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1)

淩翔茜篩選伴娘名單的時候犯了愁。

她十八歲離家讀書,認識的朋友年紀各異、形形色色,在上海找幾個關系不錯又未婚的伴娘易如反掌。然而在家鄉舉辦的這一場,她先給自己設了個套,一定要找少年時代的同學來見證。

既然是同齡人,大多結了婚。

第一個想到的是餘周周,已婚。

餘周周電話裏建議她去找耿耿,餘淮的太太。耿耿已經是網上小有名氣的攝影師,發展得很好,雖然淩翔茜自己做MCN,可以從上海帶攝制團隊,但人生地不熟,硬帶過來,還不如耿耿這種原本就在家鄉開工作室的,既可以當伴娘,也可以把拍照、婚禮vlog全包下來,省心。更何況,淩翔茜和餘淮是初中同學,林楊和餘淮是鐵哥們,耿耿和餘周周也是初中同學,餘周周和餘淮是親戚,大家又全都是振華高中校友,就算淩翔茜與耿耿不直接認識,也早就該認識了,親上加親多方便呀。

淩翔茜打斷了餘周周玩連連看。

“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麽?‘太太’,都已經是餘淮的太太了!”

餘周周語塞。家鄉不大,千絲萬縷都相連,反而漏了最關鍵的事。

但很快,她如淩翔茜預料的一樣,講出了标準的餘周周式歪理:“為什麽伴娘一定要是未婚女性呢?你不覺得這個規矩很奇怪嗎?”

明明是自己搞錯了,卻一本正經地要從根本上推翻伴娘傳統。

餘周周繼續說:“如果标準放寬一點,我不是也可以做伴娘了嗎?”

淩翔茜說,對,好,都怪我自己想不開,我一定好好考慮,打開思路,真是謝謝你,幫了大忙呢。

她挂下電話就用抱枕去掄楚天闊,電光石火間,楚天闊做出了抉擇:把筆記本電腦合上防止造成更大的損失,并用臉結結實實接下了這一擊。

鬧了一會兒,淩翔茜忽然問他,如果我剛才用的不是抱枕呢?你會選擇保住頭,還是筆記本電腦?

和大部分戀愛中人一樣,淩翔茜也常常提有關“如果”的問題,但和喜歡拿自己與對方的前任、白月光、偶像、親眷作比較的人不同,淩翔茜總是在和一些意味不明的東西對抗。

楚天闊知道,無論他怎樣努力,時間怎樣流逝,有一些事情就是發生了,在人最黑白分明、眼裏不揉沙子的青春歲月,他因為自保而放棄過她。

淩翔茜在對抗內心的不安,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你如果掄起來的是椅子,我肯定不會優先護電腦;而且你也不會用椅子掄我,你舉不起來;就算舉起來了,攻擊速度也沒有抱枕快,我應該有時間同時保住電腦和頭。”

他誠實地回答。

淩翔茜長出一口氣。失落嗎?或許有一點,但如果楚天闊對她說寶寶你就是用鋼筋砸我我也絕對不躲——她一定會驚恐又惡心地連夜收拾行李逃跑。

這時候她收到了林楊的信息。

“你要對我的婚姻負責。”

從淩翔茜開始籌備盛大婚禮,林楊就偷偷将她“勿擾”了。他可太了解淩翔茜的威力了。

又霸道,又糾結。

一糾結就咨詢別人的意見,咨詢完了卻根本不聽。

他因為在群聊中回複糾結婚禮背景音樂的淩翔茜“你把迪士尼所有公主主題曲全放一遍不就得了”而被迅速踢出了群,剛松了一口氣,餘周周又把他拉回了群聊。

“自己跑?”餘周周笑眯眯看着他,“想都別想。”

餘周周常說林楊、淩翔茜和蔣川是“三小無猜”,林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無猜個屁,猜得頭疼,她一問問題,我就冒冷汗,小時候不懂,沒有專門的詞能形容,現在明白了。”

他在網上看到一個詞才意識到,自己和蔣川是做着“送命題”長大的。

林楊一邊讀着paper一邊偷聽餘周周和淩翔茜聊天。他以為餘周周只是對淩翔茜祭出了她最擅長的敷衍大法,沒想到挂下電話,餘周周竟然陷入了沉思。

“我從來沒做過伴娘。”她自言自語。

林楊預感不妙。餘周周角色扮演的瘾被勾起來了。

他立刻糾正她:“你做過好幾次伴娘,包括給你堂姐,玲玲姐。故事大王,不要張口就來。”

“那個不算,只是讓我幫忙堵門、起哄、藏婚鞋、讨紅包、遞戒指……”

“伴娘就是幹這個的啊!”

“不是的。”餘周周一臉認真,“伴娘要穿漂亮的伴娘服,淩翔茜品味好,挑的伴娘服肯定很好看,我看過他們上海那一場婚禮的照片,我也想穿。”

“所以?”

“我想做伴娘。我要查查為什麽已婚不能做伴娘。”

“查完了呢?”

“從理論上好好駁斥一下,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餘周周對着iPad兩眼放光,“淩翔茜骨子裏是一個很自由的人,說不定會考慮。”

“如果她說必須是單身,難道你還要離?”

餘周周樂了:“可以這麽操作嗎?”

林楊轉身進了卧室。

餘周周放下iPad追過去,從背後跳起來挂在林楊身上,說,你每次都送上門來找虐,我真的忍不住,也不怪我呀。

“好玩嗎?”

“好玩。”餘周周說。

林楊索性抓住她的腿,往上一颠,把她背了起來。

“我還記得呢,初中公開課比賽那次,你們師大附中還演了個英文舞臺劇,你打扮得像怪盜基德,我想起來就不爽。”

林楊臉紅了:“老師讓我穿白西裝的,又不是我自己非要臭美。”

“你們老師還讓你戴禮帽、穿鬥篷戴單片眼鏡?”餘周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婚紗店都配不了這麽齊。”

林楊轉移話題:“帥嗎?”

餘周周笑了:“帥。但也很氣,想把鬥篷給你扯下來。”

“好好好,當伴娘,穿裙子,我也一起去求她,行了嗎?”

林楊嘴上抱怨,其實很着迷餘周周忽然抽風的樣子,她進入她的劇情,毫無預兆地開演莫名其妙的斷章,而他接得住她的戲,只有他。

“其實我的确不太想摻和她婚禮的事,”林楊坦陳,“你知道蔣川從小就喜歡她,雖然大學不在一個城市慢慢淡了,但……要說這件事裏非挑一邊站,我肯定站在蔣川那邊。”

“我知道。”餘周周說,“我站楚天闊。這輪一比一。”

“到底為什麽啊?”林楊哀號。蔣川是他發小,最好的朋友。“蔣川真的很慘,他這幾天又去參加hiking了,山都要讓他踩禿了。如果大一,嗯,還有大二,大三有沒有?反正大四肯定有——總之如果大學畢業之前淩翔茜答應他的表白,他肯定會留在國內的。”

“嗯。”

“嗯?”林楊問,“‘嗯’就完了?”

“還能怎麽樣,淩翔茜又沒吊着他,每次都是明确拒絕的,難道她不做他女朋友,從小到大的情誼就消失了嗎,什麽都不算了嗎?她也因此失去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痛苦的只有蔣川嗎?大學不是也有女生追過蔣川,那個女生慘不慘?有人喜歡他,他喜歡淩翔茜,淩翔茜喜歡楚天闊,楚天闊正好也喜歡淩翔茜,單鏈裏只要有一個箭頭轉回來,就沒別人的事了,有什麽辦法呢?”

林楊知道,餘周周不是剛才胡攪蠻纏要穿伴娘服的狀态了,她認真了。

“其實你以前勸淩翔茜接受愛她的、對她好的人,我聽着還挺煩的。淩翔茜愛喜歡誰喜歡誰,你又怎麽知道現在楚天闊對她不好?她這麽倔的人,愛憎分明,如果不是真拿你當朋友,早就暴走了。”

餘周周示意他先把她放下來:“你慢慢想吧,我還有伴娘的事情要研究。”

于是林楊開始認真思考,但很快被出題人自己打斷了,餘周周探頭,問他:“對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件事?兩個人一起刷會比較快,概率更大。”

“刷什麽?”林楊嘆氣,“又要搶什麽官網限量了?”

耿耿有一個私人工作日志,記錄客戶的一些絕美愛情與奇葩行為。

她不知道淩翔茜到底應該歸在哪個标簽下面。

淩翔茜對她拍的洛枳盛淮南婚紗照的評價只是“還行吧”,并且表示,如果是她和楚天闊,拍出來肯定更美,但既然學姐已經在振華校內拍過照片了,這個主題後來又被那麽多振華校友學過,她肯定不要拾人牙慧。

“所以我得給他們重新想主題。”耿耿抓狂。

餘淮一只手抱着熟睡的孩子,保持着穩定的、一颠一颠的節奏,這樣孩子才不會醒,另一只手刷着屏幕上研究生剛發來的季度預算,心不在焉地答應:嗯嗯,定金收了沒?嗯。

“嗯個鬼!”耿耿抓起背後的靠枕扔過去。餘淮頭也不擡,一側身就躲過去了,說:“我沒手了,你自己撿吧。”

耿耿從工作臺上下來,撿起靠枕。

餘淮火上澆油:“你本來就不能一直用盛淮南那套照片吃老本啊,人要進步的,只要是學生情侶你就照搬主題,早晚碰見難搞的,不是她也有別人。”

“是我想吃老本嗎?!”耿耿暴怒,給自己抱不平,“是校園主題的客戶自己要求拍一樣的!我早就拍膩味了!!”

“那不更好,這個客戶想要不一樣的,終于給你發揮空間了。”

“用不着把我說過的話重複一遍,”耿耿拎着抱枕,“你小心點,我現在就在你旁邊,瞄得很準。”

餘淮眼睛盯着最後幾行數字,聲音裏沒有一絲波瀾,機器人一樣:“好啊。你打死我吧。有種把我和孩子都打死吧。你打。你打。”

耿耿笑到拎着抱枕蹲在地上起不來。餘淮終于看完了,收起手機揣進居家服褲袋,問,要我和你一起想嗎?

“唉,他們倆要是跟我一樣有幽默感就好了,”耿耿答非所問,“楚天闊也跟你似的,總在想工作的事情,試拍的時候我想讓他輕松一點,就跟他說,你老婆是我老公的女神。”

“結果沒有人笑。”耿耿說。

餘淮看着她:“我也覺得不好笑。”

但耿耿覺得還是挺好笑的。

陳見夏沒想到自己會被找上,她一口答應下來。

婚禮日期定在振華的校慶周之前的周六,正好九月輪到她回省城找李燃,上海那場李燃錯過了,這一場他本來就要參加并補上禮金……天時地利人和。

“我本來就打算請三天年假加兩天事假,連上兩個周末,有九天呢。但是我沒當過伴娘,不知道籌備的時候都要做什麽。早上要接親嗎?要我幫忙聯系車隊嗎?是不是要整新郎?堵門、要紅包什麽的……你提前告訴我流程,可別讓我幫了倒忙!”

楚天闊的聲音傳過來:“新郎也在,她開的是免提,這些流程都沒有,你別想着整我。”

“會不會耽誤你和李燃約會啊?”淩翔茜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倆異地飛來飛去的,回來一趟還得被我們占用。”

“你就別擔心這個了,除了校慶前一天我必須去看他踢友誼賽,其他時間本來也沒安排別的,籌備婚禮他也可以跟我一起幫忙呀,多有意義的一件事。”

淩翔茜喃喃道,果然還是楚天闊的好朋友做人更穩定正常,和他本人一樣。

可能真的是人以群分。

她們聊得很愉快,商定了陳見夏回程的時間,淩翔茜要走了見夏的尺寸,讓禮服那邊幫忙修改伴娘服。

陳見夏看到淩翔茜發過來的照片,真誠誇獎:“伴娘服好漂亮,比上海那場還漂亮。我最近得堅持健身了。”

“漂亮吧?我自己設計的。”淩翔茜笑,“餘周周想穿,我到現在還沒松口呢。等你回來先試禮服!”

因為商議婚禮的細節,大家聊天的機會變多了,陳見夏終于覺得,借這個機會問問楚天闊他們的愛情故事,應該不突兀了。

楚天闊依然是楚天闊,他從來就不會順着對方的節奏,問什麽答什麽。

他問陳見夏:“你知道為什麽淩翔茜找你做伴娘嗎?你們倆都不熟,顯得她窮途末路似的。但她不是找不到人。是她自己标準高,不是因為找不到人。”

見夏笑了。楚天闊為愛人辯護的時候,居然會這麽笨拙。

高中的時候,他倆秘密交往,表面很理智,情到深處楚天闊也曾當着陳見夏的面抒發一些不像他說得出來的肉麻話,比如很心疼淩翔茜,明明那麽小心翼翼地做人了,還是一個真心的同性朋友也沒有,身邊圍繞的“閨密”不少,都對她懷着一些別樣的情緒,幾個男發小又遲鈍。

“她很不快樂。”少年楚天闊說,“但我幫不了她,我只會把她影響得更小心做人……更不像她自己。”

少年陳見夏當時自然不知道如何回應,但現在,人生起落,她明白了許多。

“找我當伴娘怎麽就窮途末路了,”陳見夏語氣輕松地擡杠,“是我在校友裏太沒存在感了嗎?當伴娘咖位不夠?”

楚天闊笑了。

“我和她一起走過一段夜路,分享過同一首歌,在我自己也非常難過非常不快樂的時候。她在家複習備考,我們一起喝過熱巧克力……誰告訴你女生一定要三年手拉着手上廁所才算朋友?婚禮是很重要的時刻,她就是因為真心相待,所以不希望身邊站着一個塑料姐妹,否則以她現在的事業和風光,随便找個你所謂的‘閨密’不就得了?這把年紀了,同學們都在經營人脈,淩翔茜但凡主動邀請,她會缺伴娘?”

楚天闊說,剛才那段話,要是她也聽見了就好了。

“你轉述不就行了?”

“不一樣,她不是很相信我的話。她覺得我太會說了,可能是自己潤色過的。”

“還沒有原諒你嗎?”

但是又那麽喜歡你。

陳見夏也懂得。常常還是會和李燃鬥嘴,有時候又提起南京,他始終有心結。

“見夏,你喜歡自己在振華的三年嗎?”楚天闊問,“我知道很複雜,不能非黑即白地斷言,但非要斷言,只能選是否,你會怎麽回答?”

“這和你倆怎麽再續前緣的有關系嗎?”

“有很大關系。你先回答我,我才講得清楚。”

陳見夏被楚天闊的鄭重打動了,八面玲珑的班長僅有幾次在自己面前展露過脆弱的真實,他曾經深深地理解她,為絕望得像無頭蒼蠅的她尋找新加坡項目撿漏的機會,沒有評判過半句她的背叛。

“我好好想一想,擺脫一時的情緒,再回答你。”

“好。”

耿耿也在問淩翔茜同樣的問題:兩個人的愛情故事。

幸好淩翔茜跟她算小半個同行,她無須像面對其他普通客戶一樣反複解釋這些提問并非為了窺探隐私。

“要策劃拍片的主題和選材,是嗎?”

“對。”

“高中的事還要講嗎?”淩翔茜大大方方地問,“你們都知道吧?我自己也聽過流傳的版本,有些地方很扯淡,不管對我還是對他,惡意都太大了。但基本事實沒錯,我和他在一起過,分開了,我保送考試出事了,調查過後撤銷了處分,但在家自學直接去參加高考……大方面都跟傳的一樣,這個你能挖掘出來什麽主題呢?我自己覺得很難。”

耿耿也大大方方的:“你自己想講,我們就拍,憑什麽都讓別人編派,自己也可以說啊!”

“沒興趣講。”淩翔茜搖頭,“真的不樂意講。不是因為一出一出的鬧劇,是因為……”她打住了。

耿耿的工作室近幾年女生個人寫真和姐妹出游旅拍占了營業額的近四成,漸漸不再主營婚紗和情侶寫真,而她也見夠了情侶——有恩愛熱戀中的;有相親後還不相熟就匆匆趕着結婚的;有相戀多年憔悴不堪、會因為一丁點不如意就迅速翻出彼此出軌移情的舊賬卻依然舍不得分開的;有介意對方心中還有白月光、不甘心被退而求其次卻只能如此的……看了太多無奈與謊言,她辨別得出來,淩翔茜沒說假話。

“如果可以,我想把自己從初二到高三的時光全跳過去,”淩翔茜說,“想把這段人生抹掉。”

淩翔茜忽然問:是你的話,你會嗎?

耿耿想都沒想:“學習和考試這輩子也不想再來一遍了,但是在五班真的太開心了,校慶時候我好朋友簡單、?、徐延亮他們都會回來,而且要沒了高中三年,我怎麽認識餘淮啊?”

淩翔茜的目光裏帶了幾分羨慕。

耿耿直言:“你就當我俗氣吧,我們大部分片子不管是用什麽敘事順序來剪輯,很少把新人初遇、定情的那部分也一起跳掉,你把這段跳了,你和楚天闊不就壓根不可能認識了嗎?”

淩翔茜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頭,笑得有幾分給人添麻煩了的羞赧。

真的美。耿耿又想替餘淮講一遍那個所有人都覺得不好笑的笑話,幸虧忍住了。

“要是能只記住新生第一次升旗那天就好了。我在人群中看見他。”淩翔茜說,“一見鐘情。”

“記住我們一起去假公濟私買文具也可以。他在紙上寫了我的名字。”

“科技館也好,他主動抱住了我,我一睜開眼睛,鏡子迷宮裏,到處都是我們,一個明亮破碎的世界,漫天漫地,都是我們倆。”

耿耿正低頭打字記錄,說,都很好啊,鏡子這個特別好,拍出來一定非常美,我好好找幾個機位……

她沉醉時,淩翔茜想起的瞬間卻是她考砸了,坐在班主任武文陸辦公室裏,武老師臉上夾雜着輕蔑、憐憫和不耐煩,那段話她幾乎能背得下來:“有同學說你們早戀,楚天闊說是誤會,交流學習接觸比較多,讓同學們想多了。他說對你沒有別的想法,至于你對他有沒有,畢竟不熟,他不知道。”

被冤作弊都比不上這句話內火焚心。

事後她拿這段話去問楚天闊,他們站在夜裏行政區窗臺,曾經偷偷牽手的地方。楚天闊說,我以為你一聽就明白了,你應該順着我的話撇清,反過來說幾句瞧不上我的話更好,讓老師知道你厭惡被別人傳跟我扯上關系,幹脆摔門走——我以為你會這樣接招。

可我沒接上,淩翔茜在心裏默默地說,我真心真意,以為你是這個窒息的學校裏唯一讓我可以重新呼吸的人。

她一見鐘情,隐忍着,猜測着,在苦澀中咂摸一絲絲他給她的一點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特別,喜歡他冷靜持重,喜歡他權衡利弊,包括恰到好處的疏離,都讓她更着迷……

最後一不小心情緒崩潰,便“不夠有默契,沒配合上他的思路”。

她初中學會了小心做人。

被女生誇漂亮時反身就來一句“你這個發夾好好看你哪兒買的快告訴我”,班裏林楊受歡迎,她刻意和林楊保持距離。

忽然覺得沒意思。學校是小型血腥原野,但誰說過,落單的水牛一定不能單挑鬣狗群?她明明長了鋒利的角,居然硬生生自己掰了下來,如此可笑。

她恨楚天闊,更恨她自己。

淩翔茜到底要什麽?

耿耿還是沒有想出任何新穎的拍攝主題,整個人恍恍惚惚,不禁開始後悔提前收了那麽多定金,真是不想幹了。她雖然還比較注重保養身材,但精神上已經“幸福肥”了,擠不進淩翔茜和楚天闊彎曲的腦回路。

不想幹了,退單吧。

但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回到工作室樓下,碰巧餘淮也剛停下車,他去學校找研究生談話,順路去她爸爸家取了齊阿姨做的排骨湯。

“正好,你自己帶上去吧,我就不停了,這邊交警會貼條。”

耿耿接過保溫飯盒:“好我趁熱喝。”

“別趁熱,這飯盒保溫效果巨好,小心燙死你。”

她笑了,忽然問:“餘淮,如果能給你機會把高中三年的時間全抹掉——或者抹掉一部分,你會選擇抹掉哪個部分呢?競賽考砸了?高考?”

餘淮眯着眼睛看她,像看大傻子。

“抹了哪一段也不行啊,抹掉任何一個細節可能都沒有今天了,時空穿越改變歷史這件事情扯不扯,你要非說是平行宇宙……”

“是我的錯,”耿耿說,“我就不應該問你。”

“不抹,”餘淮說,“成敗是非都是我自己,有什麽好逃避的?”

“哥們,你逃了七年啊,”耿耿驚詫,“因為高考沒考好你直接放我鴿子了,你哪兒來的臉?!”

餘淮臉紅了,說,我走了,排骨湯趁熱喝。

“不是說燙死人嗎?!”耿耿拍打餘淮的車窗,“你其實是想把我給抹了吧?!餘淮!!!”

2014年,淩翔茜出差去北京參加一場策劃會。會場在五星級酒店的商務廳,十幾個人,只有兩個女生。果然,聊不了幾分鐘,開起了黃腔,擦邊的,“懂的自然懂”那種,不能甩臉子。

暴走邊緣的淩翔茜已經沒有更多借口了,途中出去接打電話兩次,借口上廁所四次,幾乎要公開把腎不好寫在腦門上。

這時候那個戴骷髅耳釘的酷女生——淩翔茜沒能耐一下子記住十幾個人的名字——突然站起來說:“我出去抽根兒煙。”

男的抽煙天經地義,以前愛在會議室裏吞雲吐霧,後來北京上海全面禁煙,大家紳士地用“出去抽根兒煙”做茶歇的理由,抽得過勤也沒關系,笑笑說自己煙瘾大就好了,想可信一點,還可以補充,媳婦兒管得嚴,回家就不能抽了。

女生朝她瞥了一眼,只有一眼,淩翔茜讀懂了——這把可以跟。

但她不吸煙,于是反應慢了零點五秒,內心那個“好女孩”的牌坊好死不死在這時候絆了她一腳。女生轉身走了。

會議室的玻璃門剛合上,淩翔茜探身抓過一個小鐵盒,“她怎麽沒拿火?”

追出去,正好看見女生從扶梯往一樓下,淩翔茜沒有叫住她,直到她穿過旋轉門走到酒店室外的廊檐下,才走過去說,你沒拿打火機。

女生回頭看見,一愣,輕笑道:“我還真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淩翔茜遞過去。

“你好,許會。”女生伸出手,淩翔茜猜她是個T,也友好伸出手,“淩翔茜。”

許會好像想起了什麽,大笑起來,但沒告訴淩翔茜她笑什麽。

“你要不來一根?我朋友幫我帶的,七星爆珠,藍莓的,還挺好抽。”

淩翔茜這次沒猶豫,伸手接過來,她照着女生的示範,在過濾嘴那裏掐了一下,噼啪一聲,捏碎了裏面一顆小圓球。

她還在研究該用哪兩根手指頭夾,女生已經吞雲吐霧起來。傍晚外面煙雨迷蒙。淩翔茜一轉頭,看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商務車下來,酒店門口人來人往,她的目光再一次穿過人群,一眼望見了楚天闊。

淩翔茜迅速轉身,假裝沒看見他。

過了一會兒,微信響了,她右手夾着煙,左手單手解鎖。

是楚天闊:“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

對話框裏,這條微信的上一條還是系統消息,“您已通過楚天闊的好友申請”。

淩翔茜冷笑,回:“今天。有問題嗎?”

不會像高中一樣裝腔作勢小心翼翼了,不會再把高中的路重走一遍,我已經找回了自己,大學活躍耀眼,事業蒸蒸日上,有那麽多人愛我追求我理解我,你愛怎麽想怎麽想,随便你,随便你……

反正今天穿的是煙管褲,她索性并腿蹲了下去,死盯着屏幕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終于,新信息躍出水面。

“沒問題。很美。”

淩翔茜記得故事的開頭,她在開學式的人海中,一眼望見他,一見鐘情;也記得故事的結尾,她作為學生代表當護旗手,他尴尬地誇她,還是這樣笑更美。當時淩翔茜覺得自己放下了,揚着頭說,當然,我一直都很美。——轉頭還和蔣川吐槽。

少年時代到底有多少自以為放下了的瞬間?真容易起誓。她再見到他,還是一見鐘情,多少人愛她都沒有用,她還是喜歡他。

楚天闊一句話快進到了結局,抹掉了三年,她做夢都想抹掉的三年。

這時候淩翔茜聽見楚天闊的聲音,就在她頭頂——“你為什麽不點火?”

淩翔茜愣愣地轉頭,楚天闊就在她斜後方站着,一臉略帶捉弄的笑意。

許會在一旁補刀:“我們都看你半天了,真的服了,幹抽啊?!”

故事有了新的開始。

淩翔茜對耿耿說,算了,定金你留着吧,我不想拍了。

耿耿驚呆:“你不結了?!”

淩翔茜也急了:“怎麽說話呢,我只是說不拍了!我覺得太刻意了,上海本來都辦過一場了,我其實也不喜歡振華,為什麽非要來這裏搞什麽風光大辦?辦給誰看啊?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耿耿松了口氣:“哦哦,那就好,婚禮好好辦——定金本來就不能退,又不是你大方,這是規矩。”

淩翔茜翻白眼。

耿耿又說:“但在老家的婚禮還是得辦吧?你們雙方爸爸媽媽總要收禮金的啊,就當辦給老人看了,爸媽總得把同事、親戚那邊發出去的份子錢收回來吧?你就辦個中老年場,搞定了拉倒!”

淩翔茜笑得不行,“好主意!”

“還有更好的主意,你要是懶得見同學,振華不是有個超大校友群嗎,你直接在裏面發個收款二維碼!”

“定金還是退給我吧。”

耿耿裝作沒聽見。

淩翔茜不知道自己那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像電腦病毒一樣,傳到了很多振華校友的聊天中,耿耿甚至忍不住打電話問了洛枳學姐。

洛枳說:“我高中每天都寫日記,撕掉單頁,整個線裝本就全散了,不要。”

她轉頭喊盛淮南:“你呢?”

盛淮南的聲音遠遠傳過來:“我也不要。”

洛枳說,好啦,回答完畢。

耿耿對淩翔茜說:“其實你說得很對,人不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我雖然還是沒太明白你到底要幹什麽,但我覺得,你其實挺快樂的。”

像海面上大霧散去,陽光重新照進來,照耀出清清楚楚的心意。

淩翔茜笑着說,我知道我很快樂。

內心腹诽,生意人為了不退定金真是夠拼的。

10

餘周周終于可以做伴娘了。

她正和林楊一起窩在沙發上用同一個iPad看更新的漫畫,忽然收到淩翔茜的信息。

淩翔茜沒頭沒腦地說,去他媽的,我的婚禮我說了算,什麽規矩,我就是規矩!來做伴娘!

餘周周說,你看我說什麽來着,淩翔茜有一顆自由的靈魂。

但她摸着自己最近略微有一點點圓潤的小肚子,想了想,對淩翔茜把腰圍尺寸報小了半碼,然後将平板推給林楊說:“我去跑步了。”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林楊說,“後天咱們就出發了。”

“閉嘴,怪盜基德。”

餘周周正低頭穿跑鞋,林楊忽然說,上次的思考題,我有答案了。

她頭也不擡:“答案是什麽?——欸,題面是什麽來着?”

“我還是覺得蔣川很慘。但你說得對,喜歡他的女生也很慘,單戀就是挺慘的。但我明白你為什麽煩勸淩翔茜了,如果當初,別人讓我放棄你,找個對我好、喜歡我的,我也會覺得煩。能夠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不管有沒有回應,都是很幸福的事情。一定要比較的話,愛人比被愛幸福。”

餘周周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為什麽把自己說得那麽卑微啊,你追什麽了,你不就正常生長發育,順便喜歡我嗎?”

“順便?!”

“好像追我追得多辛苦似的,難道我不喜歡你?我對你不好嗎?兩情相悅的事,讓你說得跟單戀似的,煩不煩啊!我要離婚。”

林楊笑了。兩情相悅。他當然一直都知道,餘周周這個人很別扭,從小她就只欺負他。

“那你幸福嗎?”

“惡心。”

“回答問題!”

“當然啊,愛人比被愛幸福,”餘周周踮腳用額頭輕輕碰他的鼻尖,“很幸福。我愛你。”

那就來做點別的吧,林楊抱起她,“減脂不一定要跑步,也有別的方式可以消耗熱量。”

餘周周一臉驚恐:“你要做什麽!你放開我!!”

為什麽要現在開始演強搶民女?為什麽是現在?!林楊哭笑不得。

但只能扛着她繼續演下去。也挺好玩的。

11

陳見夏的新老板也姓陳,和她是本家,竟然也是振華校友,但比她大了很多屆,實在沒多少共同話題。

入職前便聽聞他是個話少又冷淡的人,至今獨身,短暫接觸過,見夏覺得傳聞不虛。

不過或許是難得在異國遇見同鄉同校的緣分,他對見夏很照顧,雖然事務所只是重新回國立大學讀書期間的過渡工作,但陳見夏工作得很愉快,甚至改變了主意,考慮長待下去是否有發展。

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酒店慶功宴的樓下遇到餘周周。她跟客戶道別,餘周周從出租車上下來,兩人愣了一會兒才認出彼此。

神奇的是,餘周周竟然是來找陳桉的,陳見夏的新老板。

“他告訴了我地址,但我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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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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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