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殿下……”
路上侍女看到長公主的臉色, 紛紛誠惶誠恐地避讓行禮。
而跟随在柳容止身後的侍女們,不得不加快腳步小跑才跟得上她的步伐。
柳容止年輕時也學了些功夫, 身手比起普通人自然要矯健不少, 一路走來身上帶風,滿身雍容華服倒是被她穿出了幾分江湖兒女的氣勢。
“殿下!”
守在門邊的侍女見她迎面而來, 正要為她開門,柳容止卻已搶先一步推開了房門,氣勢洶洶地繞過了屏風。
沈雲破站在書桌前, 正在用一枚西洋進貢的放大鏡看一副山水畫, 聽到聲音頭也沒擡, 淡淡地問了一句:“無妄回來了嗎?”
去年的時候, 沈雲破并不怎麽提沈錯。截至今年上半年,也不怎麽說她。
但今年中秋之後,大概是因為沒有幫侄女過生辰,她便一直念念不忘。
柳容止看到沈雲破瘦削的身姿,努力平複下心中的妒意與煩躁,深吸一口氣後臉上已露出了笑容。
“錯兒今日剛到,舟車勞頓,我讓她先去休息了。”
她一改方才的行色匆匆, 腳步輕慢地走到沈雲破身邊, 與她一同看那副山水畫。
“這是哪位名家的畫嗎?”
沈雲破修長的手指往角落一指, 輕描淡寫地道:“是當代的名家,雖不似古董那般值錢,不過工筆精致,我很喜歡。”
“黃老隐士?”柳容止看了一眼落款,笑道,“看來是位世外高人,筆觸确實細膩生動。”
沈雲破放下放大鏡,轉頭疑惑地看向柳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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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日怎麽與我聊起畫來了?”
“怎麽,我不能與你聊這些?”
“你又不懂欣賞,有什麽好聊的?”
柳容止一噎,臉頰氣得緋紅:“我堂堂炎朝長公主,雖非大家,但也對琴棋書畫略通一二,怎就不懂欣賞了?”
沈雲破長眉一揚,像是不懂她在說什麽。
“你都說只是略通一二,那又怎麽能算欣賞?”
柳容止閉了閉眼,怒極反笑道:“你這人過了那麽多年還是能氣死人,我不與你計較。”
沈雲破張了張嘴,拉住柳容止的手,帶着幾分疑惑不解。
“你為何生氣?我只是實話實說。”
有的時候實話實說就夠讓人生氣了。
柳容止被她捏着手,看她一臉無辜的模樣,氣很快消了大半。
想起沈錯來,不得不說姑侄倆在某些方面真是像到了極致。
“我有事問你。”
沈雲破拉着她坐到榻上,一副乖巧的樣子:“那你問吧……”
柳容止被她讨好得心情好了不少,反握住她的手,笑問道:“年節将至,天氣也愈發寒冷。我今年或許要帶錯兒多多走動,不能時常陪你,要不要為你另找一位暖床的侍女?”
沈雲破微微皺起眉,而後緩緩搖了搖頭。
柳容止唇角的笑意濃了幾分:“哦,你不願意?為什麽?”
沈雲破滿臉認真地道:“一位怕是不夠,你還是找四位……不,還是讓我自己來選吧。畢竟是為我暖床,我總得過過目……”
柳容止把沈雲破的手一掼,臉色大變:“一位你嫌不夠,要四位。你還要自己過目,自己選?你是看上誰了?”
沈雲破驚訝地望着她,似是不解她為何突然變臉。
“不是你說要為我找的嗎?反正你侍女多,一位與四位又有什麽差別?你不總說自己累嗎?我這才想自己選的。”
她說得有理有據,還有幾分委屈,握着自己被掼出的手腕,起身就想走。
“你不講道理,我不和你說了。”
柳容止連忙将她拉了回來:“不準走,今日把話說清楚,你真要別人給你暖床?當初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
沈雲破也不掙紮,又坐回了柳容止身邊。
“我醒來之後就忘了好多事,你說忘了也好,為什麽現在又要我記得?”
柳容止緊緊拉着沈雲破的手,神色緊繃。
“其他都可以忘,唯有這件不可以。你忘了,我便告訴你。
你和我承諾過,不會再養暖床的侍女,除了我以外,再也不會與別人同床共枕。錯兒是我女兒便算了,其他人統統不可以。”
沈雲破眉頭微皺,問道:“那你方才那番話是為了試探我?我都不記得了,你還要試探我。你既然都不相信我會遵守,如今告訴我又有什麽用?”
“你——”
沈雲破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只是忘了許多事,又不是傻子。你是無妄的母親,我是無妄的姑姑,那你就是我嫂子。
可你關着我、守着我、管着我,還不讓我見無妄——你又不信任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子?”
柳容止臉色鐵青,眼眶通紅,指關節捏得白發,嘴唇微微顫抖着。
沈雲破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不說話,用指頭戳了戳她的手臂。
“你為何不說?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柳容止一吸氣,淚水便從眼角滑落下來。
“啊呀,這麽大的人了,你怎麽說哭就哭?”
沈雲破手忙腳亂地想要掏手帕,發現自己沒帶,只得用袖子去給柳容止擦眼淚。
“我問我的過錯,你哭什麽?”
柳容止拿她袖子掩了面容,似是在哭,又似是在笑,聲音叫人聽了心裏頗為難受。
“因為我想了半日,竟想不出你的錯處,全是我的錯。”
沈雲破嘆了口氣,将她擁進懷裏:“原來我沒錯,那真是太好了。”
柳容止還以為沈雲破要安慰她,氣得捶了沈雲破一拳。
“你為何打我?”
“我難過落淚,你就不知要安慰我一下嗎?”
“你既是因自己的錯處難過落淚,我安慰又有什麽用?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改了不就好了嗎?”
“我改了,你就能原諒嗎?”
沈雲破想了想:“那我不記得過去的事了,只能原諒你現在對我做的。”
柳容止靠在她懷裏,都要氣笑了:“你可真是一點兒虧也不吃,我如今何曾虧待過你?”
“那你什麽時候放我走?”
柳容止擡頭狠狠瞪了沈雲破一眼:“你想也不要想!”
沈雲破無奈地嘆了口氣,用拇指輕輕揩了一下她眼角殘留的淚水。
“我哥哥為何會娶你這麽霸道又不講道理的妻子?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剩我在這替他受苦。”
柳容止抓住她的手,臉色難看道:“不準提你哥哥,也不準再叫我嫂子。人是你自己惹的,就算覺得苦,你也給我自己受着。”
柳容止情緒起伏頗大,沈雲破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只看着對方的淚眼,她到底沒再說出什麽惹人生氣的話。
“罷了罷了,我與你計較什麽?”
她說着便想放開柳容止,複去看她的畫,柳容止卻緊緊抓着她手臂怎麽都不肯放開。
“雲破,不要看畫了,你今日陪陪我,我讓錯兒在京多待一段時間陪陪你。”
她一改方才強硬的姿态,語調柔軟,惹人憐愛。
沈雲破只得踢了鞋,擁着她一塊兒躺倒塌上。
“無妄是你女兒,也是我愛侄,你為何連她都不讓我見?”
柳容止閉着眼,柔弱地倚在沈雲破懷裏,因方才的激烈波動而氣息有些微弱:“你醒來後把什麽都忘了,只記得錯兒,我妒忌她。”
她說得直白,反倒讓沈雲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柳容止臉色蒼白,唇瓣幹澀,面容卻依然妍麗生動。沈雲破呆呆地看着她,耳中聽得她繼續道:“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就是忍不住。雲破,我想把我們那麽多年的分別彌補回來,我不想你多看別的人,別的事物哪怕一眼。
你若是看畫,我便想把畫燒掉;你若是看桂花,我便想把桂花樹砍掉;你若是想讓別人為你暖床,我便想把其他人全部——”
沈雲破輕輕捂住了她的嘴,低聲道:“你是愛民如子的長公主,可不能說這樣的話。”
柳容止閉着眼,淚如雨下,渾身顫抖着鑽到沈雲破懷裏。
“我不是什麽愛民如子的長公主,我只是一個自私自利又身不由己的可憐人……雲破,不要離開我。”
沈雲破閉了閉眼,無聲嘆息着将她抱住,認命地親吻她眼角的淚水。
“花期短暫,雨打風吹易零落成泥,美麗的容顏也不該沾染太多淚水,不要哭了。”
柳容止伸手摟住沈雲破的脖子,鼻音濃重,口齒含糊道:“我從來只為你一人哭,也只有你能安慰我。”
這一面她從不曾展現在他人面前,就連對父母兄長,她也從未表現過。
開始是假,不知怎麽卻成了真。
柳容止糾纏上來,沈雲破下意識地偏了偏臉,卻抵不住對方的熱情,最終還是被尋到了唇瓣。
沈錯望着司命,不可思議地道:“你說胭脂是哪顆吉星?”
司命摩挲着手中的龜甲,望着桌上擺開的幾枚銅錢,再次篤定地道:“胭脂乃紅鸾星下凡,少主好事将近。”
“我呸!”沈錯罕有因司命占蔔生氣,此時卻是一拍桌子大罵道,“本宮堂堂天明教聖女,此生立誓要與姑姑一般,無牽無挂逍遙一生,待功力大成便了卻紅塵,羽化飛升,哪裏來的什麽好事!”
聞識笑着搖了搖頭,對沈錯道:“少主,過往的事我便不說了,如今司命真是越來越像那些江湖騙子。
她定然是聽聞了長公主要為你說親的事,今日才來诓騙戲耍你。”
“什麽!”沈錯大驚失色,“母親要給我說親?說什麽親?與誰說親?”
司命也是一臉好奇:“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聞識剛想回答,解語和白泉此時提着食盒從門外進來。她臉色微變,與解語對視一眼後默默閉了嘴。
司命斜眼望向一臉懵懂的胭脂,心道:紅鸾星來,第三大限之前皆主吉,果真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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