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那邊的小生正唱到“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梢兒揾着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霍紫蘇聽得面紅耳赤,終歸是再說不下去。

辛長虹和張雁來假裝聽戲, 實則一直關注着沈錯與霍紫蘇。

倒是胭脂看戲看得最是認真,此刻聽到這一唱段,一時羞得小臉通紅。

沈錯看着霍紫蘇, 半晌才終于反應過來, 大怒道:“霍紫蘇,你之前便胡言亂語壞我名聲,我不曾與你計較,沒想到你今日還要再提此事。我沈錯何曾壞人清白,你休要血口噴人!”

霍紫蘇之前與她說話,好歹欲掩彌彰地壓低聲音,可她這一怒,其餘幾人便是想當作沒聽見也不行了。

就連那邊皮影戲似乎都頓了一頓,才又接着唱了下去。

胭脂見沈錯惱怒, 意識到自己看皮影戲太過投入, 連忙拉回了注意力, 看向沈錯。

霍紫蘇也沒想到沈錯會這般生氣, 畢竟這件事在武林之中是公開的秘密, 沈錯性格乖張, 根本不在乎他人的評價, 平日炫耀身旁四美也沒見她收斂過。

“你、你不是讓解語等人為你侍寝嗎?”

“我等都是女子,卻是要如何侍寝?”沈錯氣得柳眉倒豎,“她們四人為我暖床,怎麽到你口中便變作了侍寝?霍紫蘇,你好歹是掌門之女,正派俠女,怎的這般不要臉!”

霍紫蘇被沈錯一句「不要臉」堵得半天說不出話,心思卻漸漸活絡起來。

以沈錯的品性,若真的做過是不會否認的,她如此激動自然是因為子虛烏有。

“你讓她們為你暖床,難道不是、不是與她們……你不是喜好女子嗎?”

沈雲破姑侄喜好女子,搶掠民間貌美的良家婦女,這也是她們為非作歹的罪狀之一。

沈錯越聽越覺得這霍紫蘇方才是在做戲,今日來原來是變着法來搗亂。

“什麽喜好男子女子,我不讓侍女為我暖床,難道還找護衛來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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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自然更不行!

霍紫蘇只覺得心髒「怦怦」跳動,也不在意沈錯的惡劣語氣了,确認道:“那解語幾人……還有胭脂便只是為你暖床?單純……地暖被窩?”

她提到胭脂,沈錯更是驚異非常,惱怒交加:“你這人、你這人怎的如此卑鄙無恥、下流下作、喪心病狂、人面獸心、衣冠禽獸、豬狗不如?胭脂才多大,你便做此遐想?”

這罵人的話聽着耳熟,霍紫蘇頗覺羞愧,臉上更是霞紅一片,頂着師兄弟以及胭脂的目光嘴硬道:“還、還不是因為你平日作風不良,整日暖床、暖床的,怎不讓人誤會?”

“怎麽就讓人誤會?同是女子,怎的就讓人誤會了?”沈錯對世俗禮教不屑一顧,對情事卻還是有着一份少女的羞澀的,“我看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為了污蔑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還編排我玷污侍女之事!”

霍紫蘇自知理虧,聲音漸次低落下去,咕哝道:“可你姑姑明明白白就是喜歡女子……”

若說沈錯的事只是傳言,那沈雲破的事霍紫蘇可是萬分篤定。

“夠了!”沈錯能忍受自己被編排,卻無法忍受姑姑被诋毀,“我姑姑冰清玉潔,便如那天上皎皎明月,高山潔白雪蓮,哪裏容得你們意?淫揣測,浮想聯翩?

她早已看淡俗事人間,根本不在意男女之事,更不會喜歡女子。

若非放不下我,她老人家羽化登仙也為未可知。你們攻讦我們姑侄的手段,未免太過下作了!”

過往雙方你死我活,開場罵戰你來我往,沈錯從不曾當過真,只當這幫小人想要污名化天明教,繼而可以師出有名。

然而事到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不成想霍紫蘇竟還想妖言惑衆。

胭脂真是萬萬沒想到,霍紫蘇竟然有如此本事,次次都能惹得沈錯大動肝火。

要知道沈掌櫃平日雖然愛鬧別扭,但十有八九是為了引人注意關愛,絕非當真發脾氣。

她不知往事,也不曾聽得很明白,一時不知該如何勸慰安撫,不禁焦急起來,早把方才因聽到風月之事的羞澀抛到了腦後。

“沈掌櫃……”

她正自焦急,卻不想這一次霍紫蘇不曾與沈錯擡杠,異常主動地放低了姿态,舉起酒杯對沈錯道:“是我失言,未經求證便聽信謠言,在此自罰三杯。”

對霍紫蘇來說,沈雲破的事不是重點,所以她雖然有證據,但還是非常幹脆地向沈錯服了軟。

不如說,她現在的心情非常好,看沈錯也順眼了許多。

她說着便自罰了三杯,桂花酒雖然不烈,但還是讓她臉如火燒般紅了起來。

“你這家夥,又耍什麽花樣?”

沈錯原已起了心思想把三人扔出去了,這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生警惕不解。

“我沒耍花樣,之前就說過,我是來為你慶生的。”霍紫蘇微微眯起眼,竟顯出幾分嬌媚之态,“我方才的話你便當作沒聽見,我這廂給你賠禮道歉。”

她說着從腰間解下了一塊玉佩,遞到沈錯面前:“這是我母親給我的玉佩,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今日便贈予你。”

“師妹!”

辛長虹這一看,再也坐不住了。

又是送絲帕,又是送玉佩,這哪一樣不是定情之物?師妹這番舉動簡直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沈錯瞄了一眼她手中的玉佩,沒接。

“我要你母親給你的玉佩幹嗎?我又不是沒有,我也有我姑姑送我的。”

她頗不稀罕,但見霍紫蘇十分有誠意,那點子怒氣便也漸漸消散了。

“罷了罷了,爾等愚昧無知我又不是第一日知道,與你們計較什麽?”

沈錯擺了擺手,“你記得今後不要再傳這些謠言便好。”

霍紫蘇見她不接也沒強求,只笑道:“自然不會再說,今後若聽到有人再說,我也會為你澄清的。”

“算你識相……”

辛長虹見霍紫蘇收回玉佩,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驚夢》唱到尾聲時,桌上已呈現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

霍紫蘇頗為捧場,無論沈錯說什麽都附和應承。因她态度轉變得太過突然與明顯,沈錯甚至疑神疑鬼起來,覺得她有什麽陰謀。

辛長虹大概是怕師妹喝醉了,屆時說出什麽驚人之語,時不時插幾句話,張雁來因而也開了口,桌上一時熱鬧起來。

沈錯又點了幾出戲,回頭見胭脂捧着小碗默默地咬着一截燒筍,随手便為她夾了一塊牛肉:“你怎麽盡吃些蔬菜?你得多吃肉。”

胭脂受寵若驚,連忙道:“沈掌櫃,我自己夾就好了。”

“你夾得到嗎?”沈錯說着又幫她夾了幾塊雞鴨魚肉,直堆得碗裏要放不下了,“我用的公筷,又不會沾口水。”

桌上只有胭脂沒喝酒,但此時也是一張小臉通紅。沈錯點戲半點沒顧及她年幼,風花雪月的內容一樣不少。

胭脂過往便被姐姐重點教導過,後來識了字,又在沈錯書房裏看了些藥理玄黃的書,對情事已有大致了解,自然都聽懂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便好……”沈錯低下頭去,小聲道,“你多吃一點,不要便宜霍紫蘇他們,我看他們是心疼銀子,這吃得多不客氣啊。”

她斤斤計較,看得胭脂直想笑。

“嗯嗯……”

沈錯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想說什麽,那邊霍紫蘇又找她攀談起來。

兩人過往鬥嘴沒個勝負,往往是氣個兩敗俱傷。今日霍紫蘇做小伏低,給足了沈錯面子,沈錯剛開始的得意過去之後,現在只覺得萬分不自在。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每每看向霍紫蘇那雙醉眼,便覺得她要吃人一般。

到最後,霍紫蘇醉得狠了,不得不讓辛長虹背回去。她趴師兄背上還不老實,沖着沈錯醉醺醺道:“沈、沈錯,等我回去向母、母親和父親報完平安,他日再、再來找你。”

沈錯實在不适應這樣的霍紫蘇,頭皮發麻道:“你來找我作甚,快走快走。”

辛長虹怕師妹來個當場表明愛意,連忙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沈錯聽得直要扇子:“別有期了,你快帶你師妹回去看看大夫。”

張雁來只默默抱了抱拳,倒沒之前那麽重的敵意。幾人告別,辛長虹和張雁來走出百餘步後,霍紫蘇已沉沉睡去。

張雁來眉頭緊皺,對着辛長虹道:“師兄,師姐為何突然對沈錯這般溫和?就因為解除了那些誤會嗎?

即便這些傳言是假,但她們與武林正道作對的事跡是千真萬确啊。”

辛長虹長嘆一聲:“少女心海底針,雁來,你還小,不會懂的。”

張雁來知道這便是不能告訴自己的意思了,不開心道:“師兄你總說我還小,我也不小了。師父将我們救的那個小姑娘收作關門弟子,我現在也是正經當師兄的人了。”

乾正派發展壯大,近年來弟子越來越多,但張雁來出來以前仍是霍鳴英最小的徒弟。

兩人當初出來尋找霍紫蘇,曾從人伢子手中救了一位被迫賣身的小姑娘。

那姑娘見兩人武藝不凡,便一心想要拜師學藝,兩人任務在身又見她孤苦,托镖局将她送回了乾正派。

不成想這小姑娘資質不俗,雖已過了最佳習武的年紀,卻仍進步神速。

霍鳴英賞識她的刻苦與天資,便破例将她收作了關門弟子。

辛長虹腦中浮現出那個姑娘的面容,不期然地竟想起了胭脂——

江南的小姑娘似乎都長得這般楚楚可憐,性子卻又那般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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