小口,把能冒芽的那端露出來。我……”它的聲音戈然而止,因為河水突然冒出了許多綠色的尖尖。

尖尖互相纏繞很快就長出了上百張荷葉。夾在荷葉中的蓮花也跟着盛開,就像快鏡頭似的,綠葉粉花大蓮蓬瞬間布滿河面。

“好吧。”系統徹底無語了,也許這就是夢境吧,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阿璃落下去,采了一個大蓮蓬,朝小屋飛了回去。

季幽對少女的去而複返十分驚訝,她通常走了不會這麽快就返回。

“這是給我的?”他低頭看着手裏的蓮蓬問。

阿璃從裏面摳出一個蓮子,把外面的綠色皮拔掉,把蓮心取出來,這才把兩瓣又白又嫩的蓮子放在季幽手裏。微微往上擡,示意他吃。

少年乖乖地吃下蓮子,又香又糯立刻就融化在口齒間。

他垂眼數了數蓮蓬裏的籽,感覺數量不多立刻不舍得吃了。轉身把蓮蓬收到木碗裏,小聲道,“留着慢慢吃。”

不用慢慢吃啊,阿璃拉着他的手,推開門朝外跑去。

溫柔明澈的月光下,少年跟着她快速奔跑着,高高的馬尾在腦後飛舞。

他們跑到冥河邊停下,蓮花還在不斷地往出冒,朝更遠的地方衍生。

季幽驚訝地睜大了眼,這條連羽毛都會沉底的河流,如今竟然開滿了蓮花?

“是你種的嗎?”他輕聲問。

阿璃上下搖搖他的手。

少年眼中的驚訝慢慢被無盡的溫柔取代。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歡喜過。

有一段時間,他是沮喪的。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了,少女的情緒日漸冷淡。經常匆匆來了,連一刻都不停留就匆匆地走。

她不再見到他就歡快地抱住他,也不再溫柔地說話。他惶恐着,只得更小心地讨好她。為她尋找幽冥盛開的花,為她捕捉極少見的幽冥藍蝶。在貧瘠的冥土,他傾盡所有力量讨好着他的女孩。

但境況卻越來越糟,有時他坐在杉樹上等一天都等不來。他越來越沉默,無比憎恨将自己困在冥土的天神們。就因為他是不祥的黑龍,就要終身待在這裏嗎?

倘若有一天他能出去,定将天界攪個稀爛。讓那些自以為可以決定他人命運的神明看看,他也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呢。

但這樣躁動憤恨的心,在看到蓮花的一刻平靜下來。

就像她初遇到他時,他還是一只手指細沒有長角的小蛇。所有人看到他都厭惡地一腳踢開。只有她憐惜地把他放入懷中,給予溫暖。

在那漫長的冬夜,她是他遇到的唯一願意停下來的光。

即便這束光有時會鬧脾氣讓人捉摸不定,但她終究會回來,為他将冥河種滿蓮花,給予他從沒有變過的溫暖。

季幽暗暗下了決定,等他長大,一定只做她一個人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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