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解語和白泉将吃食甜湯等一一擺上桌來, 沈錯把胭脂往床榻裏頭一塞,拉了解語上榻, 着急道:“解語,你平日離我母親最近,定然知道她的打算。她真的要與我說親嗎?

姑姑又是如何說的?她說姑姑昨日偶感風寒是真是假?姑姑身體如何了?”

她一口氣問了一連串問題, 顯然是真的急了。解語摸了摸她的手背,安撫道:“我确有聽說此事,但長公主應該還只是起了一個念頭,并未有确切的人選。

教主對這件事未置可否,至于身體……我沒聽到她患了風寒的傳聞。”

沈雲破身為長公主府的長史, 并未掌管任何內務, 其部分職責由解語承擔,所以四人之中只有解語常年跟随在柳容止身邊。

沈錯皺着眉,氣道:“母親果然是在騙我,如今竟然還想幫我說親,太可惡了!”

胭脂坐在沈錯身邊,擡頭認真地聽着幾人的對話。

如果說之前沈錯在她面前還有所收斂,此刻可以說是完全暴露了對母親的不滿。

胭脂不是沒想過自己能不能聽這些, 只是當聽到柳容止要為沈錯說親的事時, 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擔憂與好奇。

沈錯可不管她想什麽, 今日把胭脂帶來見解語等人就是把她當作自己最親近信任的人, 自然什麽話都敢說。

司命喝了一口茶, 淡淡地道:“長公主有這樣的念頭其實也不奇怪,畢竟少主即将雙十年華,這是遲早的事。

問題在于她想以什麽身份來讓您出嫁,又是否有什麽目的。”

“哼,目的?這還不簡單嗎?”沈錯似乎對成親一事頗為氣惱,抓緊解語的手,面色不善地道,“嫁人生子最磋磨人的心志,母親定然是為了永絕後患,才想讓我成親。

這樣既能分開我和姑姑,又能讓我無瑕他故,再給她起什麽波瀾。”

“那少主您打算怎麽辦?”白泉與聞識兩人坐在一邊,擔憂道,“長公主畢竟是您母親,她若真想為您說親,您能拒絕嗎?”

“怎麽不能拒絕?”大概是從小在沈雲破身邊長大,耳濡目染,沈錯從未想過成親一事,“姑姑暫且不說,母親還不是一直沒有再嫁?她若真要為我說親,我便搗了她的公主府,帶姑姑遠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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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錯近來越發頻繁地提這件事,簡直到了不加遮掩的地步。

聞識眉頭微皺,輕輕地瞟向了解語:“我和司命、白泉三人尚且可以自顧,只是解語……”

四位侍女除解語以外都功夫不俗,只有解語是一丁點兒內力也無,這也是她能為沈錯暖床的原因之一。

修習天罡經或多或少都有體溫偏低的情況,解語幼時傷了身體,經脈不通,故而無法流轉內力。

“少主若真有這個想法,無需擔心我,只是……”

司命嘆氣道:“只是我等的問題從來不是這個,天明教衆如今以商賈等身份遍布大炎,其中大多都是不懂武功的百姓。

當初教主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他們平安,現在又如何能毀了她的一番心血?”

“可那也不能委屈了少主啊!”白泉說着,眼睛看向了解語,“少主如何能嫁給臭男人?”

“就是,本宮如何能嫁給臭男人!”沈錯一拍桌子,氣道,“況且還是這些目中無人的權貴子弟。”

司命微微一笑,安慰道:“少主您若真不想成親,倒也不是沒有辦法。想要巴結長公主的人确實不少,可敢娶「魔教」少主的豪門也沒幾個。只要我們放出風聲……”

她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說,聽得沈錯連聲叫好。

“她不仁便休怪我不義,之前我乖順聽話,不想與她惹事。

若母親真要為難我,我便攪得她京城一日不得安寧。”

幾人好久沒團聚,如今坐在一塊兒,說了一堆話,沈錯漸漸又恢複了一些往日的興致。

“你們這段日子過得如何?聞識真要參加明年的春闱?”

聞識長得唇紅齒白,眉目風流,又與沈錯一般愛穿男裝,比起沈錯更有一番翩翩濁世佳公子的風範。

“我想過了,與其這般被長公主利用,不如也反過來利用長公主。

我們朝中無人,許多事都不方便,待此次我拿個狀元回來,好讓這些書呆子知道什麽叫井底之蛙。”

沈錯最愛這等大快人心之事,又對聞識的學識頗為推崇,拍手道:“如此甚好,以你之才,與其為我母親修書博名聲,還不如為百姓做點實事。”

聞識從未想過會從沈錯口中聽到這番話,微有些驚訝地望着她。

“怎麽了,這樣看着我?”

聞識祖輩是書香門第,國之棟梁,只是适逢亂世,又遭奸臣陷害,這才家道中落,只留下了聞識一個孤女。

沈雲破感念她家相似的遭遇,又見她堅韌聰慧,才思敏捷,便挑來給沈錯當了侍女。

聞識學識淵博,也有治世之能,只是因身為女子,又是天明教衆,故而從未想過科舉一事。

此次起了這番心思,雖也有她所說的原因,但也難免有一展抱負的野心。

長公主對天名教來說确實是敵人,但不得不承認,對百姓來說實在是一位福星。

如今朝廷政治清明,不拘一格廣納賢才,讓女子也能入朝為官,是過往想也不敢想的事。

“不,我只是沒想到您會說出這番話來。”

沈錯過往行走江湖,雖也常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行徑。

但從來不會提什麽黎明百姓的大義,僅僅是憑自己的喜好行事而已,故而這番話讓聞識十分驚訝。

沈錯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聞識的意思,下意識地看向了一旁的胭脂。

胭脂睜着大眼,望着沈錯,懵懂道:“沈掌櫃,怎麽了?”

“看來這兩年的境遇,讓少主有了不小的變化。”解語摩挲着沈錯的手背,拉回她的注意,“去年您走得匆忙,現在不如與我們詳細說說這兩年的經歷吧。”

沈錯雖然與四位侍女的關系都十分好,但唯對解語特別憐惜,說話也明顯輕聲細語一些。

“是要說說了……”她嘆了口氣,帶着幾分滄桑道,“不過是兩年而已,我竟覺得恍如隔世。”

她握着解語的手一直沒放開,說了此間種種,或而開心、或而惱怒,喜怒形于色。

白泉聽得津津有味,贊嘆道:“少主果然厲害,即便蟄伏鄉野也能行俠仗義、懲戒狗官,真是大快人心。”

沈錯笑得得意:“這算什麽?我原是不想理這些的,只是他們惹到了我的頭上而已。

都說如今政治清明,我看也不過爾爾,江南雖然富庶,但也暗流洶湧,我可不想趟這趟渾水。”

聞識垂着眼簾,目光落在沈錯與解語相握的手上。

“少主,恐怕長公主從讓您去江南,為您謀佥都禦史之職時就做好了打算,想借天名教餘勢來整治江南。

這次說親,恐怕瞄準的也是江南豪族……右丞相出身江南,長孫如今任吏部郎中,年少有為還未婚配,我看可能極大。”

若是普通的說親沈錯至多氣惱幾日,若真如聞識所言是丞相之子,那可夠沈錯膈應大半年了。

解語輕輕掃了聞識一眼:“既然少主不打算承長公主的說親,是誰也就不重要了。”

“解語說得對!”沈錯可懶得去管這些丞相、郎中的,更沒打算相夫教子,“管他是誰,天王老子來了本宮也能把他打趴下。誰家若是想要斷子絕孫,盡管過來。”

武林之中,如今武功能與沈錯不相上下的不超過五人,各個都比她大了二十歲以上。

也唯有對沈雲破,她還不曾贏過,其他人在她眼中還真不算什麽事。

胭脂在一旁聽得幾人的讨論,心下稍安。

她如今已習慣跟在沈錯身邊,也對沈錯頗為依賴,難以想象有朝一日沈錯成親,自己該何去何從。

五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她年紀尚小,漸漸便支撐不住,靠在沈錯身上睡着了。

“噓——”

沈錯察覺到胭脂困過去,立時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白泉低聲道:“胭脂的房間也安排好了,我帶她去休息吧?”

沈錯小小打了個哈欠,搖頭道:“胭脂與我一塊兒睡就好。我正好也乏了,你們先下去吧,到飯點時再來叫我們。”

白泉「啊」了一聲,看向解語,聞識複又抿緊了唇瓣,司命不動聲色地看着解語。

唯有解語應道:“您要去裏邊睡,還是在這裏睡?在這裏睡的話,我去抱被衾出來。別看現在屋子裏暖和,睡着還是會着涼的。”

“沒有洗漱就不睡床鋪了,你去抱床被子出來,我在這裏将就一會兒,待吃了晚飯再說。”

解語點點頭,起身下榻,白泉猶豫了一會兒,穿了鞋去幫解語,司命和聞識平日便不負責這些,見沈錯困意上來,已抱了胭脂閉目養神,便先行告退。

待走出好一段路後,司命突然對聞識道:“不要再皺眉了,解語都沒說什麽,你替她委屈什麽?”

聞識神情有一瞬間的狼狽,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們四人都受了教主與少主的恩惠,本該為少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只是少主寬厚,對我們平等相待,讓我一技之長傍身,有一展拳腳之地。唯有解語一心撲在少主身上,我怕她……”

司命笑得高深:“你看起來聰明,實則與那些迂腐的讀書人有何區別?少主時常誇解語是我們四人之中最聰慧機敏的,你卻拿這些話當耳旁風。她何曾可憐到需要你如此高高在上地憐憫她?”

聞識偏了偏頭,司命拍着她的肩膀道:“原本天機不可洩露,看在與你多年的情分上,我便多嘴一句——紅鸾星動的,又何止是少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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