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天使與惡魔
陳見夏回到家裏的時候,媽媽正跷着二郎腿在客廳看電視,那套藕荷色的睡衣已經穿了很多年,恍然間陳見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
“我爸呢?”
“在裏屋看報紙呢。下次回來晚吱一聲,大半夜的我還得等在這兒給你熱飯。”媽媽沒想過陳見夏連手機都沒有要怎麽“吱一聲”,她不過随口抱怨,說完就起身要去廚房熱剩菜,被陳見夏攔住。
“爸!”
“小點聲你弟弟睡了!”媽媽皺眉甩脫陳見夏的手,“喊你爸幹嗎?趕緊吃完飯趕緊睡覺!”
孟母勸學的計劃在幾天前徹底宣告失敗,小偉死豬不怕開水燙,媽媽讓他在書桌前至少坐到淩晨一點,他就真的坐到淩晨一點——坐着睡。
終歸是心疼了十幾年的兒子,她還是開恩讓他按時回房睡覺,不知是不是心裏清楚,都初三了,逼也沒用——這是媽媽對她自己都不肯承認的。
見夏爸爸拎着報紙從房間走出來,老花眼鏡從鼻梁上滑下,看上去有點滑稽。
“回來了?餓了吧?我看你跟你同桌做題挺緊張的,就沒叫你。”
“爸,我有話跟你們說,”陳見夏拉過餐桌旁的兩把椅子,“咱們坐下說。”
媽媽漸漸有些明白過來了。女人的直覺總是領先于男人,她半笑不笑地抱着胳膊,并不坐下,好像這樣就能率先擺明拒絕的姿态。
陳見夏并不着惱,也沒有再勸,自己先坐下了,然後擡頭看着呆站在門口的父親。
她爸爸想了想,走了過來,坐在陳見夏對面。
“我沒別的事情,就是确認一下,是不是我在月考中能考第一名,我就可以回振華?今天老師提過,月考就在下禮拜一,出成績很快的,用不了一個月那麽久。爸,我想你應該提前和俞丹……俞老師打聲招呼,就說我已經被教育好了,可以回去了。”
媽媽眼睛一瞪:“這是大人的事兒,輪不到你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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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途毀了,你的兒子就會好?”
這是家中有史以來最沉默的時刻。讓媽媽忘記跳腳的原因,是陳見夏罕見的平靜。她從小到大無數次像孩子似的哭鬧,哭不公平,鬧爸媽偏心眼,鬧到有理變沒理,反挨一頓暴打。這個哭哭唧唧的女兒從未像現在一樣,無比冷漠而精準地戳中了藏在房間裏的大象。
這個局促的客廳裏,一直讓所有人謹慎繞行的大象。
你的兒子,和我。
“我們班主任瞧不上我家裏窮,不像別人似的能給她送禮、辦事兒,所以惡整我很久了,我怕你們擔心,更怕你們知道了也沒什麽辦法,反而自責,所以沒跟家裏說而已。”
她用哭腔說,低着頭,掩飾冷靜。
“的确,我早戀,但我從沒影響成績,上次考試沒考好是因為答題卡塗串了,俞老師其實都知道。連我和那個男生一起吃麥當勞都被她撞見過,高二的時候,她根本也沒管過。”
陳見夏略過母親倒抽冷氣的做作姿态,趕在對方追問之前,搶先開口把話說了下去,“早不管,晚不管,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把你們找到學校去,就是因為我和另一個女生一起競争南京大學的自主招生加分,她收了人家的錢,所以要擠掉我的名額。因為你們把我帶走,現在加分我拿不到了。”
陳見夏期期艾艾,演得投入,內心平靜如寒冬凝結的湖面。她事先并未排演過,甚至在開口之前,她都沒想到自己會将真相與謊言的比例均勻調和,攪成這樣扭曲的說辭。
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麽改變了,但她不在乎。
見夏演完受氣包,擡起頭,直視父親,話卻是說給母親的。
“你是想要一個早戀但是考上名牌大學光宗耀祖的女兒,還是一個不早戀但是窩囊一輩子還要一輩子靠你養、靠你出嫁妝的女兒?我随便寫張卷子就比縣一中的第一名考的分數高,縣一中的教學水平只會給我拖後腿。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進振華,只有你會聽俞丹的指揮把我接回來,你知道嗎,她反而會在背後笑你們果然是鄉下人,送不起禮就罷了,養個孩子連點遠見都沒有。”
她就像一個失去痛覺的人在撕開手指上的倒刺,眼見鮮血淋漓,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陳見夏的父母震驚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個深夜闖入自家客廳的陌生人,一個憑空降臨在市井生活中的預言家。
“你們就是再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也把我生出來了,扔不掉了。沒人比我更在乎自己的前途,我好了,也能幫幫小偉。無論如何,我要回振華。”
陳見夏的父親遲疑地動動唇,想要說什麽,陳見夏已經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她不急于讓他們當場低頭。過分逼迫會讓父母因為維護自己的面子而愈加固執,她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慢慢地回想,疑心自己的确是被省城高中眼高于頂的班主任俞老師給耍了,卻因為自卑而無法求證,最後只能站在她這一邊。
爸爸混辦公室不得志,最知道自卑的滋味。
陳見夏靠着門滑坐在地上,眼淚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襟上。弟弟迷迷糊糊坐起身,問她,姐,你回來了?
陳見夏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看着他,夜色中弟弟頑劣卻懵懂,并不知道姐姐剛剛劃出一道天塹,将他隔在了另一邊。
“嗯,回來了。”她安撫地揉了揉弟弟的頭,青春期的男孩本能地将她的手打開,陳見夏失笑。
但是也要離開了。她對自己耳語。
縣一中教學質量堪憂,但是陳見夏無法否認它對課業抓得很緊,連月考都争分奪秒,四門考試擠在同一天完成。
她走出被暖氣烘烤到缺氧的考場,整個人都是昏沉的。回到班裏收書包的時候,王曉利找她對了幾道他拿不準的題,兩人的答案一樣,王曉利明顯松了一大口氣。
他忍不住又追問:“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呢?”
“坐标是(-1,0,-1)。”
王曉利臉色暗了暗:“那我做錯了。”
“不一定,說不定是我錯了。”她安慰道。
王曉利半笑不笑的表情讓陳見夏客氣不下去了。上次差距極大的比試過後,她的任何謙虛都是對王曉利的不尊重。
“步驟分得滿了,結果差點頂多就扣個三四分,比一道選擇題的分值還少呢。別想了,回家換換腦子。”
王曉利不置可否,目光忽然越過她看向後門口。見夏也跟着回頭,居然看到王南昱在朝教室裏張望,她連忙放下手裏的練習冊,跑過去。
縣一中的操場小得可憐,他們很快就轉了一圈又一圈。籃球架下十幾個高一的學生争搶同一個球,陳見夏小心地躲避開。
這裏的學生相比振華要傳統和拘謹很多,一男一女光天化日走在一起,是件稀奇的事情。陳見夏坦然地面對陌生同學的打量,像在和一個個過去的自己擦肩而過。
“我都不知道你回來上課了,也不說一聲。”王南昱說道。
“你不是一直在省城上班嘛,我又不知道,”她笑着說,“回來看你爸媽?誰告訴你我在這兒?”
王南昱接住滾到他們腳邊的籃球,抛回去。
“旅行社畢竟我家裏親戚開的嘛,對我挺照顧的,看我都好久沒回家了,就給我放了一個禮拜假,正好……唉,”他頓了頓,“上次跟你一起去滑雪那個男生,上個禮拜去公司找過我。”
王南昱說完快速瞟了見夏一眼,偷偷觀察她的反應。
“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問我咱們初中同學有沒有在縣一中的,覺得你可能在這裏,所以到現在還沒回振華……”
陳見夏低下頭很溫柔地笑了。
她剛剛沒有順着王南昱的話茬說“回來上課”,而李燃,把“回”這個字眼,用在了振華前面。
她把這種默契當成某種珍貴的約定。
“你也知道,初中咱們班就沒幾個學習的,他這麽一問倒真把我問住了,我在ChinaRen的校友錄打聽了好幾輪才找到一個叫張雪的女生,她考到一中了,和我說你剛轉過來。你們見過?”
陳見夏想起那個叫張雪的女生,初中時候總考她們班第二。她聳聳肩:“張雪啊,初中她總考咱們班第二,不過我倆不太熟。”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跟誰都不熟。”
“她還問我你怎麽轉回來讀書了,是不是……”
“是不是在振華跟不上,被趕回來了?”陳見夏語氣譏诮。
“你怎麽知道的,”王南昱大笑起來,“我以前上學時候就不樂意跟好學生玩,其實你們好學生特壞心眼,老師還總說你們乖,聽話,單純。單純個屁啊,小九九比誰都多。”
“她知道我在一中,不直接來找我,卻跑去問你我的情況,還能有什麽好話,一猜就猜得到。”
“她是不是以前總考不過你,心裏不痛快呀?”王南昱假裝思考了一下,“那就是忌妒,你不用跟她一般見識。”
陳見夏平靜地點點頭:“那時候全校誰考得過我。”
王南昱一愣,這次笑得更大聲了。
王南昱在第一百貨商場請陳見夏吃肯德基,進門就憨厚地和值班經理打招呼,轉頭和陳見夏輕聲說:“以前就是她帶我的,總罵我。”
“那你還和她打招呼?”
“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我舅舅跟我說的。都在社會上混,以後誰用得上誰還說不定呢。”
陳見夏知道自己這個高三生一時半會兒都用不上這些市井智慧,但不妨礙她好奇又認真地聆聽。
“你這麽讨厭好學生,還和我做朋友,也是因為萬事留一線?”她忍不住問。
“你說你們這些學習好的,怎麽那麽喜歡……那個詞怎麽說的來着,舉一反三?往自己身上扯什麽。”王南昱把番茄醬擠在漢堡盒蓋內,瞟了一眼陳見夏,“你跟張雪她們不一樣。她們太愛攀扯了,跟誰都比,比得上就瞧不起,比不上就酸,反正我不喜歡。”
“我也很喜歡和別人比,”陳見夏搖搖頭,“只是不跟她們比罷了。我去了振華,眼界高一點,僅此而已。”
“人和人之間不就差那麽‘一點兒’嗎?”王南昱邊吃邊問,歪着頭看她。
陳見夏啞然失笑。
放榜的日子終于來了。
冬季天亮得晚,陳見夏大半張臉都縮在圍巾裏,半眯着眼睛,困倦地走在昏暗的上學路上。紅綠燈前,一陣冷風襲來,她一個激靈,茫然地止步三岔路口,一時忘記了學校的方向。
剛走進教學樓就看到許多學生圍在告示板那裏。
振華歷來只是将每個人各自的學年名次附在班級名次表的最後一列,完整的全學年排名則是厚厚一沓的A4打印紙,裝訂成冊,有興趣研究的學生可以自己去老師辦公室借閱。縣一中則完全沒有這層“素質教育”的虛僞,大喇喇地用毛筆蘸墨汁,寫在一張張巨大的紅紙上。
陳見夏定了定神,走過去,甚至不需要擠到最前面,就看到了攢動的人頭上方,紅榜第一行:
第一名 陳見夏。
她站在人群外圍,仰頭望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名字。離得最近的幾個女生注意到了她,竊竊私語,其他人也紛紛轉過頭來向這位新女王致以注目禮,人群竟像摩西分紅海一樣,在她面前讓出一條通向教室方向的道路來。她有點尴尬——真的踏上這條路,顯然是張狂得不知好歹了,但若非要繞開走,又很小家子氣。
解圍的是王曉利,呼着白氣從她身後走過來,行走間防雨綢運動褲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他剛好穿過人群分出的路徑看到了他自己的名次,第二名,而且稱不上“屈居”,因為總成績和陳見夏相差了45.5分。
王曉利只是瞄了一眼,十分平靜地和陳見夏說:“這下好了,等你一走,我再考第一也沒意思了。”
陳見夏連忙跟在他背後一起往教室走,人群漸漸散開。離開大廳前,她最後擡眼瞄了瞄紅榜上自己遙遙領先的第一名,心中微哂:還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然而,那些陌生同學的眼神,卻讓陳見夏的心口漲滿了驕傲感,像在火上烘烤的棉花糖,膨膨的,甜甜的。在班級門口他們兩個遇到了懷抱一沓卷子的班主任,老師的眼神飄向她,笑着點點頭,表達着一種無聲的肯定。
曾經她的老師和同學就是這樣看她的。
她是怪物,是神仙,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是連王南昱等不良少年都默認“不能惹”的金鳳凰;她心中揣着理想,羨慕又悲憫地旁觀同齡人調笑胡鬧,遙遙領先,讓試圖一争高下的張雪等人望塵莫及,每天坐在教室裏,擡起頭,都能看到老師善意的眼神,滿滿都是期待,都是“與衆不同”……
三年前坐井觀天的陳見夏實在太富有了。因為實力差距懸殊,她的自信和驕傲中滿滿都是篤定,這種無知所帶來的篤定,是如履薄冰的楚天闊永遠也無法擁有的。
直到被振華踩進泥土裏,她才發現,背井離鄉失去的是什麽。
陳見夏挨過了兩堂講月考卷子的課,翹掉課間操,朝王曉利借了手機,握在手心裏,慢慢沿着走廊踱步。周六只有高三集體補課,高一高二的區域空得發冷。
以前聽大人說過,縣一中的校舍是保護建築改建,大金朝留下來的文物,古色古香,連鍋爐房角落的柱子都雕龍刻鳳,她從小心向往之。真的來讀書了,她卻一眼都沒好好看過這所從小憧憬的學校,此時此刻也無心觀覽,心思都在手機上。
她先打給家裏的座機,擔心是媽媽接,迅速挂斷,想了想,撥通了爸爸的手機號,幾聲等待音過後那邊接起來,陳見夏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平靜溫和:“爸爸,在忙嗎?——我們月考放榜了。我考了第一。”
上次夜談過後,陳見夏終于得到了她期盼的允諾,雖然擅長打官腔的父親用了“到時候”“看情況”“盡量”“積極”“協商”的說法,但終歸是為了定她的心,答應了。
難題抛到了父親那一邊。他沉吟片刻,說,那就周一……
陳見夏急了:“爸!”
許久,父親那邊說:“好吧。”
陳見夏定定看着窗外,操場上的積雪被潦草地推到四周,藍色鐵皮板在東南角圍出了一小片簡陋的自流平溜冰場,門衛大爺拎着水管,慢悠悠地注水。她默默數着鐵皮上凹凹凸凸的楞條,一條,兩條……一直數到視線最遠方。
她再次撥打爸爸的手機號,被挂斷了,撥打家中座機,忙線——陳見夏推測他正在和俞丹通話,心跳如雷,震得她幾乎什麽都聽不清了。
漫長的十分鐘過去,手機終于響起:“我剛才在跟你們俞老師通話,你看你這孩子急的,怎麽不上課?”
他虛弱的東拉西扯讓陳見夏的心墜崖了。
“她答應了嗎?”她問。
陳見夏挂了電話,回到班裏,被暖氣撲面一烘,整個人是空蒙的,像冰雕蒙上了水汽,什麽都看不真切。她将手機放在王曉利的桌上,王曉利于是起身給她讓開通道,陳見夏卻沒走進去。
“能再借我一次嗎?”她再次抓起手機,近乎絕望地看着王曉利,“就一天。”
王曉利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感激的笑容在陳見夏臉上迅速綻開又迅速衰敗,她轉身跑出了教室,穿過操場,迎着凜冽的風,邊跑邊将羽絨服外套拉鏈從下一直拉到脖頸,即使不小心夾到垂下來的馬尾發絲,她也粗暴地拽出來,絲毫沒感覺到疼。
耳朵和手已經凍得通紅,小靈通按鍵錯了好幾次,終于撥通了。
“喂,王南昱,”她輕聲說,“有一個忙,你一定要幫我。”
下午兩點鐘。陳見夏站在隔着一條馬路的對街,靜靜看着振華的赭石圍牆。她曾經每天放學都從這面圍牆下走,有時候走着走着發起呆,路線歪了,不小心蹭到牆,粗粝凸起的石面會剮破她書包側面裝水壺的網兜,她就坐在宿舍借着臺燈的光自己縫,後來還幫李燃縫過漏了的校服內兜,在宿舍樓門口還給他。
他看她的眼神像看外星人。
“怎麽突然有種過日子的感覺,”他不自在地接過校服,翻開內袋,“不對吧,你縫反了吧,這線腳應該是能藏起來的呀,你應該從那邊縫——”
陳見夏立刻從兜裏掏出針線盒,作勢去縫他的嘴,被李燃一把撈進了懷裏。
當時沒有路燈,只有月亮。
陳見夏收回思緒,掀開厚厚的遮風簾,在小賣部角落的小板凳上坐下。她打了一通電話,撥給振華語文教研組,問接電話的老師,俞丹在嗎?
“她不在。”
“她已經下班了嗎?”
“沒有吧,好像下午第三節 還有課,”男老師答道,“您哪位?”
陳見夏挂斷了電話。
她花了十塊錢,買了一包康師傅蘇打夾心、一杯豆漿和兩個塑封包裝的鄉巴佬牌鹵蛋,換得老板同意她龜縮在溫暖小屋一角的板凳上。板凳有些矮,她需要抻長脖子才能望見窗外,一動不動地,不錯眼珠地。
老板一邊看小電視一邊嗑着花生,時不時朝她瞟兩眼,有時候端詳的時間長了,這個穿棗紅色羽絨服的女生會轉過來和他對望,麻木的臉上有股死氣。
一個壯士要去赴死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
她靜靜地坐了三個小時。陰天的黃昏以沉降的方式來臨,黑暗吞沒了人。
下午第三節 下課後十分鐘,她看見一個腹部隆起的女人戴着口罩、帽子走出了教學樓,下臺階的每一步都很慢。陳見夏将餅幹和豆漿放在窗邊,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她隔着一條街,和俞丹相同步速前進,走到華燈初上,俞丹向左轉,她穿過馬路跟上,不疾不徐,目光瞄準前方的女人。
俞丹終于踏進了筒子樓的單元門,雖是電子門,但看樣子壞了許久了。陳見夏仰頭看着樓道裏的感應燈一層層亮起,最後停在了四樓。
陳見夏拉開電子門,踩亮了一樓的燈。
每一層都是三戶,陳見夏從401敲起,一下就中了。俞丹的聲音從門後響起,“誰呀?”
陳見夏沒遮貓眼,輕輕地喊了一聲,俞老師。
俞丹似乎是一時間沒想起她是誰,居然開了門,雖然只是一道門縫,看見陳見夏的臉,她一愣之下想要關門,但陳見夏拉住了邊沿。
門夾住了她的左手腕。她像是不知道疼,仿佛獻祭自己的一只手就可以拉開希望的門。
“你瘋了!”俞丹大喊,吓得松開了,陳見夏收回顫抖的左手,用右手開了門,站進室內,将門從身後帶上了。
“陳見夏你幹什麽?”俞丹護着肚子退後,靠在客廳的牆上,略顯浮腫的臉上又驚又懼,“你別胡來啊我跟你說我要報警了!我給你爸打電話!”
“我爸跟您通電話,說您要把我的學籍退回縣一中,是真的嗎?”
“我退不退輪不到你個學生說話,你怎麽摸上門的?你家裏沒人教沒人管嗎?你想幹什麽?我給你爸打電話!”
你想幹什麽?你想幹什麽呢,陳見夏?
你願意為你的渴望付出什麽?
陳見夏靜靜看着俞丹,面無表情地跪了下去。
生怕陳見夏掏刀子出來的俞丹徹底呆住了。她們在安靜的客廳一同凝固,陳見夏沒有低頭,而是微微揚起,平靜地看進俞丹的眼裏。
“我求求你,我要回振華讀書。”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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