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可能是電力不足,也可能是別的原因,昏弱的燈光在這時候閃爍了兩下,暗沉沉的屋子四處灰黑,些許光線被深夜折斷,使得氣氛更為壓抑,又摻雜着幾分難以言喻的暧熱與狎昵。

青禾脾氣差,渾身帶刺,誰碰紮誰,性子執拗得不行,但彼時的文寧就是一團棉花,她紮進去了,卻掙不出來。

不僅如此,文寧還接過了她手上的幹毛巾,幫着擦頭發。

這人的力道很小,每一個動作都輕柔,難得溫情一回。

青禾潛意識就抗拒對方靠近自己,可鬼使神差的,到底沒有把人推開,而是僵硬身子坐在床邊,要動不動地等着。

她不自覺抿抿唇,掀起眼皮子瞅了下,很快又垂下眸子。兩人離得太近,相互之間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文寧今天用的香水是她送的,在商場專櫃上随便買的一瓶,也就四五百塊錢,入不了大老板眼的那種平價貨。

香水味是清淡的薄荷味,挨近了才能聞到,比不得幾千上萬的奢侈牌子,但還算将就,至少不難聞。青禾沒想到文寧會用這瓶香水,在聞到香味的瞬間愣了一兩秒,一時怔神。

她心裏仍舊不爽,還有那麽一丁點憋屈,難以完全釋懷,總之就是介意,可終究沒發作,破天荒忍了一回。

文寧把她的所有舉動都收于眼底,微涼的指腹在她濕漉漉的發尾輕輕一沾,接着似有若無地撫過她的脖子。

乍然的冷意讓青禾不由得往後縮,有點受不住突如而來的刺激。

“幹嘛你,冷……”

文寧不着痕跡地拿開手,視線在青禾鎖骨那裏走了一周。

剛洗過澡,青禾左邊鎖骨的皮膚微紅,被搓紅的。她自己沒分寸,亂使勁兒,做事毛躁躁的,自個兒一個人泡澡都能整出幾道紅印子來。

文寧在幹毛巾上擦擦手指,随後繼續擦頭發,柔聲問:“這兩天累不累?”

青禾直直坐着,漫不經意地說:“還好,沒什麽事。”

幫她把濕濕的頭發都拂到背後,文寧嗯了聲,用毛巾在發尾部分搓了幾下,說:“給你帶了換洗的衣服過來,晚點再去拿。”

青禾睨了這人一眼,語氣埋怨,“誰要你裝好心,明天都回城了,我自己回家再換。”

文寧說:“明天要去S市,上午的飛機,晚上有個展覽會。”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青禾硬氣說,頗為不滿,“總是臨時安排,之前不提前說,現在也是,我有別的事,你另外找人。”

本就在氣頭上,好不容易平息下去,這下又被點燃,越想越不是那麽回事。

她把厭煩和不高興擺到臉上,毫不掩飾,一句話說完不解氣,還一腳踢在文寧腿上。不過沒使勁兒,也就輕輕碰一下,嬌嗔似的,以此表達自己的不滿,亦在宣洩壓在心頭的另一種不清不楚的情緒。

她白皙的腳背上還沾着水,在浴室裏就沒甩幹淨,現在一腳抵在對方腿上,便不講理地挨着文寧的小腿磨了磨,非得把水都弄到人家西褲上。

文寧沒出聲,縱容了這樣的行徑,非但沒生氣,還按了下青禾的肩,不讓亂動,要先把頭發擦幹。

青禾有氣沒處發,終究還是收回了腳,安生曲疊起細長的雙腿坐在床上。

文寧一直不解釋,先放下幹毛巾,再幫着吹頭發,免得凍感冒了,做完這些事才說:“昨天給你發了微信,你沒回。”

青禾對她開啓了消息免打擾,到現在都沒點進去看過一次,自然不知道這人發的什麽。

“那你不知道打電話嗎,我又不一定會看手機。”青禾小聲說,到底是沒底氣,不敢承認自己把對方屏蔽了。

現代人都是手機不離身,發消息哪可能收不到,除非故意不搭理。況且文寧是老板,不用直接問也能從別的員工那裏得知她的情況,哪還需要直接打電話,自然知道這是在置氣。

文寧沒有過多辯解。

青禾瞄了這人一眼,沒聲了。

她就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逆反心太強,越是脅迫就越是不妥協,可一旦別人主動給臺階下,先低下頭,她就強勢不起來了,反倒會收斂許多。

譬如昨天面對連賀敏,聽到那些話以後,她問都沒問文寧一句,壓根不想深究任何緣由,直接幹脆走人。又譬如現在,明明早就想着不服軟,此刻卻心緒複雜,嘴裏說着強硬的話,心頭的火氣漸漸就熄滅了。

她這種人就是壞脾氣,宛若一塊臭石頭,死不開竅還難伺候。

然而堅硬的石塊只是表面,裏頭是柔軟的。

文寧慣會摸着青禾軟的那一面來對付,耐着性子坐在這兒,直到青禾氣消為止。

文寧的手已經不冷了,被吹風機的熱風吹了一會兒,現今是暖熱的。她摸向青禾的臉,在敏感的耳垂上碰了碰,放低聲音,語調輕緩地說:“前兩天我問過你,想不想來這邊看看,你答應了,忘了?”

青禾當即否認,“哪有,我……”

但話說到半截又堪堪打住,腦海裏隐約冒出當時的場景,好像确實問過,只不過那時候是在家裏,她沒怎麽在意,完全不上心,左耳進右耳出,應得倒是飛快,可打從一開始就沒記住。

不過這也不怪她,畢竟那時候兩人久別重逢,文寧一邊抱着她一邊說正經事,她哪裏聽得進去。

再有,文寧也不是直接問的,沒說是來度假村工作,更沒提到這是連賀敏負責的項目,不然她絕對不來,哪會随口就應下。

大抵是自己也理虧,對于文寧再一次的觸碰,青禾沒躲閃,幹巴巴地動動嘴,搜腸刮肚半晌,最終還是跳過這個無解的話題,全當過去了,轉而問:“S市的什麽展覽會?”

問這話就是要去參加了,不再犟嘴。

文寧說:“攝影展覽,齊瑞安是主辦方的代表。”

朋友的場子肯定是要去的,幫忙鎮場,這是正常的交往,而且出席這種活動也算是拓展交際圈的一種方法,屆時必定會有許多有名人士前去。

齊瑞安的關系網太大,搞攝影展覽無非就是變相的交際。反正個中利弊挺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文寧只挑簡單的講,不會提到那些不必要的方面。

青禾對展覽會興趣不大,直至聽到信仰樂隊的名字。

信仰樂隊是一支成立了三十幾年的老牌樂隊,是國內白月光級別的樂隊,也是青禾的心頭好,她打小就崇拜信仰的主唱,純粹喜歡他的才華,前些年還專門買機票飛到B市去聽過信仰的現場,可惜到現在都沒能跟那些人真正面對面地接觸過。

她望向文寧,好奇問:“信仰要去展覽會?”

“應該要去,”文寧說,“齊瑞安邀請了他們,展覽結束以後還會單獨吃飯。”

青禾哦了聲,眼睛往下瞥,“明天幾點的飛機?”

“十一點。”

她點點頭。無意瞧見抽屜沒關上,順帶彎下身子把床頭櫃上的煙盒丢進去,再推了一把将其合上,又直起身。

文寧不知何時抵在了後面,正好将她攏進懷中。

青禾未曾防備,霎時頓住身形。後方的人挨得太近了,貼在她背上,柔軟的觸感清晰而真實,還有隐約的香水味,淡淡的,無孔不入。

先前兩人始終隔着一定的距離,各自克制,青禾還沒什麽感覺,現在緊挨在一起,她才慢慢發覺了不對勁。今晚的文寧過分溫柔了,一點都不像平常那樣,像是別有所求才會如此,亦或者是先前太內斂,不曾表現出來,到現在才逐漸顯露。

青禾後知後覺,想要退開,可文寧先一步将手環在她腰上,從背後摟住她。這人将下巴抵在她頸側,又往上走了些,姿态親昵。

青禾不大适應這樣的變化,但也沒阻止對方,仿佛毫無感覺一般,佯作平靜地說:“下回別拿我的煙,實在要抽,拿了煙就把盒子放回去。”

文寧清清冷冷的,拂開她散在背後頭發,在她脖子那裏嗅了嗅,良久,應道:“好……”

青禾緊了緊手,莫名就擰巴。

“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她說,不動聲色抓住腰間的手,要把對方拉開。她沒在言語上拒絕,似是開不了口,也或許是別的原因。

文寧任她如何,還是靠在後面,不多時才扣住她的手指,接着一點一點收攏。

窗外起了風,客棧後院裏的花草在輕晃搖曳,随着微風擺動。枝葉摩擦間,生出了極其輕微的響動,沙沙的,那聲音又細又悠遠,夾雜着鄉野地裏的腐朽氣息,混合着誘人的花香,在黑暗的遮掩下幻化成夏日深夜特有的濃情。

天上仍是厚雲遮蔽,到處都黑魆魆。

青禾在床上翻動了一圈,不讓碰,可到底沒躲開,最終還是被一把抱住。

她掙不開,只得安生地坐在這人腿上,不大情願地說:“文老板,你好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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