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霍紫蘇三人走後, 院中的戲臺子也已拆解完,沈錯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幾分落寞——
那幾人當初雖與她敵對, 但也見證了她年少成名, 叱咤江湖的風雲往事,如今頗有幾分曲終人散的意味。
“沈掌櫃,”恰在此時,胭脂給戲班子結完賬,提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白色紙燈籠笑着向沈錯走來,“霍姑娘他們走了嗎?”
沈錯點了點頭, 看着她手中的燈籠, 奇怪道:“這是要做什麽?”
胭脂提起燈籠對着沈錯道:“這是心願燈,您可以在燈上寫下自己的心願,我們把它放到空中,希望您能心想事成。”
沈錯對這種事最感興趣,一掃方才的意興闌珊,興致勃勃地對着胭脂道:“這個我知道,難得你想得如此周到,甚好甚好,你去拿我的紙墨筆硯過來。”
“都準備好了,大家都在等您呢。”
沈錯向胭脂指的方向一看, 只見亭中此時站滿了人, 若非她方才心有感傷, 早就應該注意到了。
沈錯挑了挑眉, 拉起胭脂的手向衆人走去。
亭中石桌上已放好了筆墨紙硯, 每人手中都拿着和胭脂一樣的心願燈,不過樣式不太一樣。
“這是你們自己做的?”
沈錯不是沒放過天燈,不過當初不是用來許願的。
“是我們一起做的,大家都幫了忙。”
沈錯有些驚喜也有些遺憾:“該叫上我的,精巧是精巧,可惜樸素了些。”
“那就麻煩您給它們添些彩吧。”胭脂走到桌邊,一邊磨墨一邊對沈錯道,“您可以直接寫在燈上,也可以先寫在紙上,待會兒貼上去。”
沈錯過往最愛與人談風月、論天道,只可惜聞識等人不在身邊後,她便再沒有可以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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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胭脂雖稍能說得上話,但到底沒有當初衆星捧月的感覺。
不過此刻,在場其餘的人也在附和,場面頗為熱鬧,讓沈錯找回了一些當年的感覺。
“我便直接畫在燈上吧,你們有識字的也可以寫。不識也沒關系,我教你們。”
幾人剛開始還有些扭捏,但年紀最小的虎子主動請纓,第一個寫下「祝沈掌櫃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後,其餘的人漸漸也放開了。
沈錯沒光讓他們寫吉祥話,也讓他們寫自己的心願。待衆人熱熱鬧鬧地寫完,沈錯已在自己的那個心願燈的四面畫完了一幅完整的嫦娥奔月圖。
畫中嫦娥身形飄逸搖曳,白衣翩翩,仿佛有沈雲破的影子。
沈錯看了看,滿意又有些可惜:“不知這燈會飄去哪裏,最後恐怕會付之一炬吧。”
她對自己的作品向來愛護,若非要遙寄相思,她可舍不得就這樣放走。
胭脂聽了笑道:“沈掌櫃,燈落到別處怕是要引起火災,所以我們做了系繩,待許完願再把燈收回來,年底您回京就可以帶給您姑姑了。”
沈錯沒想到胭脂想得如此周到,贊許道:“胭脂想得周到,如此甚好。”
她說着又轉頭看向其他人:“今日你們都有心也辛苦了,每人賞銀五兩,晚些去胭脂那裏領吧。”
昨日中秋便發了過節的銀子,沒想到今日還有,衆人自然是萬分欣喜,紛紛向沈錯道謝。
今次生辰雖沒過往那般隆重,但也頗為新鮮有趣味,可見大家是用了心的。
沈錯人逢喜事精神爽,恢複了一絲過往的肆意張揚,對着胭脂道:“胭脂,你去取我的簫過來,其他人把燈放上去吧。”
胭脂應了一聲,跑去給沈錯拿簫,沈丁指揮着其餘的人放天燈。
待一盞盞心願燈冉冉升起,沈錯也吹奏起了洞簫。
沈錯這把洞簫是沈雲破親手用九節紫竹所制,當作一年的生辰禮物贈與沈錯。沈錯向來愛惜,珍藏于身邊。
洞簫聲音清越幽遠,并不适合喧鬧時演奏,恰好今夜明月姣姣,秋高氣爽,一番熱鬧之後有幾分闌珊之意,正符合此意境。
衆人擡頭望着明燈,靜下心聽沈錯奏完一曲,心中不禁都被感染了一絲悵然若失。
沈錯背着手望天,靜立良久,最後嘆氣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胭脂聽罷,接道:“沈掌櫃,雖然日中則昃,月盈則虧,但周而複始,萬象更新,該是喜事。有離別之愁才有相逢之喜,您說對不對?”
沈錯自然是明白這些道理的,只不過有感而發,須得有人在旁勸慰才能釋懷。
“說得好,人生該暢快時便要暢快,不能長久沉溺于傷春悲秋之中。”
沈錯摸了摸胭脂的頭頂,對着衆人道,“今日大家也累了,都早點休息吧。”
她說完便朝着書房走去,胭脂囑咐曾鐵等人把天燈收回,又托春桃把弟弟送回房,然後匆匆追去了沈錯的書房。
方才沈錯那句話聽起來像是釋然,但胭脂總覺得還是有哪裏不對。
“沈掌櫃……”
書房門沒關,胭脂在外輕輕喊了一聲便聽到裏面傳出沈錯的聲音。
“進來……”
胭脂進去發現沈錯正坐在書桌前,對着一張白紙發呆,奇怪道:“沈掌櫃,您怎麽了?”
“我在想你方才的話。”
胭脂有些忐忑:“是我說錯了什麽嗎?”
沈錯搖了搖頭。
“你說得沒錯,然而比起相逢之喜,我更愛朝朝暮暮的相處之情。”
若能選擇,胭脂自然也更希望能與家人,與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所謂相逢之喜到底不過安慰之詞。
胭脂着實怕沈錯思姑成疾,想起還有禮物未送出,便打算以此分散她的注意。
“沈掌櫃,今日是您生辰,我還未送您禮物。”
沈錯果然把目光移到了她身上,饒有興趣道:“哦,你有禮物要送我?”
她見慣了大風大浪,享受過榮華富貴,今夜這小小的排場雖有新奇之處,但還不至于讓她多驚喜。
不過胭脂的用心叫沈錯頗為滿意,對她的禮物也期待起來。
胭脂取出一個小小的袋子,又小心翼翼地從中拿出一個做工精巧的月白色小香包。
“我刺繡做得不好,雖然向春桃姐姐學過一些,但還是比不上您的那些香囊……”
沈錯平時身上挂件繁多,除了不離身的折扇以外,荷包、玉佩、香囊一個不少。
胭脂希望送一個沈錯平日經常能用到的禮物,又買不了太貴重的東西,便自己做了一個香囊。
“香囊?快給我看看。”
沈錯的香囊與貼身衣物一樣,都是解語等人親手制作的。
只是這回生日,四人送來的禮物卻沒有這些,都是些貴重的奇珍異寶。
沈錯知道這是柳容止的意思,故而當時才會氣得看也懶得看禮物。
“我做得不好……”
胭脂一邊謙虛,一邊将香囊遞到沈錯面前。沈錯接到手中仔細端詳了一番,又放在鼻下聞了一聞,點頭道:“刺繡的花樣雖然簡單,但做工很仔細,藿香、佩蘭還有白芷,香料放得也甚合我心。”
她說着把香囊遞還給胭脂,站起身解下腰間的香囊。
“你幫我戴上看看。”
香包上繡了幾從綠竹蘭草,配上月白的底色,看起來清新雅致,與沈錯一貫的穿衣打扮十分相稱。
胭脂聽到誇獎,開心地應了一聲,為沈錯戴上香囊。
沈錯低頭看了一眼,又原地轉了一圈,問道:“怎麽樣?”
胭脂立馬道:“沈掌櫃好看,戴什麽都好看。”
沈錯頗為高興——她原本每年都會收到新的香囊,原以為今年沒了,沒想到胭脂竟然為她想到了。
“好胭脂,等年末帶你一塊兒去炎京,讓你見見解語聞識她們,她們一定會喜歡你。”
“去炎京?”
“沒錯,你姐弟二人與我一道回去……”沈錯說着想到了幫她找姐姐的事,有些尴尬地改口道,“若是找到你姐姐,便帶你三人一塊兒去。”
她不曾想到在官府幫助下尋找大半年都沒找出胭脂姐姐的下落,只知道她是被兩名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救走了。
若非天明教的情報組織如今處于停擺的狀态,只能依靠從事商貿的教衆提供線索,也不至于此。
她因此事頗覺丢臉,對胭脂卻還是據實以告。胭脂雖然遺憾無法見到姐姐,也不乏擔憂,但知道姐姐是被人救走後,已經松了口氣。
胭脂對姐姐的能力十分了解,一直堅信若沒自己和虎子拖累,姐姐一定會過得很好。
姐姐或許也和她一樣,遇上了貴人。
“沈掌櫃,只要我們都好好的,總有一天能夠再次相逢,您不用過分介懷。”
沈錯見她豁達,稍稍安心,保證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會放棄尋找你姐姐。”
今年并非柳容止整歲,她原以為至多吃一個便飯,沒成想母後竟然記挂在心,要在宮中為她熱鬧一番。
柳容止一直惦念着沈雲破,着急回行宮,這一頓飯只有她吃得心不在焉。
太後原還想将她在宮中留一晚,柳容止說什麽也不肯,披星戴月地離開了皇宮。
她趕回行宮時已過子時,沈雲破早已睡下,自然是不能幫她過什麽生辰。
柳容止站在床前望着沈雲破平靜的睡顏,輕輕地嘆了口氣,招來服侍沈雲破的侍女詢問情況。
“長史這兩日過得怎樣?有不開心的時候嗎?”
“不開心倒是沒有,就是昨夜突然起了興致,說月精正好,要去望仙臺沐浴天地精華。”
侍女們如實禀告了這兩日沈雲破的情況,柳容止專心聽罷,有些疲憊地坐到了床邊:“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她在床邊靜靜坐了一會兒,突然緊緊地抓住沈雲破的手,輕聲笑道:“就算你化成風,本宮也能呼風喚雨将你招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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