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天晚上黎小檬發現他爹媽一起來接他放學,高興得簡直忘乎所以,表現方式就是一口氣吃了四十只羊肉串,駭得靳炎險些把他送醫院去。
一家三口散步去停車場,走在路上的時候靳炎手機響了。他也沒多想,順手接起來問:“喂?”
“靳哥,柬埔寨人給我們的貨是水的,現在全都扣碼頭上了,您過不過來?”
蔣衾正低頭開車,恍惚間聽了一字半句,問:“你要去哪裏?”
靳炎瞬間問候了這個夥計的祖宗十八代,臉上卻還哈哈笑着:“這麽晚了不去了!你們好好樂吧!別可着勁兒灌段導啊,小心衛哥上門來算賬啊告訴你們!”
那邊夥計已經懵了:“靳哥……”
靳炎對蔣衾說:“沒事,找我去喝酒。”說着果斷把電話挂了。
回家的一路上靳炎手機不停的來電,那幫夥計打他電話都打瘋了。最後連靳衛國都打進來了,蔣衾一邊開車一邊回頭皺眉:“我怎麽聽着好像你手機在震?”
靳炎無法,只得接起來問:“喂,大哥?”
靳衛國破口大罵:“你在搞什麽飛機!你手下夥計都把電話打到我家裏來了!柬埔寨那幫小癟三都在碼頭上晾一下午了,是生是死你給句話!”
“大哥,”靳炎語帶威脅的道,“我跟你侄兒和弟媳婦才吃過飯,現在正往家裏走,不打算出去了。”
蔣衾疑惑道:“大哥也在嗎,那就去啊。哦,替我謝謝上次那個血燕。”
靳炎支支吾吾的應了,又惡狠狠道:“蔣衾說謝謝你上次送的藥材,盡管他跟黎小檬都不要吃。”
靳衛國哭笑不得,說:“我知道了,跟你家財務總管說不用謝……他娘的,老子這次替你走一回,下次進藏的苦活兒我可不幹了。”
“滾你的吧!”靳炎重重按斷電話。
就如同靳炎許諾的一樣,第二天連報紙上的消息都沒有了,整件事情如同石頭被沉進水裏,因為本身分量太重太沉,連個水花都沒有濺起。
蔣衾又在家歇了幾天,日子過得非常悠閑,專心致志準備回S市的東西,那天晚上還試探性的給他父親發了封電子郵件。
誰知到周末的時候,方源突然打電話進來,語調十分的不好:“蔣衾你知道S市的娛彙周刊嗎?”
蔣衾一愣,只聽他說:“娛彙周刊這周登的全是你跟靳炎,連你家孩子都上報了。你這麽多年沒回去估計不知道,這報紙在S市發行量非常大,姨父姨母家樓下就有的賣,現在全都看到了!”
“……你說什麽?”
“是我媽打電話我才知道的,姨父氣得不得了!那個報紙沒登你正面相,但是名字籍貫都挖出來了,還有時星娛樂的員工出來爆料說你那天去公司找靳炎,一道出去吃晚飯,很親密很溫馨什麽的……”
蔣衾簡直說不出話來了,半晌問:“你能把那份報紙給我發來一份嗎?”
這種娛樂周刊的當地性非常強,方源又打電話去聯系他在S市警局的老同事,折騰半天才讓人家把報紙掃描發過來,跟蔣衾說:“看你郵箱。”
蔣衾登陸進去看了一眼,就站不穩了。
“這可卡到當口上了,姨父剛有些松口的跡象,這下又戳到了他的肺管子……姨母昨晚打電話給我媽哭訴了半晚上,叫你下周末先別回去,別讓小區附近的大媽大嬸們看到你……”
蔣衾嘴唇都在哆嗦,手指發涼,身上發虛,拿着手機想站起來,卻踉跄着差點摔倒在椅子裏。
“……方源,”他喃喃的道,“你先挂一下,我打個電話給靳炎……”
方源冷冷的道:“別傻了,你是真看不清楚,還是故意不想看清楚?這件事能在這裏壓得毫無聲息,卻能在S市炒的鑼鼓翻天,你覺得是誰有這麽大能量在背後指使?靳炎已經毫無顧忌了,他有你有孩子有家庭有事業,他不怕曝光,曝光了反而更穩定。而你呢?你卡在姨父姨母這件事的當口,又正想跟他離婚,現在爆出你們十年一日情深意篤的傳聞,你還離得了嗎?”
方源嘆了口氣,說:“我不信你發現不了,蔣衾,靳炎這一手并不漂亮,他知道你肯定會産生懷疑。但是他了解你,知道你對他還有感情,你在潛意識裏把他往好的那方面去想,甚至自動自發為他尋找借口和開脫的理由。只要沒有确鑿的證據指認他,而他又矢口否認,你就會想辦法把自己的懷疑打消。”
蔣衾啞口無言。
“他這一手,漏洞頗多,但是針對你最有效果。”方源頓了頓,說:“他是真的有辦法對付你啊。”
夏日午後的陽光從窗簾外灑進書房,木地板上泛出溫潤的油光。明明那麽溫暖的天氣,蔣衾卻仿佛置身于冰水裏,戰栗的寒冷從骨縫裏慢慢爬滿全身。
“我還是……想看證據。”蔣衾沙啞的道,“不管你怎麽說,方源……我還是想看證據。”
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方源完全不意外:“證據?好辦。把靳炎的電腦拿來,我請警局電子偵查科的幫你破解密碼,再幫你把他删除的郵件和轉款記錄恢複出來,你一看就自然有證據了。”
蔣衾張了張口,卻幾次都發不出聲音,半晌說:“……算了。”
他肯定是不能把靳炎的電腦拿去給別人的。方源血緣再近,他也是個警察。
蔣衾深深靠在書房椅子裏,瞬間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有一瞬間他突然感到由衷的恨意,卻不是針對靳炎,是針對他自己。
“把他電腦拿來,很容易的,一下午就搞定了。怎麽,你還怕他電腦裏有什麽違法亂紀的東西不成?”
蔣衾沒說話。
方源也不好再勸了——再勸就露相了。他聽電話那邊傳來幾不可聞的呼吸,一聲聲輕淺急促,突然心裏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蔣衾,以前我們還小的時候,看你做事果斷得都讓人害怕,怎麽現在反而……優柔寡斷起來了?”
蔣衾自嘲道:“你直接說婦人之仁也行。”
方源心跳漏了半拍。
“我出去一趟,當面再問問靳炎。”蔣衾站起身來說:“回來再打給你,今晚可能要去你家借宿,給我留個門。”
方源笑了:“行啊,歡迎之至。”
靳炎早就打過招呼今天要去準備發布會,還拉着衛鴻一塊來給他做證明。衛鴻身為圈內著名好男人,信譽還是非常可靠的,在邊上一個勁的點頭:“是的蔣衾,寒之他也去。哦,沒有小姑娘,都一幫糙老爺們,我事先都偵察過了。”
黎檬同情的看着他:“扮演偵察兵什麽的果然最拿手了吧衛鴻叔叔……本色出演啊……”
蔣衾其實不太在乎會場有沒有小姑娘,他一路上腦子幾乎都是空白的,機械的把着方向盤,機械的在紅燈下剎車,到會場時他關了車門就往下走,走到一半才發現沒有鎖車。
蔣衾折返回去,手指發抖的在口袋裏摸車鑰匙。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停車場門口傳來靳炎的聲音。蔣衾一擡頭,就看見他拿着手機神色匆匆的走進來。
蔣衾剛要開口叫他,突然靳炎在自己的車邊站定了,破口大罵一句:“——我X他娘的!把他給老子押着!”
這聲音太猙獰,蔣衾被喝得一愣,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靳炎就坐進車裏重重的摔上了門。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蔣衾竟然鬼使神差的沒有叫他,而是看着靳炎開出停車場,然後順着那個方向慢慢跟了上去。
黑色大奔混在車流裏并不顯眼,蔣衾的淩志在陽光下反而顏色太亮,他不敢跟太近,不遠不近的綴着一段距離。大概跟了二十分鐘,靳炎車頭方向一轉,上了高速公路。
他要去幹什麽?他叫誰押着什麽人呢?
車裏沒有開空調,蔣衾的汗濕透了襯衣,但是他毫無覺察。那一刻他甚至希望靳炎其實是去見什麽紅顏知己——他潛意識裏覺得,哪怕是出去尋歡作樂,也比自己即将發現的答案要好。
高速大概開了五六分鐘,靳炎把車開進了工廠區。這段路非常狹窄,如果立刻跟上肯定會被發現,蔣衾便把車停在路口,用手機定位了靳炎的位置,直到藍色箭頭停下來不動了,發現他已經把車開到一公裏外地圖上标志着倉庫的位置。
他去哪裏幹什麽?
不論是時星娛樂還是他們靳家,在那裏都沒有任何産業。
蔣衾關了定位系統,靠在車座上坐了很久,僵硬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午後炎熱的風吹過公路,工廠區的沙塵揚起大片飛灰,他就這麽一動不動的看了半晌,直到汗水順着額頭流到眼睫,才讓他突然刺痛的閉上眼。
靳炎把車往倉庫門口一停,大步流星的沖了進去。
幾個夥計早就得到消息,正屏聲靜氣的靠牆站着,一看他來都慌忙迎上前。靳炎根本不等他們開口說話,直接問:“那小子呢?”
手下指指倉庫角落一張破椅子,只見一個十七八歲、膚色黝黑的少年被綁在上邊,嘴裏塞着破布,熱得滿頭是汗,眼睛閃現出混雜着仇恨的野獸般的光。
“他叫什麽名字?”
手下小心翼翼道:“那柬埔寨人的老大說他叫紮西,說事情都是他幹的,請您盡管處置他。”
靳炎冷笑:“吉篾那小子越來越混了,把我當小孩耍呢。”
他走過去一把扯掉紮西嘴裏的布,險些被那小子咬了一口。靳炎心頭火起,反手便抽了他一嘴巴,喝問:“想死是吧!”
紮西喉嚨發出怒極的呼呼聲,目光更加兇狠,就像一頭剛成年便迫不及待向頭領發起挑戰的野狼。
“你們吉篾大哥,已經把你交給我了,是死是活都由我說了算。你最好給我聽話點,否則這倉庫後邊,現在就已經給你挖好了坑。”
靳炎半蹲下身,直視着紮西的眼睛,緩緩問:“那天在船上藏了刀想殺我的,到底是誰?”
紮西咬牙半晌,吐出兩個生澀的漢字:“是我。”
“不是你,那人比你高。”
“……是我!”
“說實話。”
“就是我!”紮西驀然怒吼,口水還沒噴到靳炎臉上,就啪的一巴掌被重重打偏了頭。
“吉篾犧牲你來當替罪羊,就以為能把他殺我的事情掩蓋過去了。我不知道你跟吉篾做了什麽交易,但是柬埔寨那群癟三都他娘的不是好東西,哪怕許給你一座金山銀山,也根本不會兌現的。”
靳炎起身從後腰抽出把小刀,揮手彈出刀刃,狠狠按在紮西的手臂上。
“我數到三,給我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到時不說就挖你一塊肉下來,再不說還挖,直到你這條胳膊再也沒有肉為止。你盡管嘴硬好了,看看我們誰能硬得更久一點。”
紮西勃然大怒,猛烈的掙紮想把手臂抽回去,但是繩子卡得太緊,扭動的時候反而讓刀刃在他手上劃出一道道血口。
靳炎搖頭冷笑:“落到我手裏你還想死得痛快,別做夢了。”說完數到三,随手拿刀一剜,瞬間便連血帶皮從紮西手臂上割下一塊肉來!
鐵打的人都經不起這麽一割,紮西剎那間慘叫起來,像淋滿鮮血的魚一樣猛的往上一蹦。靳炎皺眉又一巴掌打上去,這次直接把他牙齒都打飛了出去:“閉嘴!不想死就老實說!”
紮西斷斷續續發出慘叫,變了調的聲音粗粝得滲人,勉強能聽出是:“有種就殺!來啊!”緊接着是一連串髒話。
靳炎怒極反笑,刀刃一抹剛要下手,突然門口沖進來個夥計:“靳、靳哥!不好了!門口有個姓蔣的人要見你,夥計們都不敢攔……”
靳炎眉峰剎那間一跳。
他霍然轉身,慘白的陽光下只見蔣衾站在倉庫門口,一只手扶着門框,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且毫無一絲血色。
靳炎瞬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顫聲問:“你……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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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